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其實嬤嬤並不壞,小時候我討厭她。
長大後回頭看,才知偽裝成壞人的好人,是為了關鍵時刻救人於水火。
小振子帶著哭腔:
「嬤嬤最傻了,她說沈平霜曾在戰場上,冒著危險搶回了嬤嬤兒子的屍骨。
「所以她願意還她一命……
「可憑什麼啊……」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於是隻好摸出一枚小小的烏龜木雕遞給他。
小振子愣愣地接過來。
他認識這木雕,是布嬤嬤的手筆。
「母親死後,我整夜睡不好覺。
「布嬤嬤嘴上冷嘲熱諷,卻私下尋來助眠的香木,替我雕了這個。
「送給你吧。」
小振子張大嘴望著我:
「這麼多年,你一直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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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帶著。」
37
戰鬥比預計來得更快。
羅剎大軍兵臨城下那天,一隻彘王自信地走上城牆:
「諸位不辭辛苦,遠赴大昭參加朕的……」
話音未落,彘王心口一涼。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
一支羽箭沒入胸口,箭尾還在輕顫。
彘王尚未來得及尖叫,便已倒下。
羅剎主將高呼:
「大昭氣數已盡!
「速速投降獻城!」
沒上過戰場的小兵踉踉跄跄後退。
公主一襲紅裙,單腳踩上城牆:
「誰都不許退!
「本宮尚且在此。
「誰若不戰而降……」
她回眸嫣然一笑,補完了後半句話:
「娘們兒都不如。」
一輪羽箭齊射,我猛地撲過去拽倒公主:
「小心!」
紅顏尚且不退。
須眉豈能不戰?
無論多麼害怕,所有人依然拿起了武器。
上京內外頓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連天的炮火中,我朝薛頌和公主嘶吼:
「放棄外城!
「人手不足,守不住的!」
與其徒勞無死,不如固守內城。
公主吼回來:
「你說了算!」
38
王饅頭吹響號角,眾人紛紛向內城撤退。
郢州都督肖連逆著人流奔向我:
「外城城牆有一圈火藥!」
我:「……你怎麼早不說!」
這廝特別識時務,起初是堅定的燕王黨,後來是十足的太子黨,現在還不知又倒向誰了。
他說那火藥是自己私藏的。
想著萬一謀反失敗,他可不等別人來審判自己。
索性火藥一點,誰都別活。
我無語中又帶著一點慶幸。
火速帶了二十來人奔向外城。
此時已經有不少羅剎士兵打進了外城,燒殺搶掠、奸淫掠奪,無惡不作。
到處都是哭喊與慘叫。
我打頭陣率部殺出,一路上見著羅剎人就砍。
陸小九嗓門最大,不斷重復著:
「都往內城撤!快走!」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要!救命啊!」
是葉明珠。
幾個羅剎士兵正伏在她身上,試圖扯開她的衣裙。
我策馬奔過去:
「滾蛋!老娘的妹妹也敢動!」
羅剎的人頭滾動在地上。
葉明珠怔住了。
我在心裡祈禱:千萬別哭啊,沒時間哄你。
誰知葉明珠隻是攏了攏衣裙,急切抬頭:
「長姐你要去哪兒?」
「去辦點小事,你去內城躲起來。」
說話間,我已在幾丈開外。
葉明珠的聲音遠遠傳來:
「你要小心啊……」
39
等到布置完陷阱時,我們突然陷入了沉默。
必須留下一人點燃引信。
兄弟幾人幾乎同一時間開口:
「我來……」
陸小九卻笑得很驕傲:
「這回誰都不許跟我搶。
「哥們兒已經走不了啦……」
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背後已經被血浸透了。
一把匕首正插在他後心處。
我甚至不敢抬眼直視他,我怕我哭出來。
戰場上怎麼能哭呢?
那多矯情啊。
陸小九揮手趕人:
「快走快走,疼死老子了」
「早把這幫龜孫炸上天,哥們兒早解脫。
「對了……柳家巷裡有隻小黑貓。
「我常去喂她,很軟很乖的。
「若有人活下來,替我收養了罷……行嗎?」
我點頭答應下來,隨即翻身上馬:
「陸小九,命你先去探路。
「兄弟們隨後就到。」
陸小九轉身:
「將軍,別來太早啊……」
有些人並肩作戰半生。
轉身即訣別。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羅剎主力折損過半。
40
但好景不長,很快依蘭國大將軍也率部趕到,並與羅剎結成同盟。
而城內幾乎可以說彈盡糧絕。
眾人心知肚明,必須發起最後的總攻了。
凝重的氣氛之下,我開始分配人手。
我守南門。
郢州都督和薛頌守北門。
薛頌主動的,他堅持聲稱肖連腦子不好使,必須有正常人監督。
東門是王饅頭和公主。
西門?哦西門不用守。
現在那邊一片毒霧,別說人了,飛鳥經過上面都得死。
嘖,慕荷這丫頭片子,放完毒霧怎麼也不知道回來呢?
