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木歎

「我胡說?」


樂安郡主昂首反問。


「是你對不對?」


「一定是你這個賤人勾搭我表哥!」


「我要殺了你!」


樂安郡主調轉矛頭,命身後侍女一衝而上。


秦絳河正在打量樂安郡主。


他仿佛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表妹。


秦絳河慢聲慢語道:


「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我面前殺她?」


秦絳河平日人雖清冷,身上卻泛著儒雅的氣息,氣場強大卻並不駭人,然此刻動了氣,周身森森寒意,沙場殺伐氣息始現。


他話音落下,侍女們噤若寒蟬,一時紛紛止步。


樂安郡主似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好啊,表哥,你就這樣護著她?」


「你這個賤人!」


她急速走近,抽出腰間軟劍,就要向我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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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表哥,你打我?從小到大你都沒打過我,如今就為了這個賤人,你打我?」


震驚、反問、不安、流淚。


「表哥,你知道的,樂安的爹娘走得早,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樂安有什麼錯?」


秦絳河面無表情。


半晌,低沉嗓音再次響起。


「周、周姑娘,跟我走吧。」


9


「夜深了,多有不便之處。」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此刻眼中正嫉妒冒火的樂安郡主,對秦絳河輕飄飄地說。


「將軍不妨明日一早來接我吧。」


「郡主不過鬧脾氣而已,不會真殺了我的。」


秦絳河這才鐵青著臉說:「出去!」


「她該休息了!」


樂安郡主不甘撿起軟劍,一起出去的,還有秦絳河。


他體貼關上了門,順便留下一句話。


「對不起!」


門聲響起,轉身、步行、褪衣、躺下、合眼一氣呵成。


第二日一早,秦絳河來王府時,我已經不在了。


昨晚,樂安郡主連夜進宮,請求今上處死我。


被吵醒的今上黑著臉說。


「成日殺殺殺,這不好玩,你要靠本事留人!」


次日天不亮,樂安郡主便在府中喊叫,稱今上送她的金如意丟了,並派侍女們四處尋找。


好巧不巧,侍女搜查我屋時,就發現了金如意。


樂安郡主得意一笑,以偷竊罪為名把我送到了大牢。


我被扒了青衣,換上囚衣,途中沒有一絲反抗。


尋了一處幹草,自如盤腿坐下。


牢房外,樂安郡主珠光寶氣,略施粉黛,狀若仙子。


牢房內,我囚衣加身,蓬頭垢面,等待魚肉。


見此對比,樂安郡主眉目極度舒展,樂不可言。


隻是我沒甚反應,倒不如她的意。


「你如此鎮定,是在等我表哥來麼?」


「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呢。」


「都知道盛京有三十二大牢,可是啊,你腳下這間,卻不是其中一個,這是我的私牢哦。」


「把你弄這來,我也費了些心思。」


「沒辦法,萬一我那瞎了眼又盲了心的表哥,闖進盛京三十二大牢救你怎麼辦?」


「而這裡甚是偏遠,他無論如何也是找不到的。」


10


聽到私牢二字,我錯愕抬頭,神色微有動容。


樂安郡主更加眉飛色舞了。


「對了,忘了告訴你,偷竊金如意,就是走個名頭,你此刻在外已是個死人了呢。」


「哈哈哈哈哈,賤人!我看你這下怎麼搶我表哥?」


「你就在這暗牢中慢慢、慢慢被我折磨死吧。」


我閉上雙眼,唇縫輕輕吐出:


