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麼?」
我深吸氣,俯身長拜:
「臣女以為,子建的困局在於優柔,未能搶得先機。倘若易地而處,換作是他登上高位,也就不必在兄長面前卑微求生,更不必到了晚年再遺憾壯志難酬。」
借古喻今,她自然懂。
當今陛下已到了親政的年紀,公主府早已是山雨欲來。
豆萁相煎的事,就在眼前。
這是我的提醒,也是我來此處的目的。
上一世,這位長公主是死在臨川侯的箭下。
而臨川侯也憑著誅殺亂臣的功勳扶搖直上,與蘇鳶譜寫了一段夫榮妻貴的佳話。
這一世,我想看看,沒了功勳與富貴,佳話還能不能唱下去。
日頭西斜,我走出書房的時候。
身後傳來長公主的聲音:
「你很聰明,往後多來陪本宮下棋吧。」
這算是,初步的信任。
8
我與臨川侯的過節,要從前世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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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渾身是傷回蘇府求救,被蘇鳶攔在門外,他也在場。
這位紈绔子弟在京中的名聲向來不好。
十幾歲起就逛花樓,養外室,搞大丫鬟的肚子,身上背著好幾條人命。
偏偏這樣一個浪蕩子,在娶了蘇鳶以後,連母馬都不騎了。
因他不經意間看了我一眼,蘇鳶便嬌嗔:
「你是不是看上我姐姐了?
「正好,姐姐對自己的夫君也不滿意呢,你要是喜歡,就納了她吧。」
寵妻無度的侯爺慌了神,抱著小嬌妻表忠心:
「怎麼會,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連你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蘇鳶又是一陣嬌嗔。
為了哄她開心,他吩咐護衛:
「把人送回周家,告訴周柯好好管教,別再讓她出來礙夫人的眼。」
那一日春雨寒涼,我被拖拽著在地上拉出長條血跡,順著雨水混進淤泥裡。
馬車裡,他們親親熱熱地調笑著,掐斷了我最後一點求生的機會。
我是個記仇的人。
比起戲文裡搶走妹妹的夫君來報復,我更喜歡把她賴以為生的男人一起摁死在泥裡。
9
進公主府後,除了陪樂安讀書。
長公主也命我草擬詔令,撰寫策論。
比起伴讀,更像是幕僚。
從前在蘇府總是被教訓做文章無用,如今這也有了用武之地。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小半年。
雍州傳來消息。
雍王謀反了。
與上一世一樣,左軍都督歷時月餘平定了叛亂,卻在收尾之時病逝。
作為部將的臨川侯,順理成章地接替了主帥的位置。
那時,他就是借此契機,大受封賞,接管了戍衛皇城的金吾衛。
以至於後來,能發動宮變,誅殺長公主。
如今想來,這位男主角的機運,與我那妹妹還真是相像。
瞌睡來了總有人送枕頭。
蘇鳶需要高貴的出身,所以她的生母早早過世,她得以被祖母收養,後來還能記在大夫人名下。
而趙朔一個聲名狼藉的紈绔子弟,投了軍就能立功。
主帥說死就死,給他騰地兒。
不愧是寫書人偏愛的氣運之子。
我思索了許久後,進了長公主的書房。
「請公主信臣女一回,陛下屬意臨川侯為金吾衛統帥。」
皇城禁衛何其重要,落入陛下手中,公主府將陷入被動。
她自然明白。
回應我的,是久久的沉默。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執棋的手一頓。
前世今生之說太過荒謬。
該如何解釋,為什麼我會提前知道陛下的動向。
目光定在棋局上,落下最後一子。
「對弈之人,總要知己知彼,這是公主教我的。」
末了,她沒有再問。
「用人不疑,本宮信你。」
翌日早朝,陛下果真提及了金吾衛統領一職空缺。
當著百官的面,對大捷歸來的將軍論功行賞,他料定長公主不會駁斥。
隻是,這一次,長公主先一步做了準備。
「本宮不知陛下有此安排,早已定了人選。再者,臨川侯是有功之臣,怎好授予禁衛這樣的苦差?」
……
一場朝會爭得不可開交。
趙朔得了豐厚的財帛,暫未定下任何實職。
一切好像不一樣了。
然之後的變數,讓我始料未及。
兩日後,趙朔向蘇家提親了。
求娶的人,是我。
10
風頭無兩的新貴,帶了媒人大搖大擺上門,求娶一個五品文官的庶女。
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一時間,我成了京都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我與他並不相識,這一世更是連面都不曾見過。
為何會突然求娶?
