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關係

被我戳破心思,葉絮臉色漲紅,口不擇言:「是啊!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憑什麼你得了陸司鈞青眼?憑什麼到手的資助你不要?」


「你無需跪舔大小姐和大少爺,不受嗟來之食,所以你保持了純粹的靈魂——你是不是覺得你比我高貴很多?」


我無奈皺眉:「我是想通過雙手掙錢。」


她哂笑出聲:「那你去掙啊!幫客人撿東西,不是掙錢嗎?」


我跟葉絮,沒什麼可說的了。


蕭苒的惡毒,至少經過優雅外表的包裝。


可是葉絮,連這曾虛偽的掩飾都不肯做了。


我壓著怒火,回頭去看那條絲巾。


雪場的雪道分等級。別墅旁邊是高級道,坡度 30%,而且為了增加難度,修了幾處明顯的起伏。


那抹惡心人的綠色停在雪包的凹處,距我們有二百多米。人徒步走下去,一定很狼狽。


葉絮就是想看我出醜。


那我就「醜」給她看。


別墅的工具間裡存了幾套備用的滑雪工具。我選了雙雪鞋,冷著臉往身上套。


三分鍾後,我站在雪道起點,回頭看了看那個瞠目結舌的女孩。


葉絮的臉因為擔心而皺起,她尖銳地高喊,想讓我不要逞強。


「裴珠影你瘋啦!這是高級道,你不戴頭盔和護具,摔死了怎麼辦?我隻是、我隻是想讓你服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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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她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


彎身。


屈膝。


壓低重心,小腿和腳腕同時發力。


橙黃色的雪板衝下斜坡。


失重的感覺讓腎上腺素急劇分泌。


刺骨寒風帶來刀割般的痛感。


雪道自腳下伸展。


純白晶瑩,宛如天路。


雪板濺起的雪花落在未經任何保護的手上,帶來冰涼濡湿的痒意。


繼續下滑,雪板快速摩擦,靈活地繞過雪包。


我身體前傾,精準無誤地撿起那條昂貴的絲巾。


16


夜幕低垂。


耳邊風聲漸漸停息。


雪板在平緩的地面滑出一道優雅的彎弧。


速度停止,我卸下裝備,將手裡那團皺巴巴的布料遞給一位同事。


「麻煩拿給山上別墅的葉小姐。謝謝。」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


我自嘲地想,雖然重活一次力求沉心靜氣,但總有各種意外,會讓我忍不住衝冠一怒。


我一步一步向傳送帶走過去。


可是前方,靜靜站著一位一身黑衣的年輕男人。


心跳驟然加速。


這是去而復返的陸司鈞。


他深沉的目光定在我身上。


語氣沉沉,難辨情緒。


「囡囡,你全都記得,對不對。」


再怎麼否認也沒用了。


滑雪是一項受制於地理因素的運動,高級道也絕非新手小白能絲滑下行的玩具城堡。


我是南方人,上大學之前沒見過下雪,那我怎麼可能會滑雪。


前世,是為了陪陸司鈞玩,才一點一點,慢慢學會的。


我不可能自欺欺人,說自己是無師自通的滑雪天才。


方才冷風一直吹臉,此刻我想做什麼表情,都很僵硬。


幹脆,破罐破摔吧。


我拿冰涼的手指貼在臉上,揉了揉,試圖讓表情別那麼難看。


嘴上卻無所謂地承認。


「是啊。我記得。你想做什麼?」


我如此坦蕩,反而是陸司鈞遲疑起來。


他側身擋住風口,然後慢慢摘下手套,遞給我。


「囡囡,你先拿著。你手指凍紅了。」


我沒接。


「有事說事。沒事我就走了。」


然而陸司鈞難得強勢起來。


他突然捉過我的手,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別動,我給你暖一暖。」


我剛一掙開,卻又被握住。


真特麼是夠了。


心裡突然燃了一把無名火。


我一把搶過手套,狠狠摔到陸司鈞臉上。


「別拉拉扯扯的。你以為你是誰?我的男朋友?我的金主?拿錢買斷我閉口不言的大善人?」


「沒錯,以你的地位,哪怕玩一玩我也是無傷大雅。反正你不喜歡了,拿錢趕走就是!五年,五千萬。這麼慷慨,誰能拒絕?陸司鈞,你就是這麼想的吧?你說不定還覺得是我佔了便宜。」


「但是我也有叫停的權力吧?陸司鈞,你別纏著我了,行不行?我特麼想活命,我想離你遠一點。」


「你們這種人的遊戲,我玩不起,還躲不起嗎?」


原來,哪怕重活一次,我也做不到毫無芥蒂。


心裡累積的委屈,隻要尋到了出口,就會洶湧而出。


我把血淋淋的傷疤撕開給陸司鈞看。


隻希望他離我再遠一點。


陸司鈞眼眸裡閃過深切的悔恨。


他注視著我,認真地說:「囡囡,我和蕭苒正式分手了。」


「……就在今天下午。」


快被遺忘的故事突然串聯起來。


陸司鈞匆匆離開。


蕭苒極力挽留無果。


然後,回到房間裡暗暗垂淚。


雖然總覺得缺了點細節,讓這個故事聽起來有些牽強,但大體上,它和前世也沒什麼區別。


我眨了眨眼,睫毛上已經凝起湿意。


「對啊,她要出國了,所以你們會分手。前世,你們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分手的。然後過了沒多久,你就跟我表白。」


「陸司鈞,你們兩個,一個虛偽,一個惡心,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麻煩你們就不要禍害無辜的人了,好嗎?」