「是麼?」


「那郡主可千萬不要後悔!」


樂安郡主嗤之以鼻:「哼,垂死掙扎!」


她打了我幾鞭子,轉身笑著離開了。


隻剩一位看守,我禮貌朝他笑了笑。


又過三日,樂安郡主再次來到大牢。


「你這賤人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為什麼你都死了,他還是對你念念不忘?」


樂安郡主好看的一張臉,歪曲出了詭異相。


「我若說我什麼都沒做,你會信嗎?」


樂安郡主冷笑道:「不會,我一個字都不信。」


「這些日子,他怎麼也不信你死了,遂翻遍盛京三十二牢,也要找尋你的蹤影。」


「我告訴他幾十遍,那死的人就是你,可他不信,我問他為何不信,他卻說是直覺。」


「直覺?真是可笑!」


「不過你這個賤人手段還真是高明,死了都不叫人安分,真是讓人牙根痒痒啊。」


「葉寂然,把她拉出來,我要再打個五十鞭過癮。」


那個看守把我綁在了柱子上。


樂安郡主正要揚起精致的鞭子,那看守立道:「郡主,小人來吧,別髒了您的手。」


「罷了,本郡主也乏了,你來吧,可要狠些。」


葉寂然唯唯諾諾道:「郡主放心,小人最擅此道了。」


也是,樂安郡主一月前帶到這的人,自己折磨夠了,便交給葉寂然,都辦得十分妥帖。


葉寂然手持鞭子,向我甩來,鞭子才要落下時。


一道厲聲響起。


「住手!」


11


是秦絳河提刀殺來了。


秦絳河素喜玄衣,今日穿的卻是勝雪白衣。


隻是那白衣髒兮兮的,實在不像秦將軍的衣衫。


還有他的發,也亂得很,這在軍中是要被罰的。


我後來才知道,他去齊王府接我那日,便穿的這身白衣。


尋我多日,他顧不上打理自己,今日好容易暗地跟著樂安郡主,竟然真的尋到了我。


「周、周姑娘,我、我來了……」


莫說他了。


此刻的我也風光不到哪去。


頭發散落一邊,囚衣盡是褶皺,第一日挨的幾鞭子已成了道道血痕,面孔也白得煞人。


我幹笑兩聲,輕聲道:「見過秦將軍,恕小女無法行禮。」


秦絳河慌慌丟下了刀,疾步向前,看也不看樂安郡主,又扒拉開葉寂然,才切切說:「周姑娘,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我這就帶你走!」


他要給我松繩子,樂安郡主不甘上前大喊:「表哥,我與你青梅竹馬長大,她不過與你萍水相逢,你為何一再護著這個賤人?」


秦絳河回身甩了她一耳光。


「趙樂安!」


「從前我隻當你胡鬧,若不是我無意間查到了這裡,竟不知你私設大牢,罔顧他人生死?」


樂安郡主聽了,捧腹大笑,好久才直起腰來。


「表哥,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也是第一次對我說過字數最多的一句話呢。」


「可惜了,你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別人。」


「那好,我就告訴你,這世上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尊優卑劣,她不過一個卑微弱小的木匠,而我姓趙,是尊貴強大的樂安郡主,我就是王法,她就該死!」


「還有,我始終不明白,我趙樂安從小圍在你身邊,可你從不肯正眼看我,可這個賤人又做了什麼,你非要另眼相看?」


12.