而且算算日子,此時他與蘇鳶已經定情了。
我眼皮跳得厲害,不祥的預感陡然而生。
回蘇府的時候,祖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真與你那死去的娘一樣,是個狐媚惑主的東西。
「早知你會如此敗壞門楣,倒不如早早將你打死。」
祠堂裡,有人點亮了燈,照亮了祖祖輩輩的牌位。
沒有我身份微賤的生母。
我於緘默中平靜開口:
「祖母何以認為,是我狐媚?」
「那臨川侯是什麼名聲?要不是你仗著幾分姿色勾引,他怎麼會想娶你?」
燭火搖曳,落下一地重影。
我嗤笑出聲:
「所以,聲名狼藉的是他,貿然求娶的也是他,為什麼錯的是我呢?
「且不論他目的為何,單論一個女子生得美貌遭人覬覦,也是錯嗎?」
所有人都說我的母親狐媚惑主,害得父親不學好。
可她一個身如浮萍的弱女子,還能強迫了父親嗎?
他拈花惹草不務正業,卻可稱之為風流。
有朝一日回頭,一句年少無知揭過所有。
自會有人替他們聲辯,都是女人的錯,是鶯鶯燕燕帶壞了他們。
何其可笑。
「孽障!」
耳邊傳來痛罵。
僕婦上前來將我摁住,上家法。
廷杖打在身上,一下又一下,生疼。
上輩子被周柯毒打的時候,遠比現在痛。
我不後悔爭這一遭。
良久,僕婦打累了。
祖母的氣未消。
我就著一身的血,顫巍巍起身:
「今日十杖,算是還了蘇家的養育之恩,往後,再無情分。」
祠堂盛不下我母親,也關不住我。
11
西市前,有人攔下了我的馬車。
眼前的女子,悽悽楚楚,弱不勝衣。
是趙朔的外室,玉娘。
京都人盡皆知,臨川侯有一位戲班出身的紅顏,很是寵愛,還生了一雙兒女。
她這一攔,好事者上來圍觀。
想她必然是來示威的。
可那人隻是不卑不亢地開口,邀我茶樓一敘。
我沉默著,步下馬車,跟她上了樓。
倚窗坐下,沏一盞明前龍井。
對面人眉眼溫柔:「蘇姑娘安好。」
我推過茶盞,相視一笑:
「又見面了,玉娘。」
她也是重生之人。
與趙朔年少相識,引為知己。
許是才子佳人的戲唱得太久,總以為自己是曲中人。
至情至性的江湖女子,想要拐走心上人浪跡天涯。
譜寫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佳話。
可那人一邊貪圖著肉體的歡愉,一邊嫌棄她微賤的出身。
上輩子在娶了蘇鳶以後就拋棄了她。
她萬念俱灰,引火自盡。
隻盼著趙朔念在骨肉親情的分上,善待一雙兒女。
然後來,她的兒子被扔在鄉下自生自滅,染上時疫不治而亡。
女兒被蘇鳶嫁給僕人之子,一輩子在蘇鳶手底下討生活。
目睹一切的玉娘,魂魄久久不能安息。
苦求上蒼允她重來一世的機會。
這樣的人,合該是我最好的盟友。
「關於親事,姑娘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茶香氤氲裡,她問。
我垂眸思忖,微微點頭。
「還需你幫我。」
12
次月,蘇府逢父親壽宴。
筵席上,丫鬟將酒灑了我一身。
她慌忙跪下:「姑娘恕罪!」
這廂動靜引來祖母的注意。
她蹙了眉:
「還不趕緊去換身衣裳。」
我起身,往內院閨房去。
剛一進門,就覺不對勁。
屏風後頭有一個男人。
是醉酒的周柯。
再想出去,門已經被鎖上了。
門外響起蘇鳶的聲音:
「姐姐,我早勸過你,身為庶女就該安分些,莫要眼高於頂。今日也算你自食惡果。」
我冷靜下來:「這都是你們一手安排的?」
