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我足夠幸運。因為我得到了旁人不敢奢求的愛情。
可是我錯得離譜。
我愛的那個人,不過是借著我,在懷念另一個女人。
電梯門再次徐徐關閉。
我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站在電梯一角。
電梯裡還有三個女生。
轎廂空間充足。以陸司鈞的教養,應該跟我保持距離。
可他卻站在我身後一步之後的位置。
電梯下行。
我的心也在失重。
因為陸司鈞又說:「裴珠影——囡囡,是你的名字,對不對?」
這次,他連名帶姓地喊我。
四壁的鏡子裡,陸司鈞眼神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溫柔。
還有,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恍若未知,錯開陸司鈞的目光,裝作錯愕的樣子,端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抱歉,您說的這個名字,並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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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司鈞定定地看著我,喉結輕輕滾動。
「是嗎?這是一個……很可靠的朋友告訴我的。」
原來我對他來講是「可靠的朋友」。
我是不是該謝謝他?
畢竟他沒把我當作寵物。
我一臉平靜注視著陸司鈞:「陸先生,您那個朋友說的話並不一定可靠。她也許是騙您的。」
陸司鈞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
「陸先生,」他咀嚼這三個字,突然發問,「隻是陸先生而已嗎?」
血液不受控制地衝向耳朵。
當然不止是陸先生。
前世,我喊過他司鈞,阿鈞,甚至更肉麻的稱呼。
但是,好的前任應該像死了一樣。
更何況我是真的死過一次。
我定了定神,說:「對。隻是陸先生而已。」
5
仿佛對我的堅決否定非常無奈。
陸司鈞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三分哀求。
「你不承認也無所謂。可是你……還記得的,是不是?」
我不著痕跡地繼續撒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又怎麼會記得?」
話音剛落。
陸司鈞忽而伸手,扣住我的下颌,逼迫我抬頭與他對視。
溫熱幹燥的觸覺貼著皮膚傳來。
陸司鈞眼睛有如深淵。
前世,我最常聽見人們對陸司鈞的一個評價就是,「溫潤如玉」。
我們相處五年,他也從未發過脾氣。
可是,他好像終於被我惹惱了。
「裴珠影。我知道你記得我。」
電梯微微搖晃,停在中間樓層。
我們旁邊的女孩子一路小跑衝出電梯,仿佛很害怕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外面等待的人,也很知趣地停下腳步。
於是,電梯載著神色各異的我和陸司鈞,繼續下行。
我堅定地推開陸司鈞的手。
指著電梯監控,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您是蕭小姐的男朋友。在女朋友家裡的大廈和我拉拉扯扯,您的行為有點不合時宜。」
「萬一讓蕭小姐誤會我攀附權貴,我這個窮學生,該怎麼證明清白?」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我「窮」。
這當然是個事實。
前世,我也窮。
但是跟陸司鈞相處時,我小心翼翼掩飾自己的自卑和敏感。
我細細觀察他身邊的每一個人,然後校正自己的言行。
我一直在努力追上他的腳步。
雖然很累,但我覺得開心。
那時候我想,經營一段天然不平等的關系,低處的那一方就該付出更多。
我想讓自己足夠優秀,配得上陸司鈞。
我以年級第一的成績畢業,並且在慈善組織找到了一份推廣山區教育的工作。
不錯的工作,良好的名望,無人再把我視為陸司鈞手裡的金絲雀。
但是,我所做的一切,對陸司鈞的人生來講,完全沒有意義。
因為他需要的,是一位優雅矜貴、門當戶對的妻子。
出身平凡的我,自始至終都不符合條件。
見我神色冷漠,陸司鈞顯然也有點不適應。
他怔在那裡,唇形微動,仿佛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知為何,我心裡突然湧上一種隱秘的報復的快感。
陸司鈞,是你自找的。
你非要到我這裡碰軟釘子,那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電梯緩緩停在一層。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轎廂。
這一次,陸司鈞沒有再追過來。
我想,他應該也不會再追了。
我要去坐地鐵,所以在一層下電梯。
他有私家車,所以會去地下車庫。
我們的目的地,自始至終都不同。所以中途錯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重生之後,我隻關心值得我愛的人。
陸司鈞……
這次,是你不符合條件。
6
從蕭氏大廈出來,我直奔醫院。
我要去看望韓老師。
她是我的語文老師,也是鼓勵我考出大山的恩人。
小時候,我讀《紅樓夢》,曾經問過她一個有點愚蠢的問題。
