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為了陸司鈞,我很努力地記住他身邊的每一張臉。
這些人前世我差不多都見過,甚至他們的性格我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對於我成為陸司鈞女友,這些人全都是唱衰的。
那時候我還不服氣。
但現在想想,人家這是高瞻遠矚。
我在葉絮身邊蹲下,伸手去摸她的腳。
「您先把雪鞋的前端抬起……」
但是葉絮卻搖搖晃晃,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她慘兮兮地叫了一聲,然後指著我,堂而皇之地汙蔑。
「你為什麼推我?」
12
我後槽牙都咬緊了。
但是,對待客人,要溫柔。
我臉色平靜,毫不慌張,顯然跟葉絮想的不一樣。
「這位客人,您說什麼?再說一遍。」
葉絮眼神閃爍,撇嘴道:「我崴腳了,屁股也摔得很疼。你推我,我要去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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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依不饒的叫聲頓時多了三分胡攪蠻纏的意味。
「可以的,」我回頭,指了指屋頂某處,「我們度假村的安保設施非常完善,每隔一百米都有監控。既然您有爭議,我可以申請調閱。」
這話是詐她的。探頭的角度,不一定能拍到這種細微的動作。
但是葉絮居然真的立刻變了臉色。
她挺利索地坐起來,改了說辭。
「你動作太粗魯了,害我沒站穩。」
我盯著她清秀的五官,實在想不明白,短短幾個月,她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哦,其實,上一世,得知我獲得蕭苒資助而她沒有,她也是陰陽怪氣了整整一個學期。
我在心裡嘆氣,說:「您有什麼要求,我盡量滿足。」
葉絮的視線不自覺就挪到身後不遠處。
蕭苒穿了件修身的豔麗毛衣,黑色卷發及腰,隨風微微吹拂,像一支迎風招展的玫瑰。
這是富貴一日一日滋養出來的精致嬌俏。
她笑容輕慢,仿佛剛剛才注意到這裡的鬧劇。
「哦,我當是誰,原來是拒絕我資助的裴珠影小姐。」
「為了資助項目的順利運行,我本人和我的工作人員都付出了很多辛勞。可是你一句話就不要,確實有點浪費我的好心。」
「我想,絮絮應該是跟我一樣,不太喜歡出爾反爾的人。裴小姐能理解的,對吧?」
蕭苒是厲害的。
每句話都優雅,可是帶著十足的挖苦。
可是我能說什麼呢?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銀行賬戶裡到底有多少錢。
我隻是為了五百塊日薪做低伏小的打工人。
尊嚴是我不配擁有的奢侈品。
我扯了扯嘴角,那句「是我的錯」到了嘴邊。
但是,有個人輕輕按住了我的肩膀。
然後順勢向下,在我的臂彎處微微用力,把我扶了起來。
蹲得太久,確實有點腿麻。
我很需要有人幫忙解圍——但如果這個人是陸司鈞的話,會麻煩更多。
我不著痕跡地拉開與陸司鈞的距離。
他也很快松了手。
陸司鈞仿佛闲庭信步一樣,走到蕭苒身邊。
他好像對滿臉羞紅的葉絮視而不見,而是問蕭苒:
「是你把我約出來的。怎麼現在皺眉頭?是我惹你不開心的話,我可以現在就走。」
蕭苒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隻是恍神一秒鍾,就掩嘴笑道:
「剛剛說沒意思要走的是你,現在指責我惹你不開心也是你。」
「這麼喜怒不定的,真是難伺候。」
陸司鈞敷衍地伸個懶腰,然後說:「來都來了,滑一次。誰跟我一起?」
他作勢要走,目光卻停在呆愣坐在雪地上的葉絮身上。
葉絮立刻反應過來,堆起笑臉。
「陸先生,我陪您去。」
包括蕭苒在內,呼啦啦走了一小片人。
隻留下我站在原地。
13
就算再怎麼想借口,我也知道,陸司鈞在維護我。
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畢竟蕭苒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不是嗎?何況我一直在否認我和他曾經相識。
一絲冷冽的風吹過來,我呼出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這個周末,我本來打算連上兩天班的。
但是,我申請了早退。
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今晚他們會下榻這間度假村。明天早上天氣更好,說不定還會滑一會兒。
陸司鈞能幫我一回,還能回回都幫嗎?
雖然會損失工資,但是遠離陸司鈞,遠離麻煩,也很合理。
我很快打卡下班。
度假村門口三百米就有公交站,很方便。
隻不過位置還是偏了些,隻有兩趟公交車回城。
我站在公交站等了二十多分鍾,也沒等到車。
就在我有點等煩了的時候,一輛黑色路虎緩緩在我面前停下。
車窗緩緩降下。
陸司鈞的語氣平淡到聽不出喜怒:「回學校?我送你。」
我呼吸一滯。
怎麼回事?剛剛還陪著女友滑雪,不到一個小時,就離開?
