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死了,趙樂安害的。」
我如實作答,言語中聽不出情緒。
秦絳河訝然一瞬,追問道:「需要我做什麼?」
「我會自己來。」
秦絳河遲疑一下,似乎下定決心,終於問出了。
「周宗主,我也是你復仇的一環嗎?」
我笑著點頭:「當然。」
「不然秦將軍以為?」
秦絳河稍有落寞。
「我以為,你對我終究不一樣……」
「我知你送那些奇巧是家國大義,但大梁有多位將軍,怎就送的偏是我的軍隊?」
我笑道:「秦將軍,你怎知我沒送其他人呢?」
「不過其他人隻知哀梨蒸食,而你識貨罷了。」
16
秦絳河勾出一個憨憨的笑。
「周宗主,你、你叫我絳河就好,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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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逃也似的離開了。
我並無扯謊,秦絳河也算懂我。
當初研制籍車和連弩車,我知曉此物軍中堪以大用,便將成品偷偷送給了軍隊。
從來不是因為喜歡某個人,而是喜歡我的國。
都是大梁子民,我盡力所能及為大梁做些事,而一份好的武器,總能多一份勝算。
護住這些將士,便是護住大梁山河。
可一開始真正識貨的人,隻有秦絳河罷了。
在將軍府休養幾日,木牛流馬已制出成功的第一批。
而此時嶺南九寨餘孽蠢蠢欲動,大有卷土重來的架勢,今上已給秦絳河下了死命令,秦絳河半月後掛帥出徵,務必一舉肅清。
隻是,木牛流馬術已傳出,我的存在就可有可無了,今上還會留著我這個江湖宗主嗎?
正當我思考這個問題時,秦絳河突然出現,他手裡還拿著一件成色上好的青色衣衫。
「周、周宗主,這個送、送你。」
我驚喜接下,又回房中換上,才款款走出。
秦絳河雙眼一亮:「周宗主,你穿這個真好看。」
我捂嘴笑了。
「秦將軍不必叫我宗主,叫我奇偃或者果果就好。」
秦絳河詫異:「果果?」
「嗯,是爹娘給我起的。」
幼時,爹爹種了林檎,許久後接了好多朱果,上面還有白點,那果十分甜,我一日能吃三四個。
娘親打趣我:「娃兒這麼愛吃果,就叫果果吧。」
爹爹抱起我轉圈圈:「俺的果果要好好長大呀。」
「果果要永遠和爹爹娘親在一起。」
想起這些,淚水奪眶而出。
「可惜爹娘不在了。」
秦絳河替我拭去淚水,伸出長臂輕輕擁住我。
我沒躲開。
16
五月二十五日,樂安郡主活蹦亂跳告了御狀。
她那日除了挨三十鞭,沒受其他懲罰,至於她私設大牢的事則被今上一筆代過。
甚至那三十鞭,大多都放了水。
因為她是今上唯一的親侄女了。
樂安郡主並不傻,相對她除了腦子裡都是秦絳河外,她還受過皇家最高等的教育。
她能明白,今上並非重視我,而是重視木牛流馬。
而今,木牛流馬已成,她相信今上不會放過我。
於是,樂安郡主稱今上被我施了厭術,命不久矣,證據是我送樂安郡主的伶者中有個小人偶,小人偶上面有今上的名字。
她稱我藐視君權,意圖謀害今上。
今上歲數大了,最怕的便是這些,他下令要處死我。
當然,這些都是其次。
今上雖非徹底昏庸之人,但終究是皇帝,他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更不會允許被威脅。
他不會留著我這個江湖宗主。
我被關進了陰獄之中。
陰獄是盛京三十二牢之首,進了這不死也得掉層皮。
所謂:「魂飛湯火,慘毒難言。」
樂安郡主很是得意。
「周什麼偃,你便是奇偃宗宗主又能如何?如今你還不是要死了麼?本郡主說過,表哥隻能是我的,你徹底敗了。」
