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齊玉要是永遠不回來就好了。
5
時光荏苒,轉眼過了三年。
我生辰這天,裴齊玉父子打仗回來了。
還帶回來一個女子。
阿娘說要親自下廚,聊表她這個做後母的心意。
裴齊玉來找我時,我正在給兔子喂食。
他風塵僕僕,開口第一句,警告我,安分守己,別生壞心思。
「往日之事,便一筆勾銷。
「你要是敢成心在姝兒面前找不快,我定把你挫骨揚灰。」
我面無表情,點點頭。
原來這女子不是心上人,也不是救命恩人。
她是裴將軍和發妻的女兒,將軍府的嫡女,裴齊玉的親妹妹——裴姝。
裴將軍的發妻沈氏生病過世,留下一雙兒女,便是裴齊玉和裴姝。
裴姝自幼身子羸弱,可裴將軍還喜歡著阿娘,想再續前緣,又怕裴姝身子骨撐不住,便將她送去遠在江南水鄉的外祖父家中寄養。
裴將軍娶阿娘為續弦,裴姝極力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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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畢竟剛死了親娘,親爹又要結二婚,未免太過著急了些。
裴齊玉身為兄長,格外疼裴姝這個妹妹,自然也反對。
裴將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讓裴齊玉去邊關待上兩年,美其名曰,歷練歷練。待其回來,又謊稱裴姝被一仙人接去蓬萊島養病,沒個三年五載,別想回來。
怕書信經過裴齊玉之手,暗地裡還斷了與嶽父的書信往來。
難怪她們喚我「小小姐」。
也難怪裴齊玉這樣恨我,到底是霸佔了他親妹妹的位置。
可我不去招惹裴姝,難免她不會來找我。
6
阿娘私下囑託,裴姝體弱多病,能躲著便躲著,若真遇著事,萬萬不可起衝突。
收斂鋒芒,不可示人。
我了然於心,輕聲應「好」。
其實阿娘不叮囑,我也不敢再惹麻煩。
畢竟裴齊玉的手段,是真狠。
躲不過三日,裴姝便自己找上我的院子。
陰雨連綿,不曾停。
我臥在榻上看話本子,她就站在門口,遠遠地叫了一聲「妹妹」。
嚇得我翻身而起,如臨大敵。
「本該當日來看你,我身體不好,便耽擱了,望妹妹不要見怪。」
裴姝走一步,咳三下。
眼裡蓄著淚,活脫脫病態美人。
猶見我憐。
聽說江南美人很多,她母親沈氏便是從江南來的,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戰戰兢兢扶她坐下。
她卻躬身行禮,「原先是我心胸狹隘,竟不知妹妹和母親這樣好。
「兄長心不壞,不是真的要害你,你別往心裡去。」
她自顧自說了好多,無非就是讓我別和裴齊玉計較。
又從手腕上取下一隻金镯贈予。
「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望妹妹收下,權當補給你的生辰禮。」
氣勢凌人,硬塞進我手裡。
我惶恐,心裡隱隱不安。
裴姝笑著打趣,要討杯茶吃。
我才想起叫人上新茶,竟發覺院裡丫鬟都不在。
「哎呀,瞧我這記性,府裡下人都去嬤嬤那處領賞錢了。」
她拉著我的手,又是一陣問東問西。
最後還是裴齊玉來我院裡尋人,才把這個瘟神送走。
裴齊玉眼裡滿含柔情,又解下毛領披風給她披上。
「天涼,姝兒也不怕生病。」
裴姝憨態可掬,嗔怪道,「我哪有這麼嬌氣。」
我捏著裙角,有些失神。
7
阿娘稱贊裴姝,「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我聽不懂,隻知道是很好的句子。
她性格好,巧言巧語哄得阿娘滿心歡喜。
還常做些汗巾子,香囊物什。
雖說都是不起眼的小物件,阿娘卻看得緊。
