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煩你以後,嘴巴縫緊一點。」
我不想聽到任何陸司鈞和蕭苒的事情。
8
翌日,我帶著韓老師跑遍了 A 市的醫院。
前世我收集到的各種信息在此刻發揮了最大的價值。
看到檢查結果,韓老師自己也感到不可置信。
「我隻是常常感到四肢無力而已,怎麼會得這麼可怕的疾病?」
我摸著韓老師的頭發,安慰她。
「沒關系,老師,我會陪你做更好的治療。」
我把老師確診的時間提早了一年,而且我也知道去哪裡尋找最有效的醫療資源。
這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最好機會。
幾乎沒浪費任何時間,我就找到了和新藥試驗的合作醫院,然後幫老師報了名。
參加臨床試驗是免費的。但是住院費、治療費、護工費,都需要提前準備。
我查了下自己的銀行賬戶,果然是空空如也。
我有點自嘲地想,如果重生的時候,能把陸司鈞那筆分手費帶來就好了。
我在醫院裡東奔西走,處理各種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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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路過某個大廳的時候,心驟然提起。
陸司鈞正偏著頭,在跟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說話。
他今日沒穿西裝,穿了件淺藍色厚毛衣,咖色長褲。
一身淺色,讓他身上的冷峻感覺減少很多。
可是,這確實不像是他會選擇的色系。
我依稀記得,前世,我曾織過一件類似的毛衣送他。
顏色是我喜歡的天藍色,織法也是最常見的平針。
我花了兩個月才織好,卻從未見他上身。
我問他,他卻說,這是我的心意,需要珍藏。
可是跟他久了我才知道,他衣櫥裡最平平無奇的一件衣服,也是大有來頭。
我的心意何其廉價普通,怎麼比得過價值千金的大師手作。
仿佛是察覺到我的視線,陸司鈞淡淡瞥過來。
我飛快收回視線,假裝不認識。
但是,我才走兩步,手腕微微一熱。
陸司鈞虛虛握住了我的手腕。
醫院的白色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
他目光低垂,語氣認真。
「又見面了。」
「裴珠影。」
身為陸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陸司鈞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關注、揣測。
被他關注的人,也會被迫站在光暈之中。
想到葉絮在學校裡大肆傳播的消息,我太陽穴輕輕一跳。
我後退一步,淡淡開口:「幸會,陸先生。但是,望您知悉:我不認為我們是沒經過允許就可以牽手的關系。何況您上次在電梯裡的舉止就已經給我帶來了很多困擾。」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別告訴我『清者自清』,它根本沒什麼說服力。我也沒那麼強大的心髒能應對所有人的猜忌。」
「當然,如果您存心看我笑話,那就另當別論。」
9
從前我對陸司鈞說話,總是斟酌再三,任何一句話都可以被拿來做「高情商的人怎麼說話」的正面教材。
即便我有什麼委屈,不滿,我也會選最委婉的方式向他提起。
這樣衝他大呼小叫,是第一遭。
我已經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
但陸司鈞居然並無半點生氣。
甚至,他也把我的指責聽進去了。
陸司鈞錯愕片刻,然後沒有任何遲疑地,果斷地道歉:「對不起。我並沒有往這方面想。」
他語氣突然變得很溫柔,「可是,既然你這樣想了,可見是我思慮不周。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短短一句話,說了兩個對不起。
陸司鈞態度放低,我倒有些手足無措了。
我眨了眨眼睛,說:「那既然這樣,我們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陸司鈞搖了搖頭,好像並不贊同。
他低下頭,熟練地在手機上按了兩下,撥通。
沒一會兒,我的手機響起來。
陸司鈞微微偏頭,言簡意赅地交代:「存一下。」
我撇了撇嘴:「我為什麼要存你的號碼?」
我和他,應該是兩條永不會相交的線。
但是陸司鈞說:「既然公共場合見面不方便,我們可以私下約時間……」
呵。公共場合都不想見你,何況是私下?
已經不是他籠養的金絲雀了,我沒必要給他這個臉。
我二話沒說,直接把陸司鈞的號碼拉黑。
「不好意思,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更沒有見面的必要。」
陸司鈞深黑的眼眸一暗,臉色也陰鬱幾分。
養尊處優如他,大概從未受過這種怠慢。
握著手機的指尖已經微微發白。
但我卻再沒看他一眼,而是越過他,向另一個方向奔過去。
韓老師生病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她的學生圈子,師哥師姐們約好下午三點來探望。
因為陸司鈞耽誤了一點時間,我走到病房外時,房間裡已經聚了十來個人。
年齡不等,性別各半,說著家鄉方言。
見我進來,眾人都殷切看著我。
韓老師笑道:「這次多虧了小裴,替我忙前忙後的,真是不容易。」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老師放心,我們齊心協力,肯定能過這個難關的。」
有人問起這個新藥實驗的進展。
我說:「已經報名了。先住院做一些檢查,然後等結果。」
那人卻追問:「入選的概率是多少?」
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去。
我口舌幹燥,根本無法作答。
韓老師卻面色如常地接話說:「我剛剛問醫生了。報名的患者很多,按照概率來說,我入選的幾率大概是百分之三十。」
這是很低的概率。
萬一老師是剩下的百分之七十,怎麼辦?
這個前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在此刻變得無比尖銳。
此時此刻,我並非陸司鈞的女朋友。
我哪裡能修來通天本領,確保老師一定入選?
