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嘗試和幾個男孩子約會過,雖然無疾而終,最後都成了朋友。
我度過了比前世更豐富多彩的大學四年。
為了繼續深造,我申請了幾所國外頂尖學校的 offer。
在這個時候,我有想過是否需要索取陸司鈞的幫助。
但是,我已經不需要他了。
我拿到的 GPA 幾乎可以讓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大學。
25
我在幾個 offer 裡反復比較,然後選擇了其中一所。雖然聽聞導師是個性情古板嚴肅的亞裔男人,但因為研究方向的契合,所以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初進實驗室,我規行矩步,生怕自己哪裡做錯,耽誤了進度。壓力爆棚,徹夜失眠,口腔潰瘍幾乎沒有斷過。
直到半年多以後,我才逐漸適應國外生活,並在實驗室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這年冬天,實驗室有一項新藥進入了一期臨床試驗。導師安排我和幾位同門負責參與監測病人的情況。
我自覺事關重大,因此嚴陣以待,把相關的文獻數據翻來覆去地研究,甚至做夢都是監測數據的畫面。
正式到研究所的那一天,天氣預報說會有大範圍的雷暴降雨。
烏雲低垂連綿,像張著巨口的怪獸,要將渺小的人類吞吃入腹。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糟糕的天氣再次遇到了陸司鈞。
可是,與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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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他,既沒有西裝革履,也沒有從容淡定。
他躺在病床上。
人瘦,臉色是那種很難看的陰沉沉的青色。
眼神倒是平靜,可那並不是運籌帷幄的冷靜,而是看破生死的淡然。
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覺。
我可能是因為想到了陸司鈞,所以認錯了人。
因為前世,陸司鈞是一個完全健康的人。
但是,隨著窗外響起一聲驚雷,接踵而至的是鋪天蓋地的雨。
腦海裡閃過徹夜復習的病人資料。
亞裔男性,年齡 29 歲。
……與陸司鈞相同。
家族病史。
……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哥哥,死於相同的疾病。陸司鈞的確有一位早逝的哥哥。
發病日期。
……在四年之前的冬天。
那時候,我剛我讀大一。
也就是說,在陸司鈞跟我告別的那個時候,他已經出現了早期症狀。
心髒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心跳共著雨聲,混雜在耳邊,越發心煩意亂。
陸司鈞也看到了我。
被他視線觸碰到的目光像著了火,火辣辣地燒著。
病變影響了控制口腔肌肉的神經元,他甚至已經不能開口說話。
陸司鈞利用寫字板,磕磕絆絆地打出了一句話。
「裴醫生,好久不見。」
我眨了眨眼,淚水霎時滾落。
「好久不見,陸司鈞。」
我很想說,無論是博士還是醫生,我都還不能被稱為「doctor」。
但是陸司鈞喜歡提前做打算。
他一貫如此。
他也確實等不到我成為正式的「doctor」了。
我萬萬沒想到,他與我一別四年,是因為病痛的折磨。
而從概率來講,他能堅持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
他生命中剩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我在盡心盡力地記錄新藥試驗在陸司鈞身上的每個數據。
然而,他的身體不可避免地衰敗下去。
在死神面前,人類的力量渺小如同蝼蟻。
我們之間的交流,從寫字板溝通、眼神交流,直到最後他已虛弱到無法自主呼吸。
有的時候,病房裡隻有我和他。
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面無表情。
但我仿佛能感知到他鮮活的靈魂被困在一具殘破身軀裡的痛苦和掙扎。
轉年的春天,導師要帶我去參加學術會議。
前後不過三四天的時間,我把任務交給師姐,以為這隻是我和陸司鈞一次短暫的分別。
然而,等我回到研究所的時候。
陸司鈞的病房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愣了一會兒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並沒有見到我的病人最後一面。
而且,隻晚了幾個小時而已。
陸司鈞的全部遺產平均分為兩份。
一份設立基金會,投資醫療公益項目。
另一份贈與了我。
隨著財產文件移交到我手裡的,還有一封信。
在徹底失去持筆寫字能力之前,陸司鈞給我留下了幾句話。
他寫,以前,他遺憾我沒能成為他的未婚妻。
現在,他慶幸我不是他的未婚妻。
「我的囡囡,要度過豐富且燦爛的一生。」
又起風了。
北風呼嘯著拍打窗戶。
我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和陸司鈞約會,也是這樣一個料峭的早春。
他見我冷,就把自己的圍巾給我系上。
……那時候,我們都是真心對待彼此的。
可是,我們終究走散了。
我沒有出席陸司鈞的葬禮。
因為我的研究團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正在加班加點地寫文獻、做數據。
和我糾纏了十多年的陸司鈞,終究成為了我畢業論文裡的一個病例。
陸司鈞,請你安息。
我會成為裴醫生。
我會盡我所能治愈世間的疾病。
然後,度過漫長的、沒有你的、豐富且燦爛的一生。
26 番外
陸司鈞是私生子。被接回陸家之前,他被安置在療養院整整六年。