裴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據說千秋內宴上,彈出一曲春江花月夜,惹得眾人紛紛拍案叫絕。
我隻是一介裴府庶女,自是沒資格去。
但我一點也不難過。
皇家宴席,想來吃得必定不痛快,還要當眾表演節目,可謂是脖子上架著一把刀子,真真讓人坐立難安。
我兀地對裴姝生出些許同情的心思。
她日日坐小閣樓,一遍又一遍練琴,也沒人問她累不累。
就連裴齊玉開口第一句,「姝兒琴藝又精進了。」
禾生說得真沒錯,想要獲得什麼,就要先學會失去。
我從不奢望要得到什麼。
泯然眾人,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8
裴齊玉對我的態度似乎緩和不少。
偶爾轉角碰見,他還會衝我淡然一笑。
可我還是怕,隻敢低著頭加快腳步,恨不能跑得遠遠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尋了一些珍珠梅,移植在院裡,還命人搭起一架秋千,供平時逍遙。
阿娘總鬧我,院裡光禿禿的,一眼望去,死氣沉沉。
不像裴姝的小院,裡面有什麼玉蘭花,海棠樹,水仙花,雜七雜八。
我甚是不解,養這麼多花,多浪費時間,簡直自找麻煩。
還是養兔子好,一天三頓,餓不死就行。
我和裴姝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一個月。
某日傍晚,我興致缺缺抱著一兜蓮子從秋楓苑路過。
鬼使神差朝裡望了一眼,正好和抱著琴的裴姝對上了眼。
我想溜之大吉,她卻衝我招招手,「阿寧,你過來。」
我小心翼翼走到門口,跨過門檻時,又糾結先邁哪隻腳。
左腳,還是右腳來著?
裴姝「撲哧」笑了一聲,央我快進去,不管那勞什子禮儀。
院裡有股淡淡的藥膳味,似乎連空氣都夾雜著苦味。
她問,「這是蓮子?」
我點點頭。
「好吃嗎?」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裴姝提溜著亮晶晶的眸子,眼神就像貓兒垂涎小魚。
「我還沒吃過呢。」
我怔然,江南水鄉此物甚多。
何況蓮子不是什麼貴重吃食,相反是世間最樸素的食物之一,普通又平凡。
平常百姓也吃得上。
我很想問為什麼,又想起阿娘的叮囑,怕說錯話,惹人不高興。
「你別怕,我又不吃人。」
她莞爾一笑,伸手替我撥開額上碎發,用帕子擦了擦汗。
是了,我又同禾生去遊了湖,玩得起興,竟全然忘記自己形象。
我怯懦開口,向她道謝。
她笑著笑著便咳嗽起來,連眼淚都出來了。
卻又眯著眼睛,道,「那你下次出去玩,可不可以帶上我?」
我:???
裴姝扯了扯我衣角,可憐巴巴,「好不好?」
月色清輝下,眼前人未施粉黛,一雙美眸斂著盈盈秋水。
江南美人殺傷力果然很強。
讓我一介女子,都不忍挪開眼。
我輕輕「嗯」一聲,她就高興得不知所措。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逛京都的次數,竟屈指可數。
回院路上,我碰上裴齊玉。
他一身白衣,提燈立於檐下,像是在等人。
隻一瞬,我扭頭便走。
哪承想,踩到鵝卵石,狠狠摔個狗吃屎。
我吃痛爬起,又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蓮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手。
他居然大發善心,幫我撿起蓮子。
我不敢抬頭,低聲說了句「謝謝」。
「姝兒不能食蓮子,以後你莫再拿蓮子回府。」
裴齊玉淡淡開口。
我莫名火大,沒好氣地「哦」了一聲。
他又問,裴姝說了什麼。
我答,她隻是想看看我懷裡揣的是何物。
走之前,裴姝央求我,不要告訴裴齊玉。
若是讓他知曉,她肯定出不了府。
裴齊玉頷首,終於放下心來。
我抬腳剛要走,他又問,「你的生辰是不是過了。」
心中無名火突突猛竄。
問題不能一次性問清嗎?