我聽她笑完,才幽幽道:「趙樂安,還記得嗎?」
「當初,可是你親手把木牛流馬送到陛下面前的。」
「你還記得發生什麼了嘛?」
樂安郡主突然按住牢門:「賤人,你是故意的?」
「你如何說來著?我施行厭術,陛下命不久矣對吧。」
「恭喜你,說對了呢。」
我留給她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容。
樂安郡主瘋狂大叫。
「你什麼意思?陛下怎麼了?」
我負手而立,看著那抹西斜的日光。
「字、面、意、思。」
17
五月二十六日,帝崩,九皇子登基。
一切是一場合謀。
五日前。
我問秦絳河:「諸位皇子,誰可為君?」
「九皇子,武能上馬定江山,文能提筆安天下,然生母隻是宮婢,難有出頭之日。」
他與我看法一致。
「秦將軍,你不覺得大梁需要一位新君了嗎?」
秦絳河面露驚色:「果果,你想做什麼?」
我再次嘆了一口氣。
「秦絳河,不是我想做什麼,而是老皇帝一定不會放過我。」
「這樣,我們打個賭,若我贏了,你順其自然即可,若你贏了,我什麼都不做。」
秦絳河答應了。
五日後,我被陷害入獄,擇日問斬。
我贏了。
秦絳河不再阻我。
奇偃宗之所以被稱為江湖第一大宗,除了出神入化的機關術,便是門人眾多。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有奇偃宗門徒。
九皇子身邊有個護衛,曾受過奇偃宗恩惠,當了奇偃宗的門客,算是半個奇偃宗人。
我託他傳了一封信。
「殺了你父皇,我宗送你稱帝。」
九皇子問:「貴宗何名?」
護衛低頭答:「江湖第一大宗奇偃宗。」
僅憑幾句話,九皇子自然不信,他便和護衛來見我。
「若有絳河,願賭一次。」
秦絳河行了個拱手禮。
「葉寂然,你隨九皇子前去,必要時出手相助。」
「好的,主人。」
九皇子走後,秦絳河突然問道。
「這個葉寂然,是奇偃宗的人?」
「是啊。」
「他叫你主人?」
「對啊。」
「好,我知道了。」
我後來才知道,這家伙是吃醋了。
九皇子回去後猶豫許久,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畢竟殺父不是一件光彩事。
直到,他得知了一件事。
18.
九皇子生母是被老皇帝賜死的。
至於犯了什麼罪,沒人知道,隻有一句帝怒而處死。
但真相是,老皇帝一時風流欺了宮婢,不想宮婢有孕在身,在太後執意要求下,宮婢被立為了嫔,等九皇子出生後,老皇帝嫌棄宮婢出身,尋機會賜死了她。
這件事,還是我從一個老太監那裡查到的。
得知真相的九皇子,偽裝刺殺解決了老皇帝。
老皇帝死了,再利用奇偃宗勢力左右朝廷輿論,外加秦絳河這位將軍,成功送九皇子登基。
新帝坐上皇位後,問我想要什麼?
「樂安郡主任我處置。」
新帝答應了。
用一個肆意妄為的郡主的命,來換大梁皇帝的位置,是一樁非常合適的生意。
我再次來到了齊王府。
「郡主,木鳶制好了,你怎麼不來看看呢?」
樂安郡主躲著我。
「賤人啊不,周宗主,表哥給你,表哥給你,我再不惦記了,你能不能放過我呀?」
我搖了搖頭。
「趙樂安,你還是不明白,我從來不是為了搶你表哥。」
樂安郡主不解。
「還記得麼,有對老夫婦坐著木鳶來了盛京城,偏偏就被你這個狠毒郡主瞧見了……」
樂安郡主神情大變,她終於想起來了。
「那是我的爹娘。」
她瘋了一樣跑到秦絳河身邊。
「表哥,救救我,救救我……」
秦絳河甩開了她。
「趙樂安,姑父姑母若是知你今日,定會親手打死你,你落此下場怨不得旁人。」
我按住她,劃了她的手腕,把她丟到了木鳶上。
「趙樂安,這個木鳶是我為你特制的,不用人操控,打開開關,它會永不止歇飛翔。」
「去向我爹娘懺悔吧!」
秦絳河站在我身旁,攬住了我的肩。
「果果,節哀順變。」
19.
