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求了我幾日,一哭二鬧三上吊,各式招數都用上了,我也隻是笑著看戲。
「他綁架我,還打算讓幾個小地痞欺負我,就這還想讓我救他?」
「那不是沒欺負成嗎?」
我做不到,也沒有那麼好心。
沒了兒子,他們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氣神,整個人都萎靡下來。
流放的時候我哥還在惡毒地瞪著我。
押送的差役有那日城外見過我的,知道我的身份,眼巴巴地過來討好:
「娘子可是要我們關照一二?」
我搖搖頭:「無須關照,公事公辦就好。」
說著掏了兩包銀子給他:「大哥路上辛苦,留著買幾壺酒喝。」
官差心下了然,轉頭就換了臉色,呵斥著我哥上路去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也不知益康的手到底還能不能恢復原樣。
本來想等他手傷痊愈再走,可郎中說京城名醫多,或許會有更好的法子,於是我們又連夜收拾行裝輕車入京,幾車衣物用品留在後面慢慢走。
一路顛簸,我這心就跟車轎一樣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
好在我們有錢,這一點不用擔心。
到了京城,重金找到了最好的傷病大夫,讓人一看,大夫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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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挺重,處理得也一般,但意外地是長得挺好。再好好養上兩個月,慢慢恢復活動,這手或許也不會留下什麼病痛。」
我蒙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提心吊膽了整整一路,都不知道偷著哭了多少回,又花了幾百兩銀子託人找關系才看上這麼個大夫,結果他告訴我沒什麼事?
周益康反倒沒事人一樣,輕描淡寫道:「我就說沒事吧!」
婆母也高興地笑眯了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銀子那都是小事,花錢買放心嘛!」
我們就這樣在京城購宅安置住了下來。
周家沒有官宦親戚,入不得國子監,隻能找了一個口碑還算不錯的書院。
好在周益康天賦異稟,京城的所見所聞也非比尋常,學問自是突飛猛進。
三年後春闱得入貢士,殿試更是位列二甲。
雖算不得有多風光,單也是無數學子夢寐以求的金榜題名。
有那酸溜溜的人說風涼話:「還不就是個二甲,也不知道要登上多少年才能輪到你做官喲!」
他說得沒錯,一甲進士直接派任,二甲卻需候補。
我和婆母都面有難色。
要知道一般進士留京候補也是個苦差事,心裡煎熬不說,人情往來打點也少不了。
那點子報國為民的心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等待中也消磨殆盡。
可周益康卻看不出一點煩惱,反倒更春風得意起來。
面對我的焦躁他也隻安慰一句:「我自有分寸,很快就會有結果。」
我把這話說給婆母聽,她果然安定下來。
有時候我都很佩服,她對自己的兒子居然能有這樣的信任。
果然不出兩個月,周益康候補了工部員外郎,從五品的一個小官,負責的卻是朝廷交通運輸事項,其中就包括官驛。
任命狀下來的那天,我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
不光是同科進士,還有好些意欲結交的官僚,都趁著這個機會套近乎。
周益康春風得意,觥籌交錯,應對入流,哪裡還有半分病恹恹的樣子。
我卻隱隱有些擔憂。
待席散人清,天地又歸於寧靜,我忍不住問他:「這樣用銀錢打點,真的好嗎?」
我眼神微醺,凝眸看我:「要不然呢,我的醒荷覺得應該如何?」
我說不出來。
如今朝廷風氣如此,沒有人脈打點,候補的進士等上七年八年的也大有人在。
好好的精氣神都蹉跎沒了。
可他這樣做與我哥有何區別?
看出我的擔憂,他不回答反而問我:「醒荷可曾捉過魚?」
「廢話,我當然捉過。」
「既然如此也應當知道,水至清則無魚,我既已身處這水中,不想同流合汙也不想特立獨行,畢竟我還有爹娘,還有你。」
「可是……」
我揉著太陽穴,被他攬入懷裡。
「沒什麼可是的,放心啦,我刻意考這麼個二甲的位置本就有我的打算,你忘了我的理想了嗎?」
「建私站?」我訝異,「可你已經身處工部,這樣好嗎?」
他抬頭望天,天空蔚藍如水。
「近年來朝廷重商賈,各地貿易往來頻繁,運輸驛站卻並未增多。這是大勢所趨,即使我不做也會有別人來做,那我為什麼不做?