「為什麼黛玉會吃寶釵湘雲的醋,卻從不計較襲人晴雯跟寶玉親近?」
韓老師很溫柔。對於學生的提問,她從不厭煩。
「因為社會階層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在清朝,隻有門當戶對的小姐才能成為公子的良配。」
「對於上流社會的人來說,丫鬟雖然是人,可是與豢養解悶的貓狗鳥雀也並沒有差別。」
當年那個不經意的提問,在今日看來,諷刺意味十足。
蕭苒之所以放心大膽地促成我和陸司鈞。
是因為她沒把我當人。
哪怕大清已經滅亡百年,蕭大小姐想玩的遊戲,隻要出錢,就一定會有人相陪。
我知道自己勢單力孤。
我玩不起。
但我躲得起。
與前世的記憶相同,這會兒,韓老師因為骨折在 A 市住院。
其實韓老師才四十出頭,但因為終年操勞,看起來像是年過五旬。
我到的時候,她正拿著一本教材細讀。見了我,她詫異出聲。
「珠影,你怎麼來了?」
我閉上眼,把淚水忍回去,笑著說:「老師,我很想你。」
韓老師挪了下身體,給我騰出坐的位置:「這丫頭,你想我,打個電話就好了啊。」
不,電話是打不通的。
因為在前世,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是漸凍症奪走了她的生命。
從確診到去世,不過半年。
那時候,陸家研制的新藥已投入二期臨床試驗。
我跟了陸司鈞這麼久,唯一跟他提過的要求,就是請他把韓老師送去做受試者。
但是,她的病程太晚,不再符合條件。
唯一慶幸的是,重活一次以後,韓老師應該還來得及入選。
按時間推算,她現在已經出現了一些早期徵兆,但她滿心都是學生,忽視了自己的身體。
我握住老師的手,幫她掖了下被子。
「我明天陪您去別的醫院做些檢查。」
是老師一直鼓勵我,才讓我考上大學,走出深山。
這個恩情我永生難忘。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延長她生命的機會。
在醫院耽擱了一會兒,回到寢室時,已是深夜。
我住的是四人寢室。
隔著門都能聽見女孩子興奮的叫聲。
「太漂亮了吧!我能拍個照片嗎?」
「這不是真鑽石吧?不然一定貴死了……」
然而,甫一推開門,討論聲音戛然而止。
7
葉絮直起身子,直勾勾盯著我。
另外兩位室友也識趣地噤聲。
我假裝沒有留意到她們的談話,自顧自去我的座位,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
可是,葉絮的聲音卻不依不饒地鑽了過來。
「珠影,你還用這些便宜貨嗎?」
我低頭去看自己手裡的洗面奶,語氣平靜。
「物美價廉,沒什麼不好。」
葉絮臉上的笑意漸漸擴大:「今天下午,蕭小姐給我買了全套的大牌洗護,又帶我買了衣服。你要不要試一試?」
葉絮的桌子上,已經堆起了難以忽略的瓶瓶罐罐。
四人寢室裡,我和葉絮都是貧困生。李雲佳和餘靜的家境也隻是稍好而已。
這些精致又昂貴的大牌產品,對才滿十八歲的我們來說,是致命的誘惑。
可我連眉毛都沒抬。
和我記憶裡分毫不差,這是蕭苒在收買人心。
她的手段何止買東西這一種。
哪怕前世的我,也是輕而易舉就被她的慷慨和親切打動。
在今天之前,室友們關系都不錯,物品借用是常有的事。
但葉絮的用意,怎麼可能是分享。
她在炫耀。
我已經正式退出蕭苒的資助計劃。
所以,葉絮會得到更多我沒得到的東西。
蕭苒已經為她揭開了紙醉金迷的絢美一角。
她,會陷進去嗎?
我蹙眉道:「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葉絮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走出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她壓低聲音的吐槽。
「裴珠影是很會裝的。」
「我聽說,陸先生在電梯裡摸她的臉!天哪,她難道不知道那是蕭小姐的男朋友嗎?!」
全身血液都往大腦湧去。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比誰都清楚,站在陸司鈞身邊,就會惹來非議。
前世,類似的闲話我也不知聽過多少遍。
那時候,我固執且天真地相信,隻要我們長久地在一起,這些闲話根本不足為懼。
但是現在,我已經厭惡到,不想讓自己和陸司鈞的名字並排出現。
我推開門。
朝著大言不慚的人,散漫地瞥去一眼。
「葉絮。」
她警惕地縮了一下,又挺直腰板。
這是心虛的表現。
我打量葉絮一圈,眼神冷漠:「提醒一下,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我錄下來了。」
葉絮的睫毛顫了顫。
她揚起下巴以壯膽,但聲音都有了幾分有氣無力。
「裴珠影,你想幹嘛?!」
色厲內荏,不過如此。
我笑了笑。
「蕭小姐應該挺注重隱私吧。她男朋友的私事,被你這樣添油加醋到處宣傳,你猜她會不會不高興?」
「你猜她要是不高興,還會不會帶你逛商場、吃大餐?」
「到時候你跟我一樣又變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學生,你怎麼辦啊?」
葉絮是個聰明人。
她很快就眨了眨眼睛,討好一樣地迎過來。
「宿舍夜談,什麼都能講!我們不是好姐妹嗎?這次是我說嗨了,你別較真……」
我慢慢吐出一口氣。
「不想讓我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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