眾人分道揚鑣之時,不世和尚不知從哪兒冒出來。
他拉住薛頌:
「不去行不行?」
薛頌輕笑:
「大師你修為不夠,四大皆空,怎麼哭哭啼啼的?」
不世和尚帶著哭腔吼:
「你就是仗著我喜歡跟你玩!」
我心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剛想讓薛頌留下,對方卻已經揮手離去:
「諸位,戰後活著相見啊。」
我勉強壓下不安,強迫自己專注戰鬥。
南門圍牆之上,我下意識喚道:
「陸小九,一會兒你……」
一個眼生的年輕人趕緊湊過來:
「將軍請吩咐。」
我這才想起來,陸小九已經不在了。
「你是陸小十吧?」
對方點點頭。
我的衛隊長上任後,都會默認改名。
陸小九是最出色的,我曾以為他會一直跟著我。
恍惚間,王饅頭和陸小九的笑鬧聲猶在耳畔……
「臥槽!你把將軍的嫁妝踩碎了!」
「你完蛋了陸小九!以後將軍嫁人,你得當陪嫁!」
眼前的陸小十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
我問他:
「你本來不是第十個吧?」
「卑職應該是第十七個。」
哦,前面七個都犧牲了啊……
攻城聲響起。
我握住長槍,扭頭對著虛空處歉然一笑:
「兄弟們,對不住了啊……」
41
【薛頌視角】
北門的戰局出乎意料的慘烈。
肖連「呸」地吐出一顆牙:
「這幫孫子,帶的什麼玩意兒?
「差點把老子腸子頂出來。」
薛頌擦了擦手上的血:
「是犀牛。」
還是上了戰甲、喂過藥的犀牛。
成群結隊,暴躁不已。
眼看城牆要被頂破了。
薛頌當機立斷:
「開城門。」
肖連忙不迭:
「我同意,這仗沒法打。」
薛頌氣笑了:
「我是說出去迎敵!
「不然等城牆塌了就糟了!」
肖連目瞪口呆:
「不是,國師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嗎?
「活著不好嗎?」
肖連堅持不領兵出城迎敵。
薛頌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害怕了。
於是他咬牙:
「誰不怕死,跟我闖一遭!」
有人躊躇、有人畏縮。
也有人應聲上馬。
肖連拽住薛頌的馬韁繩:
「你就是個書生,出去能幹嘛?!」
薛頌指了指城外某個位置:
「隻要能衝到那裡就好。」
那裡是敵人的雷筒子。
若是能引燃……
肖連仿佛看見了絕世大傻子:
「你不是最惜命的嗎?
「去了可就回不來了!」
薛頌笑了:
「嗯,你替我告訴葉荔枝。
「我喜歡她!
「最喜歡她!」
說罷,一抖韁繩,率先衝了出去。
有人緊隨其後,搖旗吶喊。
半晌,肖連罵罵咧咧拽過一匹馬:
「老子不傳那玩意兒!
「操!
「衝!」
42
【葉荔枝視角】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
四門都受到了波及。
猝不及防之下,我跌倒了。
等再爬起來時,戰鬥似乎陷入了停滯,敵軍停止了進攻。
四周一片寂靜。
我甩了甩頭,這才意識到不是寂靜。
是爆炸聲音太大,令我短暫失聰。
剛才……是北門!
薛頌!
我不顧一切地拽過馬匹衝向北門。
可滿地都是滑膩的腸子和黏液,馬蹄踩上去便開始打滑。
於是我棄了馬,連滾帶爬奔向北門。
入目所及,滿是斷壁殘垣和無數殘肢。
我拼命在人堆兒裡找。
找一隻廣袖、找一襲白袍、找一隻修長又溫暖的手……
最後我看見了肖連。
他的頭顱隻剩一半皮肉連在身體上,手臂卻微微撐起,似乎身下護著什麼人。
我踉踉跄跄走過去。
隨即瞳孔一縮。
是薛頌!
我俯身抱起他時,他微微醒轉。
我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刻,我便怔住了。
薛頌想說什麼,可每次張嘴便是大口大口的鮮血湧出。
他嗆咳起來。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
「好了好了,先不說了。
「等你好起來,慢慢跟我說,好不好?」
薛頌不聽,似乎執著地想要說話。
我開始慌了。
他怎麼吐了這麼多血?
人失去這麼多血液,還能活嗎?
最後,薛頌終於再沒有鮮血可吐。
他滿意地笑了。
隨即抬眸看向我,輕輕開口:
「小荔枝……我就陪你到這了。」
下一秒,薛頌的手無力垂落。
我徒勞地想要喚醒他。
可他卻怎麼也不理我。
不知何時,不世和尚走到我身後。
他怒氣衝衝地罵我。
他說,薛頌本是「不付真心,不入朝堂,踏遍山河,長命百歲」的命格。
卻因我入了朝堂,從此紅鸞星動,身殒命碎。
他說,薛頌三十歲後根本不該踏入上京。
可他還是回來了。
他說,我的命本該斷送於太子之手。
所以薛頌不擇手段地讓太子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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