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關係

幹到一半,同學鋪開那條鮮紅奪目的條幅。


我手上的動作慢下來。


剪彩嘉賓是陸司鈞。


所以,是他給醫大捐了錢。


22


據同學說,醫大開始大興土木,是在大概一年之前。這差不多是在我決定退學重考的時候。


我不可能自命不凡到陸司鈞捐款是為了我,畢竟資本家偶爾也會做慈善。


但是,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會說「是為了你」,我也不想知道真相。


我沉默著幹完手裡的活計,然後提出退出。


我不想看到陸司鈞。


在圖書館裡背了一會兒書,手機突然嗡嗡作響。


是之前那幾個志願者女生拉了個群,在群裡八卦。


「是 M 大畢業的。據說先在東南亞的分公司歷練過一年,然後才調回京市的總公司……」


「這麼年輕,還沒結婚吧?」


「怎麼老投資我們學校的項目?他人還怪好的。」


一長串的對話前面,發了張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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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陸司鈞手捧花束,與學校領導合影。


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我點開照片,看了很久。


上天垂憐,給了他精致的五官和煊赫的身世。


……也帶走了他的忠誠和廉恥心。


突然間,手機響了起來。


這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


「裴同學你好!我是陸總的秘書。他請您過去禮堂。說是關於您之前向他提出的那個請求,他有了新的想法。」


我一挑眉。


上次對陸司鈞提的要求,是請他優先考慮把我納入陸氏的實驗室。


他知道普通的方式根本不會讓我同意見他,所以就拿這個條件來促使我答應。


呵,真的是……


老奸巨猾。


算一算時間,我已經半年多沒有看到過陸司鈞本人。


與照片上帶著公式化優雅笑容的男人相比,此時的他,略慵懶得靠在沙發上。


領帶松開,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


襯衫袖口松松地挽上去。


手表摘下,放在一邊。


看起來居然有點……家常。


之所以這樣評價,是因為我真的見過他身穿睡衣、頭發凌亂的樣子。


我閉了閉眼睛,讓自己不要露出半點回憶的痕跡。


陸司鈞似乎清瘦了一點。他一雙黑眸靜靜注視著我。


聲音裡居然有幾分溫柔。


「好久不見。」


我按下心緒不寧,問他:「我的請求怎麼了?還是說,你想反悔?」


對於我的開門見山和公事公辦,陸司鈞也很坦誠。


「不會。隻是找個借口,想看看你。我想了幾個法子,你也並不會跟我聯系,所以我隻好光明正大地請求見你。」


所以,果然是他。


趕走煩人的鄰居,換上他自己的員工。


給我的母校捐錢。


在我打工的附近找人保護我。


心髒傳來一陣輕微的悸動。


但我強勢地命令自己面無表情。


「你現在看到了。我可以走嗎?」


陸司鈞疲乏地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斂眉問我:「裴珠影,在這裡開心嗎?」


我整理了一下情緒,幹巴巴地說:「我開不開心,根本也不是你的責任。」


陸司鈞無奈地笑了。


「我一直很樂意把它當作自己的責任。」


這句話,好像有點熟悉。


前世我徹底沉醉在他的溫柔裡,就是因為他說。


「珠影,我知道你從前過得很辛苦,但是你相信我,我會努力讓你過得快樂。」


「這是我自願承擔的責任。」


前世我信了。


我放手愛他了。


可是五年後,他親手撕毀了自己的承諾。


讓我從雲端墜入谷底。


心底後知後覺傳來刺痛。


更多的,是憤怒。


陸司鈞。


我已經在盡量避開你了。


但為什麼你總是想方設法讓我的努力前功盡棄。


23


憤怒已經讓我徹底失去理智。


我忽而快步上前,在陸司鈞面前站定。


居高臨下地揪住他的衣領,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他提到我面前。


陸司鈞眼中有復雜情緒閃過。


我在他幽深的眸底看到自己略顯猙獰的臉。


「陸司鈞,你總來找我,是因為你想說愛我嗎?」


這不是女孩子家撒嬌的口吻。


是接近於嘶吼的暴怒。


可是陸司鈞卻語氣平靜。


「對。我愛你。」


我微微恍神,但怒意隨之更盛。


其實前世我們愛來愛去,這個字說了不知道幾千遍。


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一敗塗地。


他現在居然還有臉再提。


我冷笑出聲。


笑一聲,罵一聲,咬字清晰。


「陸司鈞,你想花錢找人做蕭苒的替身,大可以攤開來講,為什麼騙我?」


「你騙了我,本想花錢擺平,可是你沒想到,我居然死了。所以你怕了。」


「口口聲聲說愛我,你不過是愧疚,是心虛。」


「我建議你多找幾家寺廟,多捐點香火錢。從菩薩那裡得到庇佑,比從我這裡得到原諒容易很多。」


被我斥責挖苦,陸司鈞面露愧色。


然而聽了一半,他的眼神裡已經出現幾分急迫。


「你不是替身!」


「囡囡,我不愛蕭苒。蕭苒也不愛我。你……你誤會了。」


我腦中突然轟鳴一聲。


有根緊繃的線,似乎突然斷了。


但我還是咬牙追問:「怎麼可能?你別狡辯。前世我去了你們的訂婚儀式。我明明聽到她承認,我是她選拔的替身。」


陸司鈞疲乏地皺了皺眉,然後搖頭說:「囡囡,你誤會了。」


「是蕭苒,她怕你破壞訂婚,所以……故意讓你誤會。」


「蕭苒原本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在哥哥去世後,家人逼她與其他人聯姻,我就和她私下達成了協議。」