10
老師在高考前鼓勵我不要放棄的畫面歷歷在目。
接踵而至的,是一個模糊不清的難堪的想法——
如果能找到陸司鈞,他一定會幫忙的。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在試探我,但以我對他的了解,這種舉手之勞,他不會拒絕。
這是殘酷的,生的希望。
我多了一分,旁人就少一分。
為了老師,我願意做個自私且惡毒的人。
所有的報應我自願承受。
可是,我剛剛當著陸司鈞的面,拉黑了他的聯系方式。
我打了個寒顫,手指已經不受控制地去摸包裡的手機。
不就是低眉順眼地道歉嗎?我可以做到的。
再把前世的委屈真真假假地說出來,就權當是撒嬌了。陸司鈞還挺喜歡我撒嬌的。
他有蕭苒又如何?反正他們是「open relationship」,在妻子的默許下,在我的懇求下,他興許會跟我保持一段你情我願的婚外戀。
他們那個圈子,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牙齒咬住下唇,我含著屈辱的淚,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可是,病房門被敲響。
走進來的醫生戴著口罩,遮去大半表情。
「這位病人,籤一下字,您申請的新藥試驗入選了。」
眾人都喜不自勝。
就連我也忍不住翹起嘴角。
你看,裴珠影,你真是悲觀,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我欣喜的笑容在看清這位醫生的臉時,霎時僵硬。
這是剛剛跟陸司鈞談話的醫生。
是巧合?
還是,陸司鈞專門安排了韓老師的入選?……在我尚未向他開口的時候。
他為何要這樣做?
前世,我的確因為老師的去世消沉許久。
他也變著法子哄我開心。
但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又跟他有什麼關系?
思緒繁雜,但我垂著眼,命令自己把精力放到正經事上來。
大少爺偶發善心,周濟窮人,那是他給自己積德,並非出於其他。
他不提,我也可以裝聾作啞。
反正……他欠我的何其之多。他幫了我的老師,我也隻是少恨他一點而已。
我忍著喉嚨裡的澀意,向師哥師姐說:「老師住院的費用……」
我本來是想說,我也會想辦法。
但是離我最近的師姐爽朗地拍了我肩膀。
「小裴妹妹,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們會募集的。」
話音剛落,眾人都紛紛贊同。
「我先捐一萬。」
「我可以來醫院照顧老師。」
「我家在 A 市有闲置的房子,大家來看望照顧老師的時候,可以去住。」
「咱們建個群,隨時匯報治療進展吧。」
環顧師哥師姐們充滿希望的臉,還有親熱的語氣。
我腦海裡突然響起一道嬌懶女音。
「……其實對你們來說,讀什麼都一樣。」
不,蕭苒,你錯了。
真的不一樣。
我們會把一種叫作「希望」和「愛」的東西,一代一代傳下去。
11
把韓老師的事情安排妥當,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
我也開始心無旁騖地上課、兼職。
四人寢室已經劃分了三個派別。
葉絮肉眼可見變得明豔大方起來,衣著打扮也極為出挑。
她每日不是大談特談蕭苒帶她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就是打電話向朋友傾訴自己多了幾位窮追不舍的追求者。
李雲佳欣羨室友有這等好運氣,心甘情願做起了小跟班。
餘靜漸漸看不上葉絮的輕浮和李雲佳的諂媚,她原本想向我示好,由我打壓葉絮氣焰。
可是我隻是冷眼旁觀這一切,不置一詞。
「抱歉,我太忙了,我要賺錢養活自己。」
餘靜碰了軟釘子,便幹脆獨來獨往,誰也不理。
多虧前世為了融進陸司鈞那個圈子,鋼琴、品酒、插花,我下功夫學了不少東西。
這讓我能找到報酬更豐厚的工作。
我的最新一份兼職,是滑雪教練助理。
底薪不高,但有學員上課,可以拿提成。
我嘴巴甜,也肯吃苦,所以業績還不錯。
後來教練跳槽去了一座滑雪度假村,偶爾也會喊我去幫忙。
然後,在某個毫無徵兆的冬日正午,我撞見了蕭苒和葉絮。
還有多日不見的陸司鈞。
雪道盡頭,三三兩兩站了幾個人。
陸司鈞獨坐在木質長凳上,蕭苒端著一杯咖啡走到他身邊,仰起臉跟他說了什麼。
陸司鈞回頭,遙遙看向葉絮。
蕭苒果然如前世一般,在精挑細選自己的「替身」。
心髒抽疼了一下。
可是,似乎這次,陸司鈞在拒絕。
他很快搖了搖頭,然後邁步離開。
蕭苒追了兩步,甚至把手虛虛伸出來,想拉住他的衣袖。
可是她被甩得很遠。
隔得很遠,我看不到陸司鈞的表情。
但他似乎看上去很反感。
可是這些都不是我需要關心的事情。
我隻需要照顧客人,給他們解決工具上的小毛病,糾正他們的姿勢……
當然,也有一些意外的工作。
比如有個人在喊我名字。
「小裴啊,我的鞋子有問題呢。」
她到底眼尖,哪怕我帽子口罩戴得嚴嚴實實,她也認出來了。
葉絮是跟著蕭苒過來的,可想而知,屬於度假村的 VIP 客戶。
她這邊一開口,離得近的工作人員都想要幫忙。
可是,她卻指著我,輕啟朱唇。
「我隻要她幫我。」
走得近了,我才看到,除了面無表情的蕭苒,附近還坐著四五個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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