17


前世,我跟了陸司鈞五年,也算很了解他。


他們這種人,是不會出錯的。因為即便有錯,旁人也會替他找出百般借口來遮掩。比如,大環境不好,比如,受人蒙騙。再比如,這是戰略性的虧損。


他習慣於此。


所以他從不道歉。


但是現在,陸司鈞很有耐心地聽我哭訴。


然後在我每一聲的哭聲間歇,說:「囡囡,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


「我會用我的辦法來彌補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隻要你能開心。」


「囡囡,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你相信我。我用生命發誓,這次會不一樣的。」


不知不覺間,陸司鈞已經捧著我的臉。


溫熱的手掌貼在我冰涼的臉頰。


我不得不抬頭看他。


居然在黑眸裡看到一絲虔誠。


他是在真心實意地懇求我原諒。


而且他以性命起誓說,他可以確保我們這一次可以圓滿。


我被分手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那時候我以為,它足以把我滾燙如沸的感情澆滅。


但是,卻又在陸司鈞一聲一聲的哀求中,死灰復燃。


我一定是瘋了。


因為有那麼幾分鍾,我居然放棄了掙扎,任由陸司鈞將我拉進懷裡。


已經被暖熱的臉頰貼到了他質地上佳的大衣。


他身上帶著冷冽的寒意。


我瑟瑟發抖,但是居然並不想再退縮。


直到……


陸司鈞抬手,輕輕摸了摸我發頂的某一處。


聲音溫柔仿若囈語。


「痛嗎?」


我呼吸一凜。


方才的脆弱和溫柔全都變作了警惕。


這是我去世時受傷的部位。


已經回到了五年之前,身體是不痛的,可是心裡確實隱隱作痛。


他怎麼會知道的?


混沌的神智裡突然被注入一絲清明。


我一把推開陸司鈞。


對上他心疼的眼神,我突然醒悟過來——在重生之前,陸司鈞知道我死了。


說不定還知道,我死在他和蕭苒訂婚的那一夜。


所以,他愧疚了。


他害怕了。


直到我死了,他才開始愛我,然後才後知後覺想到,他要彌補我。


如果我不死,他是不是就這麼算了?畢竟錢貨兩清,根本沒有重啟關系的必要。


他會挽著他的陸太太,子孫成群,歲月靜好。


說不定還會跟孩子們回憶過去:「年輕的時候,我和你們的媽媽,曾經玩過很多有趣的遊戲。」


遲來的深情促使他犯賤。


洶湧澎湃的恨意在胸腔裡發酵。


我甚至能聽見自己的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


我露出一絲古怪的笑。


「陸司鈞,你剛剛問,怎麼樣才能讓我開心?……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陸司鈞還以為我回心轉意,眉梢眼角都帶上溫柔。


「囡囡你說。」


我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平靜地說:「我恨你。我想要你滾。」


「你滾得越遠,我越開心。」


陸司鈞的表情有瞬間的錯愕。


眼中水霧漸漸凝聚,他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三分顫音。


「別這樣。囡囡,你恨我,是因為你還愛我。」


這個人真他媽的沒完沒了。


也真是擁有恐怖的洞察力。


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纏著我,全都是因為他篤定,我還愛他。


憑什麼他認為我在被他欺騙了五年之後還愛他?難道我就不能純粹地恨他嗎?


可是,愛與恨的界限,本來就不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能夠輕松參破的。


哪怕是我,也沒辦法把所有的感情放在天平上仔細稱量。


心緒翻湧,異常難受。


我終於回頭,真心實意,字正腔圓地罵了一句。


「陸司鈞我操你大爺。」


18


這場周末度假結束得非常草率。


一夜之間,很多事都發生了改變。


蕭苒對葉絮的資助仍在進行,但變成僅限於合同條款上的穩定打款。


沒有了漂亮合身的小裙子。


沒有了光鮮亮相的雞尾酒會。


更沒有隨時豪車接送,出入蕭家大宅的特權。


葉絮蒙了。


有點無所適從。


此前一直甘做跟班的李雲佳,突然開始陰陽怪氣起來。


「葉絮,你是不是惹惱了大小姐啊?不然人家怎麼跟丟抹布一樣,把你給丟了呢。」


反而是之前對她們避而遠之的餘靜開始替葉絮發聲。


「李雲佳,葉絮拿來的裙子你穿沒穿?她帶回來的蛋挞你吃沒吃?你是不是牆頭草兩邊倒啊?」


寢室關系四分五裂,葉絮火速向學校申請調換寢室。


我耳邊總算恢復了清淨。


可是,我很快又聽到了葉絮的消息。


這次是她談了一位有錢的男朋友,常常豪車接送,夜不歸宿,引起新室友的反感。


甚至她還跟新室友吵架,堂而皇之地質疑人家:「你們死讀書有什麼用?一個月賺的錢能買我一個包嗎?」


新室友群起而攻之,罵她不勞而獲,寡廉鮮恥。


是非對錯無法評判。


但我隻能說,命運的一切饋贈,其實早已暗中標記了價格。


考試周在一場大雪中降臨。


因為準備復習,我整整三個星期沒有去醫院看望韓老師。


等到我終於拿著成績單去找她時,老師的情況卻突然急轉直下。


新藥對老師沒有起到預期的作用,疾病進展不僅沒有延緩,甚至還產生了其他並發症。


我想,聽醫生陳述病情的時候,我的表情一定很猙獰。


哪怕我知道,醫生不是神明。


哪怕我知道,世間有千百種無法治愈的疾病。


哪怕我知道,韓老師已經得到了國內最好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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