「這是一段我們都可以獲益的關系。我能夠獲得更多股份,而她……她說過,我是世界上和哥哥最像的人。」


我心裡一緊。


從前察覺到不對勁的蛛絲馬跡,突然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釋。


陸司鈞從來不愛蕭苒。


他也從未把我當作替身。


明白這個事實,我一直僵硬的身體突然松弛下來。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在手上。


是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我知道陸司鈞已經在盡量解釋。


把一個千瘡百孔的故事,解釋得盡量不那麼難看。


解釋得留有餘地。


甚至還給聽故事的人一點希望,讓故事可以繼續下去。


但是,有什麼意義呢。


我說:「好。姑且算我不是替身……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跟我分手,跟她訂婚?」


陸司鈞的呼吸驟然加重。


而我,很輕松地說:「你覺得為難,就不用回答,我替你答。」


「因為利益。」


「因為和蕭苒結婚,你可以賺到更多的錢。而跟我結婚,這筆錢就會損失。」


「陸司鈞。你背叛了我和你的誓言,就再也沒有被原諒的必要。」


說完這句話,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臉上的湿意被風輕吹,立刻變作刺骨的寒意。


雙腿好像灌了鉛,一步一步,異常艱難。


然而臺階之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陸司鈞氣息急促,好像牙關都在打顫。


「囡囡別走!我承認,前世,陸家受制於蕭家。我跟你分手,和蕭苒結婚,的確是因為利益。這一點,對不起。」


「所以這一世,我想盡辦法與蕭家切割。我可以保證,蕭苒不可能再左右我的任何決定。」


「囡囡,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幸福的。」


24


整個世界都好像安靜下來。


隻有風吹動樹梢的枯葉,和我一下重似一下的心跳。


理智告訴我,不要停,繼續走下去。


雖然有另一個聲音在蠱惑我——為什麼一定要強求呢?知道他愛你,不就夠了嗎?世界上,沒有哪段感情是完美無缺的。


更何況,事業和婚姻不可兼得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為難。


現在我也有我想追求的事業,到了必要的時候,說不定我也會選擇事業而放棄婚姻。


但我恨的並不是陸司鈞為了利益拋棄我。


我恨的是,他不跟我商量,單方面把我摈除在他的人生之外。


我更恨的是……


前世,我被蕭苒資助過,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哪怕裝作落落大方,我也是自卑的。


身為我最親密的人,陸司鈞窺探到了我內心最深刻的恐懼。


然後,在分手時,利用了它。


迎上陸司鈞痛苦的目光,我語氣疏離:「你不要再努力了。」


「我永遠不可能再愛你。」


話音剛落,陸司鈞微微一晃。


他大概是急切地想跑下樓梯,但是不知道絆倒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轟然倒地。


大概是頭磕到了石制的欄杆,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我有些心驚肉跳地跑過去,伸手去觸摸陸司鈞。


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血腥味已經隱隱傳了過來。


我握陸司鈞的手,想把他扶起來。


他半合著眼,神情恍惚。然而,被我展開的雙手,卻是一塵不染。


有個念頭在腦海裡稍縱即逝。


摔倒的時候,人會下意識用手去撐地的。為什麼他沒有?


但我並沒有深思。或許是陸司鈞太慌亂了而已。


四目相對,陸司鈞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愕且黯淡。


仿佛突然之間,他對我,從尋求原諒的急迫,變成了無可奈何的妥協。


「裴珠影。」


「如果沒有我,你也會度過豐富且燦爛的一生,對嗎?」


他的聲音已經在微微哽咽。


可是打動不了我。


焦躁,怨恨,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隻想讓世間少一些陰陽相隔的悲劇。


我動了動下垂的嘴角:「沒錯。我會度過沒有你的、豐富且燦爛的一生。」


陸司鈞渙散的目光在這一刻亮了起來。


良久,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滿臉都是熾熱的不舍。


「那就祝你前途順遂。」


「後會有期……裴醫生。」


此時此刻我隻是大一新生。距離成為真正的醫生,還有很多年。


但我應下了這個稱號。


就如同我說要考醫大,陸司鈞就認為我能考上一般。


打重生以來,陸司鈞言而無信過挺多次。


但這一次,他居然好像很有誠意。


一連四年。


杳無音信。


甚至我偶爾瀏覽財經雜志才發現,陸司鈞辭去了陸氏集團的職務。


有人說,他是厭倦了商場,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療養。


也有人說是他在內部派系鬥爭中失敗,被迫辭職。


無論如何,這也與我並沒有什麼幹系。


我在按部就班地讀書、兼職、參加競賽、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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