我爹在一旁已經忍了半晌,此刻再也受不住脾氣,一腳踹在我娘胸口,罵道:
「當初我說賣窯子裡,你非要掂量掂量,這下好了,錢沒了,把自己兒子也掂進去了吧!」
我娘被打也不敢還手,隻是一個勁兒地哭:「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啊,若是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賣窯子裡去呢!」
「怎麼哭了?」
臉頰的淚被人輕輕拭去,我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我一個字都不想再聽,派了些銀錢讓人打發他們回去。臨走時我哥故意湊到我身邊,眼中閃出一抹厲色:「若不是我你哪裡來的這樣好命,說到底也是你欠我。」
我並沒有太在意。
左右益康中了舉,婆母說等到來年開春就舉家搬到京城去,一是為了益康讀書,順道也可以擴寬生意。
這興遠鎮我們是住不長了。
15
轉眼我成婚已經一年,周益康的身體也已今非昔比。
因著周家人丁單薄,我肚子又毫無動靜,鎮上乃至全縣一些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燕瘦環肥各色畫像像流水一樣往他書房裡送,一捆一捆地等著他相看。
甚至那二嬸張氏又來給她侄女說親:「人家姑娘傾慕於你,非你不嫁呢!」
從周益康中舉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打他的主意,我也老老實實地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
可真到了這一步,我還是萬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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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得連晚飯都吃不下去。
周益康小心地問我:「飯菜不合胃口嗎?」
我氣鼓鼓地回答:「你那些如花美眷合胃口嗎?若是你一口應下來,怕是明日咱這家裡就可以開集市。」
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想來醒荷不喜歡熱鬧,那就算了吧!」
但他並沒有直接回絕,而是和我一起自習挑選了幾個看得過去的,請她們入府一敘。
姑娘們來的那一天周益康病恹恹地歪在榻上,裹著厚厚的裘皮依然面無血色。
莫說招待了,就是說一句話都要咳上三咳。
婆母抹著眼淚:「我兒病情復發實在難以為繼,兒媳莫氏又是個不爭氣的,隻求你們給周家留下個一子半女,周家一定不會虧待你們。」
這一說那還了得,本來興衝衝來的姑娘臉色尷尬得五顏六色,沒說幾句話就全都飛也似的逃走了。
臨了婆母還在不死心地哭喊:「隻要給周家生孩子,我們給錢,給好多好多錢!」
我在後面笑得前仰後合。
這樣大門戶裡出來的小姐,有幾個是缺錢的?
給舉人老爺做妾也就罷了,那要是給死舉人老爺做妾,可就萬萬使不得了。
圖啥呢是吧!
婆母喊夠了,對著門口啐了一口才回來。
「呸,還想惦記我兒子,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烏煙瘴氣的讓人看著膈應。」
她這話說完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上前捅了捅還縮著的周益康:
「你可不能對不起醒荷知道不?要不是她估計你墳頭草都換了兩茬了,你可不能狼心狗肺。再說了,咱們家沒有納妾的規矩,你爺爺就不說了,你爹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過,你聽明白沒有!」
周益康被她捅得痒痒,一骨碌爬起來,哪裡還有半分剛才半死不活的樣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什麼時候動過那些歪念頭。我是想著醒荷還小,等過兩年再要,不至於太傷身體……」
救命,他怎麼青天白日的說這個!
他不要臉,我還想要呢!
16
轉過年我們就要動身。
因著興遠這裡還有許多生意撂不開,公爹便暫且不去,隻有我們夫妻並婆母三人,帶著一幹隨從先去京城落腳。
臨行前一天,知縣派人來請周益康赴宴,說是一定要為他踐行。
益康推辭不得隻能前去。
不曉得為什麼,送他出門的時候我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他憐惜地將我鬢邊碎發別到耳後,在我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不過吃個飯就回來,我不飲酒,不必擔心。」
我信他,既承諾過就必然會做到。
可他剛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一個小廝慌裡慌張地趕回來:
「大少爺在當街犯了病,咳得不行,少奶奶你快去看看吧!」
我心下一驚,莫不是剛剛心神不寧是因為這個?
隨即順手撈過大氅披上,就跟著上了街。
可走了老遠,哪裡有周益康的影子?