有個猜測從心底升起。
他是不是跟蕭苒吵架了?剛才他們兩個就有些火藥味,現在陸司鈞更是臉色陰沉。
但我還是後退一步。
「不……」
急促的腳步聲讓我下意識閉了嘴。
蕭苒甜美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
「司鈞,我們再談談!我不是那個意思……」
蕭苒居然是追著陸司鈞車子跑出來的。
高大車身將我的影子遮個完全。她跑到車子旁邊,才看到了我。
眼神瞬間冷厲。
「裴珠影……」
以蕭苒的出身和教養,任何時候都應該帶上得體的微笑。
可是這次,她好像笑得很困難。
「司鈞,如果你喜歡裴小姐,我們可以請她一起玩。為什麼要兩個人一起走呢?這傳出去,也不太好聽吧。」
非常好。
蕭苒誤會我要和她的男朋友單獨出行。
偏見+1。
我不安地站在原地,思考如何為自己辯解。
真的很想直截了當告訴這位大小姐:你們的感情很穩固。未來,你們還會訂婚。實在不必把我這種不起眼的小蝦米放在眼裡。
但是陸司鈞的解釋,更是粗暴簡單。
他隻對司機說了一句「開車」。
車子平滑地順著斜坡開下去。
蕭苒面紅耳赤,這才注意到我手裡花花綠綠的那張學生卡。
救我命的公交車在這時候如期而至。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素質了,我搶在第一個上了車。
正拍著胸脯慶幸,電話玩命響起來。
14
「小裴,你回來上班吧。蕭小姐點名要你服務。服務費是市價十倍。」
「我可以拒絕吧?」
「你知道她爸爸有 A 市很多滑雪場的股份嗎?她說你不來就辭掉我,而且每一家都不會僱我。」
教練的聲音像是要哭。
青天白日的,資本家也不能為所欲為,對不對。
實在不行,還有《勞動法》呢。
但是,我不可能太天真。
我吞咽一口唾液,說:「哥,除非你答應我,十倍服務費都要給我;而且你必須在旁邊陪我,我就去。」
旁人打我左臉,又想打我右臉。
其實打臉也無妨,不過我得確保,我被刁難以後,拿得到錢。
蕭苒下榻的是度假村裡最奢華的三層別墅。
別墅有 8 間臥室,可以供二三十人居住。
但偌大的客廳裡,居然隻有她一個人。
蕭苒半躺在沙發上,姿態慵懶,手裡松松握著一瓶色澤殷紅的葡萄酒。
左手無名指那顆鮮豔強烈寶石在暗夜裡依然熠熠生輝。
她大概喝了不少,臉頰微紅,眼神閃閃發亮。
說真的,前世,我對蕭苒的記憶不算太多。
把我錄入她那個可笑的「項目」之後,她的確高頻率地跟我見面,足足有四五個月的時間。
然後,她走了,一走四年多,一年半載才回來一次。
即便我和陸司鈞碰到她,她的笑容也是優雅大方到無懈可擊。
陸司鈞當著蕭苒的面也並不避諱跟我親近。
我真的以為,他們是好聚好散。
可是,在一段注定會復合的戀愛中出現了第三個人,就算那個人頂著「女朋友」的名頭,也是第三者。
哪怕這個人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這樣安排的。
我按下心裡的委屈,站到蕭苒旁邊,低聲道:「您要的水果拼盤,我送進來了。」
蕭苒睨一眼,仿佛有點嫌棄——這也正常,度假村供應的水果,怎麼比得上大小姐家裡——然後又以相同的眼神打量我幾眼。
我知道,和這盤水果一樣,我也入不了她的眼。
果然,她酸溜溜地說:「裴珠影,你是哪裡撞來的運氣?」
我揣度再三,認定她是在說陸司鈞那奇怪的舉止。
找機會跟她說清楚,也好。
我抿唇道:「蕭小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陸先生在一起。」
「我不會喜歡他。」
似醉非醉的蕭苒突然一愣。
她饒有興致地挑眉看我。
「不會喜歡?……喜歡一個人也不難。而且你也挺聰明,不用學就會。」
想取信於蕭苒,必須再拿出一點誠意。
否則,她或者她的小跟班再折騰我幾次,也不曉得還會惹來什麼麻煩。
我把心一橫:「蕭小姐,我和陸司鈞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好像生和死一樣。」
「沒有人能跨過生死去愛一個人,所以我……」
明明已經字斟句酌地在解釋。
可是蕭苒卻突然面色冰冷。
她怔了一會兒,突然眼圈一紅,大顆大顆的淚珠仿佛不受控制地滾落。
又狼狽,又無助。
好像她心裡也有無盡的隱忍的委屈。
蕭苒這種眾星捧月的小公主,最看重禮儀,又怎會這樣不顧形象。
我嚇得魂飛魄散,趕快從餐桌的紙巾盒裡連抽數張遞過去。
然後,在盒子旁邊,看到兩三張散亂的照片。
15
照片很舊,看清晰度也是多年之前。
十六七歲的蕭苒活潑青澀。
在她臉上輕吻的少年也是青春洋溢,和現在的陸司鈞有八分相似。
我感覺心一下子被攥緊。
蕭苒在懷念她和陸司鈞曾經的愛情。
而陸司鈞,很明顯地,當著她的面,表達了對我的好奇。
這是怎樣可怕的修羅場。
我久久地沉默下去。
而蕭苒閉著眼睛抽走我手裡的紙巾。
幾分鍾後,才說:「裴珠影。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這句話如同老佛爺的懿旨。
我快步跑出房間,滿心祈禱這個周末不要再出幺蛾子了。
可是,我迎面撞上了葉絮。
我想休戰。
但是,葉絮卻充滿鬥志。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幾眼,突然伸手,將頭發上系著的絲巾輕輕一扯,隨手一丟。
翠綠的軟綢質地很輕。
冬天傍晚的風又很烈。
單薄的布料霎時騰空,飛向遠方。
看著那飄飄停停的布料,葉絮笑得開心:「哎呀,我絲巾丟了。好貴的,要四千多呢。」
「小裴你得幫我去撿。不然啊,我投訴你。」
雪場的燈光明亮。
而那抹豔綠色躺在雪地裡,分外惹眼。
我臉色發白,已經被氣得氣息不穩:「葉絮,即便你不拿我當朋友,我們至少是一所學校的同學。你為什麼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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