「是侯爺安排的,跟我可沒關系。」
原來這就是臨川侯的用意。
他想娶蘇鳶,又怕將她推上風口浪尖。
所以,拿我作幌子,先與蘇家議親。
再尋由頭換人。
這樣,損的隻是我的名聲,於蘇鳶卻無礙。
而換人的理由,必定是我出了意外,不能再嫁他。
周柯,就是他們為我準備的「意外」。
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捉奸。
到時,他順理成章地娶到心上人,蘇鳶則是「不情不願」地高嫁。
好處他們享受,罵名由我承擔。
話本世界裡,為了襯託男主對女主獨一份的偏愛,總要拉入另一個女子作陪襯。
還真是煞費苦心。
「姐姐你就安心待裡邊吧,我與侯爺商議過了,不會害你性命。還會成全你與周家公子的良緣。」
我冷笑:「是嗎?」
銅鎖斷裂,門扉吱呀一聲打開。
片刻後,閨房裡,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僕婦慌慌張張跑到祖母跟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祖母臉色陰沉,帶人往內院而來。
門被砸開。
床榻上,躺著衣衫不整的兩人,姿勢曖昧。
「冤孽啊,我蘇家世代清流,怎麼出了這樣不知廉恥的兒孫?」
祖母捂著胸口痛心疾首:
「恬丫頭是留不得了,還不把這孽障給我拖出來!」
我悠悠地自垂拱門穿過,進了院子:
「祖母在說什麼?什麼留不得?」
她見是我,神色大變:
「你怎麼在這裡,那裡頭的……」
嬤嬤掀開床簾,那榻上的人,竟是臨川侯趙朔,還有新科進士,周柯。
「怎麼回事……」
未等她回過神來,嬤嬤又被什麼東西絆倒了。
仔細一看,床底下還躺著個人。
「鳶丫頭?」
祖母驚呼出聲。
旁人捉奸成雙,此地對影成三。
老太近乎要暈厥過去,額上汗跡涔涔:
她順著氣:
「事關鳶丫頭清譽,莫要驚動賓客,今日之事,誰都不準向外透露一個字……」
未等她說完,已經有人衝進院子,哭嚷了起來。
「侯爺,說好的今生隻愛妾一人,你負心薄幸,辜負了妾的情意……」
是玉娘。
她嗓子清亮柔美,這一哭,唱戲一般,想不聽見都難。
把前廳的賓客都引了來。
眾人指指點點,場面一度好看。
晚間,醉仙樓裡,玉娘笑得花枝亂顫。
「看他當時那副受辱的模樣,真是解氣!」
我舉杯,與她同飲下醇酒,算是慶祝。
上一世,也是有姊妹替嫁這一出的。
隻不過那時,他先求娶的是蘇家嫡出的三妹妹。
而後,設計撞破她與人私會,害得三妹妹名聲盡毀,草草低嫁。
蘇家自覺理虧,又把蘇鳶庶女變嫡女,嫁了過去。
這一世,大概是我鋒芒太露,被選中的幸運兒成了我。
是以那日我與玉娘商議對策。
連日來,她在趙朔的安神香裡加料。
累積到今日正好發作。
而周柯本就好男風。
二人水到渠成。
既然臨川侯以為陷害一個女子失身是成就良緣,那就把這份福氣送給他自己。
我順便把蘇鳶塞進了床底。
喜歡拉旁人來襯託真愛,就送他們一份三人的愛情。
13
經過玉娘戲班姊妹的傳唱,蘇府發生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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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