我感覺不對,停住了腳步。
「少爺在哪兒?」
那小廝手指前面:「就在那裡,拐個彎就是。」
我這才發現這個小廝面生得很,雖然穿著府裡的衣服,卻並沒有出入的名牌。
我心下一沉,壞了。
益康雖仍是體弱,但已經許久不曾犯病,沒道理才出門這麼一會兒就咳得不行。
再說了,既然難受回家就是了,有我過去的工夫,他車馬早就到家了。
那不祥的預感怕不是為著益康,倒是為了我。
唉,關心則亂。
想到此處我心下懊惱拔腿就跑,卻為時已晚,被人當頭一個麻袋罩住,扔上了馬車。
車輪「咕嚕嚕」響,趕車男子的聲音我卻認得。
「去讓姓周的準備一萬兩銀票,一個人親自送到那個地方,否則就別想再見到自己女人。」
我哥在外面趕著車,我在車裡被五花大綁著,塞著嘴說不出話。
等到再看見光亮,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的一個破房子裡,四周聽不到一絲動靜。
我哥將我扔在草垛上,把玩著一把刀。
「是你先對不起我的,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反正一萬兩對周家也傷不到筋骨,就看他們看不看重你。
「你呀你呀,真是忙沒幫上我一點,反倒把我害成了這個樣子。不過還好,你興許還有這最後一點作用,讓哥來替你試試,你那個痨病鬼夫君到底愛不愛你。」
其實他說什麼我都不在意,但是他說周益康是痨病鬼,這我受不了。
我在草垛上拼命掙扎,奈何繩子捆得太緊。
嘴裡又被塞得破布沒有一點縫隙,舌頭嘴裡都幹剌剌地疼。
過了一會兒有人回來,我一看正是騙我出來的那個小廝,此刻正一臉奸笑地看著我。
「大哥,能不能爽一把?」
我哥瞪了他一眼:「銀子還沒到手,你著什麼急!」
聽到銀子,那人乖乖地退到了一邊。
我心裡一片冰涼。
照這話的意思,周益康是準備來了?
不要來,我在心裡求神拜佛希望他不要來。
可那小子不聽話,一點都不聽話。
他一個人出現在了破屋外面,面色如水,清冷得像一尊玉雕。
「你要的銀票我拿來了,可以把我娘子放了嗎?」
17
他手中的銀票被那小廝奪過,送到了我哥手裡。
我哥看了看,表示滿意。
「果然還是周家,家大業大,一萬兩說拿就拿出來了,可我還是不滿意。」
他轉過頭:「不如你這個周家大少爺給我表演一個狗爬吧,看看你這高貴的舉人老爺趴在地上是個什麼感覺。」
「唔唔唔——」
我拼命掙扎,試圖阻止他。
「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可不想放她,正巧我有幾個小兄弟還沒嘗過女人滋味。」
「她可是你親妹妹!」周益康咬牙切齒,握緊的拳頭在身側止不住顫抖。
我哥嗤笑一聲:「親妹妹怎麼了?也就你把她當成寶。一萬兩啊,可以買多少姑娘了,要不怎麼都說你們讀書人傻呢!
「你快點,給我跪地上爬!我看舒坦了自然會放你們走,否則我可沒有那麼多耐心陪你耗著。
「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動,我可就讓我兄弟動了啊!」
他身旁那小廝滿臉期待。
我雙目含淚望著周益康,淚水隨著搖頭的幅度落下。
不要,不要啊!
他那樣一個驕傲的人,怎麼可以被畜生侮辱。
我生在畜生窩裡,最不濟也隻有一死而已。
可是。
「咚,咚!」
我明明沒有聽到聲音,可周益康膝蓋落地的瞬間仿佛有重拳砸在我的心上。
「我跪,你不要傷害她。」
我哥哈哈大笑:「爬一圈,爬一圈,學狗叫!」
一步一步,周益康按照他的要求,沒有絲毫反抗。
爬過我哥面前的時候,他突然一腳踩在他的手上。
「舉人是吧,科考是吧?如果我踩斷你的手,我看你用什麼考!」
周益康一言不發,哼都沒哼一聲,隻是默默忍耐。
我從未感覺時間如此煎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不過眨眼之間,破屋的門被人大力踹開,一群官兵蜂擁而上,將我哥和跟著他的幾個人按在地上。
「哥,哥你沒事吧!」
周益成突然從人群中鑽了出來,一年沒見,他看著倒是成熟了許多。
周益康被他扶起,被踩到的右手軟弱無力,即使他再隱忍,我也能從他的臉上看到痛。
但他依然第一時間衝到我身邊,用僅有的左手解開我的束縛。
我「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想抱他又怕弄痛他,就隻那麼哭。
「我好笨,我怎麼那麼笨上了他們的當,要不你也不會被侮辱,受那麼重的傷!」
我越想越氣,感覺那時候自己就好像被奪舍一樣,一點都沒長腦子。
可周益康非但沒怪我,反倒開心地將我擁進了懷裡:「這才說明醒荷心裡有我,有的不是周家公子,不是舉人老爺,而是我周益康這個人!」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剛想掙脫他就吃痛發出「嘶」的一聲:「好疼!」
我就不敢動了,任由他那麼抱著。
後來我才知道,周益康在回家路上收到我被綁架的消息,立刻就覺得不對勁。
恰巧遇到也剛吃完飯的周益成,就遣他去縣衙搬救兵,自己則去錢莊取了銀票。
那銀票也是做了暗記的,防著萬一我哥他們跑了,以後這張銀票出現在哪裡,也好跟著抓人。
18
周益康的手還是傷著了,進京的日子因此又耽擱下來。
也正是這麼一耽擱,給了我機會親自目送我哥流放。
本來綁架我一個平民女子是不夠流放的,但很不幸,他還弄傷了舉人老爺。
這可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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