五月二十九日,盛京城門前。
我著一身青衣,身後站著兩個人。
「果果?」
「哎。」
「爹爹,娘親,我們走了。」
我挎著二人僵硬的木頭臂膀,笑著向前走去。
秦絳河沒來送我。
這是我的決定。
昨夜,我與秦絳河坐在一處。
「果果,從你出現至始,是不是都是你的計劃?」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送伶者、送木牛流馬、設計害死老皇帝,到底是一環扣一環,還是根本就是一環?
「秦將軍,偃師玩機關術,其實不需要弄清全貌,隻需要明白幾個關鍵節點即可。」
「為人處世,亦是一樣的道理。」
「趙樂安害我爹娘,我自是要復仇,而她有 2 個關鍵。」
「第一是你,她喜歡你,你的態度能讓她癲魔,第二是老皇帝,這是她跋扈的底氣,拆了底,她便生死由我。」
秦絳河仿佛不在意這些。
「那我,可是你的意料之外?」
我錯愕片刻,終究點了點頭。
秦絳河唇角勾起,揚頭繼續喝酒。
「秦將軍, 我明日一早離開盛京。」
秦絳河急切道:「我去送你。」
我歪頭一笑:「不必了。」
他有他的廟堂使命。
明日一早,秦絳河奉新帝旨意, 掛帥出徵。
大梁山河在等著將軍披荊斬棘。
酒入愁腸,化作一片無言。
秦絳河沒有讓我留下的意思。
他知道, 我不喜這盛京。
我愛天高地遠的江湖。
一壺酒喝盡,秦絳河直勾勾看著我。
「果果, 我一定會去尋你, 請你等我一等。」
我不知是否喜歡秦絳河, 我甚至從未喜歡過男子,可我不得不承認, 他終歸是不一樣的。
知音難尋,知己難覓,隻盼他日故人再相逢。
「萬奇山盡頭。」
秦絳河頓時笑容滿面。
「好, 我一定會去!」
20
七年後。
「主人, 宗門前來了一人, 點名要見你呢。」
葉寂然嘰嘰喳喳道。
當初, 我把葉寂然埋在趙樂安身邊, 又讓他助九皇子, 秦絳河偷偷和九皇子商量留下葉寂然。
可在我一人出城那一日,秦絳河還是叫回了葉寂然。
我們一道回了奇偃宗。
時光荏苒, 白駒過隙,我做的爹娘越來越像了。
一舉一動都很鮮活。
可是, 還是不一樣, 怎麼做都不一樣。
我嘆了一口氣。
「早歲已形風木嘆, 餘生永廢《蓼莪》詩。」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我想爹娘了。
我想告訴二老,我有好好照看老家。
我做得這般好, 回來看一看吧。
爹爹從前是大梁的兵,退出行伍後和娘親留在老家,為老家的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我所謂的家國大義,不過是爹爹和娘親一生的注解。
隻是我也有悔。
我該不容二老拒絕,早日接二老上山。
如今子欲養而親不待,隻留木頭人無情地叫著「果果」。
淚水不覺流了滿面。
正當這時,葉寂然告訴我, 宗門前來了人。
我拭去淚水,與他一同前去查看。
我想是尋釁滋事之人,卻不料, 是熟悉的月白。
「果果, 我回來了。」
秦絳河負手而立, 眉眼如畫,笑得如沐春風。
「秦將軍?」
「喂,木頭人在哪呢?」
「作(」「我已不是將軍, 還望果果宗主能收留我。」
我才知曉, 大梁邊境已平, 百姓安居樂業。
秦絳河主動交還兵權。
新帝問:「絳河,你如此年輕,怎就解甲歸田?」
秦絳河俯身長拜。
「秦將軍守河山, 秦絳河守一人。」
守一人而終身,寄餘生而予果。
「果果,以後由我陪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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