直到認祖歸宗,他也不受寵愛。
童年時期,陸司鈞身體單薄,語音發育遲滯,甚至有輕微的口吃。
陸家所有人都無視他。唯一會對他笑的,隻有他的哥哥,陸司鐸。
這位天資卓絕的少年,在很小的年紀就被視為陸家唯一的繼承人。
可是,天妒英才。
陸司鐸十九歲那年確診了漸凍症。
哪怕陸家動用一切關系,為他診療,也無濟於事。
一年後,陸司鐸去世。
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六歲的陸司鈞突然被推到人前。
他也是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那個整日以淚洗面的、如同幹枯玫瑰的姐姐。
大概還是遺傳到了陸家人的野心。
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蠢蠢欲動。
……
蕭苒一度認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直到自己的男朋友罹患無法治愈的絕症。
這是一種很沒有尊嚴的死法。
他病情嚴重時,禁止蕭苒見他。因為他怕,讓她看到毫無尊嚴的自己。
看起來,蕭苒遵守了這個規則。
她隻在他熟睡的時候,守在他身邊,然後在破曉之前悄然離去。
哪怕她向所有的神明虔誠祈禱,也無法阻止她愛的人,撒手人寰。
陸司鐸下葬那天,她戴上了一枚戒指。
紅寶石,璀璨華麗,戴在左手無名指——他甚至從未開口求婚,可是在她看來,她已經嫁給他了。
不過,雖然她的愛情死去了,她作為蕭家後代的價值並未隕滅。
她可以嫁給任何一個有價值的繼承者。
反正陸家不止陸司鐸一個兒子。
蕭苒的一概拒絕惹惱了長輩。
後來,陸司鈞卻找到她,許諾說他會尊重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請你放心,我也隻把你當姐姐看待。」
「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懷念哥哥。」
……
起初,陸司鈞並不被長輩看好。
事實上,他性子溫和,不夠殺伐決斷。他也不喜歡社交,長輩擔心他無法做到長袖善舞,精妙平衡各方面的關系。
所以,婚姻成了他想走的一條捷徑。
蕭苒自然是最佳選擇。
看明白了他的用意,蕭苒反而放心了。
尤其是,陸司鈞和陸司鐸,確實長著很相似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蕭苒答應了他。
陸司鈞十八歲時,他牽著蕭苒的手,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段有名無實的戀情持續了五年。
陸司鈞也確實堅守承諾。蕭苒不愛做的事,他從不勉強。
甚至,在蕭苒想去歐洲遊學的時候,他也力排眾議,第一個同意。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這明明是她拖延結婚的手段。
他看破了,卻不說破。
蕭苒想,如果一輩子這樣,似乎也不錯。
……
蕭大小姐無聊的時候,找了幾個貧困生資助。
她喜歡看到旁人小心翼翼討她歡心的樣子。
這些窮學生裡,最特別的一個女生,叫裴珠影。
有次,蕭苒帶她去 KTV 玩。
在座的另一位富家女嘲笑裴珠影,分不清酒莊的區別。
裴珠影不卑不亢,斂眉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啊。」
「您也不知道葡萄是什麼時候下種、什麼時候除草、什麼時候施肥,不是嗎?」
出言譏諷的女生面露尷尬。
而隱在陰影裡的男人微微側了身體。
這是蕭苒第一次在陸司鈞的眼裡看到驚訝,和贊許。
其實陸司鈞是個有些乏味的人。
因為小時候有口吃的毛病,他不大喜歡說話。
大多數時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長大以後,讀書、馬術、音樂、釣魚,他對每一項愛好的興趣,都比對女人多。
蕭苒想,在愛情方面,他或許是個木頭樁子。
她猜不到他會喜歡什麼人。
但她現在知道了。
後來,他甚至主動問她:「我們的協議可以終止嗎?我想,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如果蕭苒早知道陸司鈞會對裴珠影動真情,她一定會阻攔。
可那時,她輕松地想,她確實是要出去遊玩的。
與其讓陸司鈞被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吸引了目光,不如,是那個出身卑微的裴珠影。
這個姑娘不算很有侵略性。
家世更是可憐。
也好拿捏。
隻要不影響結婚,陸司鈞想做什麼,她都無所謂。
可是,在她終於玩夠了,回國後,居然聽說了陸司鈞在暗中籌備,向裴珠影求婚的小道消息。
蕭苒很意外。
更有三分被背叛的痛苦。
明明是他求她做女朋友的。
明明是他說,「你可以做你任何愛做的事」。
明明是他,把她從司鐸去世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憑什麼她還沒有反悔,他先出爾反爾?
蕭苒找到陸司鈞。
「愛情是我們這種人結婚,最不重要的東西了。你可以跟我結婚,然後跟裴珠影繼續玩……」
然而陸司鈞的回答卻讓徹骨寒意浸入肺腑——「我不是玩。」
「我是真的愛她。」
蕭苒下意識打個寒顫。
事到如今,她已經認識到一個可怕的現實。
雖然她在時常懷念那個給予她真摯愛戀的陸司鐸。
雖然她在竭力否認她和陸司鈞戀情的真實性。
但她不允許陸司鈞對別的女人動心。
這是種病態的佔有欲——在某種程度上,它也可以被稱之為愛情。
蕭苒知道自己沒有贏得陸司鈞愛情的可能。
但是她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
身價上億的大小姐,就該有這樣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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