我微微笑:已經過了呢。
我以為他良心發現,會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從衣袖裡、懷裡抑或別處,掏出簪子、镯子什麼的。
然後溫柔地說一句,「喏,生辰禮。」
然而,他隻是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什麼人吶。
9
裴姝不愧是大家閨秀,爬個牆都要深思熟慮好久。
我擰著眉頭,「再不走,我可走了。」
府正門有小廝看守,我倒是可以大搖大擺出去,可裴姝不行。
汪嬤嬤那個鱉孫,總念叨,女子不能出去拋頭露面,這是祖宗定的規矩。
我呸,什麼王八蛋祖宗,專給女子定一籮筐規矩。
後來,我才知,汪嬤嬤是裴姝母親沈氏的陪嫁丫鬟。
算起來,入府快二十載。
是看著裴姝長大的老人。
可那磋磨人的苦難,也有部分出自她的手筆。
裴姝手絞帕子,終是心一橫,喊,「走!」
她踩著梯子就這麼水靈靈地爬上去。
我吭哧爬到一半,裙角莫名被什麼東西鉤住,回頭竟是個小姑娘。
約莫和我一般大。
她兇神惡煞,「你要帶小姐去哪兒?」
圓圓小臉,兩撇彎彎柳葉眉下,是一雙盛著怒氣的杏眼,一副活脫脫要吃人的樣子。
我倒來興趣,「唉,你家小姐不要你了。」
權當開個玩笑,她就真撇嘴,淚眼汪汪看向裴姝。
這變臉比翻書還快。
裴姝貼身丫鬟,名喚豆蔻。
走之前,我探出腦袋,樂呵呵開口,「好姐姐,麻煩你把梯子搬屋裡去。
「申時,勞姐姐再搬回來。」
豆蔻噘著小嘴,不情不願應下。
京都的街,行人如織,很熱鬧。
到處都是商販們的吆喝聲,飄香四溢的茶香,各種油炸食物的誘人香味,交織在一起。
簡直讓人垂涎欲滴。
我拉著裴姝,穿梭在各個大街小巷。
老婆婆盛了一碗冰雪冷元子,笑呵呵遞給裴姝,「吃一碗散散熱氣。」
裴姝雙手捧著碗,悄悄把目光移向我,幾分猶豫,又有幾分好奇。
我端著碗,三兩口下肚,美滋滋打了個嗝。
看我喝得歡快,裴姝也小口小口抿。
我直搖頭,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不對,不對,得大口喝,才快樂。」
她真信了,撒歡地大口喝。
我們去看了那些布匹、胭脂,還有些稀奇玩意兒,又去吃了餛飩。
薄薄的皮,包裹豬肉,淋上雞湯,撒上一點兒蔥花香菜。
十裡飄香,比府裡的廚子做得還要好。
他家生意好,座無虛席。
不少客人蹲在樹蔭下,眯著眼睛,大快朵頤。
裴姝臉皮薄,不肯蹲,即便抱著燙碗,也要挺直背。
喝湯絕不發出聲響,一個餛飩必須三口下肚。
以至於我連餛飩帶湯吃抹淨,她都還剩下半碗。
街上還有雜耍,變戲法,耍大刀,舞獅……
裴姝瞧了又瞧,都走不動路。
眼裡泛著光。
我笑她,「你在京都長大,又不是沒看過這些。」
我可太熟這些地兒。
我常同禾生溜出來,從北門逛到南門,東門逛到西門。
他們要變什麼戲法,耍何樣式的大刀,早就爛熟於心。
裴姝沒說話,隻是靜靜垂眸。
好久,她才吐露出一句,「回去吧。」
可好巧不巧,我第一次帶裴姝溜出府,就被裴齊玉抓了個正著。
他旁邊還跟著一條老母狗。
10
裴齊玉冷著臉站在院子裡,臉色難看得很。
可裴齊玉還沒開口,一旁的汪嬤嬤倒是先狗叫了起來,「小姐身子弱,若是出了事,你隻怕擔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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