「我已經和爹爹通過信件,讓他著手帶著益成去辦,這孩子和我還是一條心的,以後我為官他經商,大家都好有個照應。
「這也正應了你那天的話,棺材棺材升官發財,以後的好日子可有的你過呢!」
19
京城重地天子腳下,隨便扔塊石頭都能砸到一個五品官,周益康這個小嘍啰實在不夠看。
但也正因如此,日子過得祥和平靜。
我們就這樣在居大不易的京城裡,悄悄地、穩穩地、慢慢地活。
活得像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不爭不搶卻獨自美麗。
但周益康畢竟是周益康,在他的打理下,本來糟亂一團的陸路交通逐漸清明。
為朝廷免去了一大隱患,得到了朝廷的褒獎。
也為百姓提供了不少便利,收獲了贊揚。
同時自己還賺個盆滿缽滿。
周益成也是個會經營的,不過數年時間,興遠周氏的產業越發龐大,遍布全國各地。
我爹娘口口聲聲說想我,幾次想要來京城尋我,可還沒走到州府就被勸了回去。
人在路上總少不了吃住,那就躲不過周家的眼睛。
後來周益成索性弄個了宅子把他們養起來,吃喝不愁還有人伺候。
他們也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就這樣斷了找我的念想。
我覺得真是便宜了他們,當初那麼對我現在還能過上好日子。
可周益康說就當是花錢買安心,總好過他們過來攪和我們的生活。
等到了四十歲上,周益康已經在官場摸爬滾打二十年。
幾經輾轉出京入京,做過父母官,也做過封疆大吏,從工部員外郎開始,到工部尚書結束,最後因身體不適告老致仕。
陛下念在他著實體弱,又於國有功,不僅沒難為他,還恩賜我二品诰命殊榮。
宣旨太監來封賞那天正值初冬,天和我上花轎的時候一樣冷。
周益康陪著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聽完了敕封的文書,山呼謝恩。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溫潤的痕跡,少了些張揚,多了些內斂。
「冷嗎?手這麼涼。」
我雙手捧著聖旨, 他便來攙我的手臂。
我搖搖頭。
是真的不冷。
想來那年我通體生寒,大概心是冷的。
如今手雖冷, 心卻是熱的。
20
我們又回到了興遠, 一來一去恍惚已經二十年。
老宅子許久沒修繕過,已經稍顯破敗, 周益成索性提前建了一座新宅子給我們。
雕梁畫棟,亭臺樓閣,周益康見了直說奢靡。
稍作休息之後, 他將一大箱房契地契、商鋪銀票抬到我們面前。
「哥, 這是這些年我替你經營的產業,現在你回來了,便都還給你吧!」
周益康看了一眼就直扶額頭:「拿走拿走, 這東西我看了頭疼。我都操心勞力二十年了, 就不能讓我歇歇嘛!」
周益成也不推辭, 徑直往那大箱子上一坐。
「其實我可舍不得給你呢, 這些東西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我看著他們心裡就高興。哥你放心, 我不昧你的銀子,我現在的身家幾輩子都花不完,我就是喜歡賺錢的感覺。」
「好好好知道了」, 周益康哭笑不得,「那以後家裡就靠你了,你好好賺錢養我。」
「那你可要陪我下棋啊!」
沒想到時隔二十年,他還記著下棋這事兒。
等冬日第一場瑞雪降臨的時候, 孩子們在院中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 惟妙惟肖。
我陪周益康在堂中看著,嘴角噙著笑。
忽而他散下發髻遞過來一縷發絲, 如墨般烏黑中夾雜著幾絲銀白:「醒荷你看,我也生白發了呢!」
我放在指尖摩挲,並未言語。
日日為他束發, 他生白發我又豈能不知?
大概是操勞過甚,才過四十便已經這樣,而我還如少時一樣, 隻有耳後那一縷。
我心下感傷, 不承想他卻很高興。
「終於生白發了, 醒荷說的白頭偕老要成真了。」
我娘斂了神色,忐忑不安地從炕沿上滑下來。
「(希」我扔下他的頭發不再理他。
到了這個年紀,我也隻有二人獨處的時候才能顯現出一點孩童脾氣。
他便過來哄我,做出各種搞怪的表情惹得我忍俊不禁。
我重新和他強調:「我說的是偕老,光白頭不行。」
他卻反問我還要不要養雞鴨。
這話題轉移太快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還是如實回答:
「想養, 當個無聊的消遣。」
聞言他忽然湊過來:「那就勞煩夫人連我也一起養一養吧,夫人不管養什麼總能成的。」
哈哈。
原來他說的竟然是這個。
我「撲哧」一笑,撸起袖子攥起拳頭,舉到他面前。
「既然如此, 我可要加把勁嘍!」
雪後的小鎮祥和靜素, 讓人心中安寧。
看慣了京城的繁華盛景,重新回到這裡倒也讓人十分滿足。
依稀中我仿佛又聽到那個算命先生對我說:「這孩子命好,所求所願皆能成真的。」
但說到底我也沒許過幾個願望。
念及此處, 我虔誠地閉上眼,默默在心裡又許了一個願。
希望蒼天,能讓它成真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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