「我自問什麼都勝過這個賤人,到底是為什麼?」


秦絳河也笑了,不過多是嘲諷。


「趙樂安,你聽好了。」


「第一,無論她是誰,你都無權奪人性命。」


「第二,你不是問我她做了什麼嗎?我這就告訴你。」


「至元九年,梁軍北上陷入危難,是她送來籍車,我軍破敵,大勝班師,至元十二年,梁軍南下討伐,形勢不容樂觀,是她送來連弩車,讓我軍如有神助……」


「你口中的賤人,在用自己的能力默默守護這大梁山河,還有你眼中的區區蝼蟻,他們也在各行各業為大梁發光發熱。」


「而你身為趙氏子弟,你在做什麼?」


「若無了這些人,你趙樂安還能是這王府郡主?」


「你如今享著他人種下的果,反倒要砍死種果的人?」


「姑父英勇,姑母寬仁,怎生得你這般女兒?」


秦絳河不再看樂安郡主一眼。


「周姑娘,我們走!」


他微微屈身,想把我打橫抱起。


我推開了他。


「秦將軍,你先走吧,我還想在這再待上一待。」


秦絳河頓時懵了。


我踉跄走回牢房,勾唇一笑:「我會自己走出去。」


「將軍既已知我是誰,該知我從不會虛言。」


秦絳河不放心,再三追問,才一步三回首離開了。


樂安郡主撿起鞭子,就要衝進牢房。


「時辰快到了,別玩了。」


「好的,主人。」


葉寂然一記手刀打昏了樂安郡主。


他把樂安郡主扶到一旁,讓她保持著端莊華貴。


三個時辰後。


樂安郡主醒來,才要叫囂,忽然發現眼前站著杜公公。


葉寂然立道:「郡主,你可算睡醒了,公公等你許久了。」


「你……」


杜公公急忙忙打斷。


「小祖宗哎,你怎麼把這姑奶奶給抓起來了?」


13


杜公公,是今上的心腹太監。


「郡主,陛下有令,你快放了她吧。」


樂安郡主昏昏沉沉,卻又立刻清醒:「憑什麼?」


杜公公切切耳語起來。


我靠在牆邊,伸手擋了下太陽,眯上眼睛。


今上插手,樂安郡主不明所以,我卻是明白的。


我被抓後,不斷有人使手段上書,要求釋放我。


起初,朝廷沒當一回事,後來一股又一股機關師停工了,朝廷許多大件無法繼續運轉。


尤其是,木牛流馬這件奇物,根本無人會制作。


戰爭在即,由不得今上不急。


他終於徹查上書一事,這才知道,原來握有江湖第一機關術的奇偃宗宗主被抓了。


而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都是奇偃宗的門客。


偏偏齊王府被抓的偃師,正是奇偃宗宗主。


「什麼?怎麼可能?那個賤人……」


樂安郡主不可置信道。


「小祖宗,您別罵了,快放了她吧。」


樂安郡主略過他,走向大牢前。


「你耍我?」


我輕輕一笑,身上泛著日光,看上去還有些神聖。


「並沒有哦。」


「周奇偃是我,周果果也是我。」


「公公,煩您轉告陛下,樂安郡主說小女偷了金如意,犯了偷竊罪,小女就先不出去了。」


話落,我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杜公公再次前來。


他推搡樂安郡主,低語著什麼,才道:「周小姐,都是誤會都是誤會,郡主你說是不是?」


樂安郡主無奈道:「本郡主原諒你了,你、出去吧。」


我依然合眼,分毫未動。


「你這賤人,別以為是那勞什子宗主就了不起了,杜公公,她既然不願走,抓走就是了。」


杜公公才讓人從牢中請出我,一路進宮面聖。


「你,就是奇偃宗宗主周奇偃?」


14.


今上好整以暇審問著我。


「若殺了你,木牛流馬可成?」


我唇角一勾,巧笑倩兮,繼而左右搖了搖頭。


「隻我一人會此術。」


今上又問:「那若殺盡你宗門人,你可會服?」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今上先是大怒,又由怒轉笑:「有此後輩,當是大梁之福!」


「下面那女娃,聽說你不願出囚牢,這是為何?」


我:「郡主說小女偷了金如意,有罪,故不可出牢。」


「樂安啊,你來說說看,這女娃可偷了你的金如意?」


樂安郡主偷看了今上一眼,結巴道:「回陛下,都是一場誤會,是樂安錯怪了她。」


我轉頭問她:「所以,我沒偷郡主的金如意對嗎?」


樂安郡主點點頭。


今上也適時插話道:「女娃,你如今無罪了。」


我垂首:「稟陛下,這金如意是在小女屋子找到的,郡主已然承認小女沒偷,那郡主則是故意誣陷臣女,並且對小女私自動刑,打了三十幾鞭子,疼得很呢。」


「小女無知小民一個,不懂王法,隻是常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知陛下怎麼想?」


今上眼裡霧氣湧動,似乎沒想到我如此大膽。


「賤人!你胡說!本郡主打你十鞭子都不到。」


今上嘆了一口氣,最終下了命令。


「樂安郡主誣陷他人,德行有虧,罰鞭三十。」


「陛下,陛下……」


樂安郡主歇斯底裡大吼大叫,很快有人將她綁在殿外,一鞭又一鞭甩了下去。


「啊……」


殿外叫喚不絕,我再次垂首。


「陛下聖明!」


今上聲音中帶著怒氣:「木牛流馬何時可成?」


「最多七日,小女會盡數告悉全術。」


「退下吧。」


我慢慢行至殿外,那裡站著秦絳河。


「周宗主,我們走吧。」


15


「不勞煩秦將軍……」


話未說完,他打橫抱起我,一路走向馬車。


「不必多言,休息片刻。」


我靠在秦絳河身上,輕輕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他新換了一身月白衣衫,身上是雪中春信的味道,清冷中夾雜一絲淡淡的梅香。


讓人清爽,也讓人心安。


我睡意方才襲來,卻被秦絳河如同鼓噪的心吵得不行。


心中好奇,難道我很重,累得這將軍如此心跳?


好在不久就到了馬車上。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許久無言。


我沒有問他,何時得知我的身份。


從木牛流馬露於人前開始,或者說更早的伶者,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秦絳河。


他若有心想查,自然能查到蛛絲馬跡。


一路沉寂後,秦絳河帶我去了將軍府。


我宿在其中一間屋子,有醫者替我治傷,有丫鬟助我梳洗,有廚娘給我做好吃的飯。


第二日,我好了許多,秦絳河才坐在我跟前。


「周宗主,我找你許多年,苦無蹤影,今何故現身?」


他打量著我,一雙黑亮亮的眸中,三分好奇,三分如願,剩下的則是難以覺察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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