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在他面前說謝婉凝的壞話。
畢竟謝婉凝是他寵愛的女人,而我不過是王府裡一個最卑賤的婢女,我的控訴極有可能幫不了我,甚至還可能成為我的催命符。
裴玄了然,他也不戳破,隻是朝著我淡淡笑道:「你模樣有三分像婉凝,可性子比她溫柔,極好的。」
我沒敢說話,隻是死死低著腦袋,直到那雙皂靴消失在我面前,我才松了一口氣。
5
這日子還得繼續過。
王府後院,女人太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所以那些明爭暗鬥,自然也無可避免,那麼在戰鬥當中,就會有輸贏。
謝婉凝也不知使了何等手段,和王妃素來交好的林夫人中毒而亡,向來好脾氣的許淑真和裴玄大吵了一架,讓他處置謝婉凝。
但這件事情,終究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是謝婉凝做的,更別提謝家是朝廷大員,裴玄根本就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處罰謝婉凝。
這對年少夫妻,本有著比常人更深的感情。
可一旦吵起架來,那也是誰也不肯讓誰,最後便鬧得全府皆知。
最後,裴玄生了好大的氣。
他站在聽雪院的院門口,當眾下令:「自今日起,王妃許淑真禁足聽雪院,沒有本王的允許,誰也不許去看她!」
因著這個命令,謝婉凝連著好幾日心情都很不錯。
尤其在王妃禁足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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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利執掌中饋,將管家之事握在手中,便明裡暗裡地讓府中下人克扣聽雪院的分例。
原本這些都跟我沒太大關系。
主子間的爭鬥,我不過就是一個小婢女,隻想攢錢給自己贖身,僅此而已。
直到——
「我的銀子呢?」
我指著陸長舟櫃子裡那個空蕩蕩的錦盒,那裡原本該放著我的月例銀子。
我攢了好久的銀錢,每次頂著被挨打的風險,在謝婉凝高興的時候極盡阿諛奉承,偶爾換回來了一兩件賞賜,就能讓我高興好久。
隻因為這些謝婉凝看不上的簪子,若是賣出去,就能換一大筆錢。
我攢了好久,夜晚疼得睡不著覺時,就偷偷自己在那算銀錢,如今隻差一點便可夠贖身,隻是臉上挨的打遭不住,我就想來找陸長舟,讓他再拿著銀子去買一些傷藥回來。
可偏巧他不在,和他住同一個屋子賀麟元便同我說:「正巧我明日能出府,不如我去給你買傷藥,他今日和我換了班,正在聽雪院那裡看守呢。」
賀麟元於我而言,是個好人。
雖然府裡其他侍衛都不喜歡他,說他太勢利,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往上爬。
有時,陸長舟也會在我面前這般抱怨。
但我不覺得往上爬有什麼可恥之處,人的出身無法選擇,但日後的人生如何,都可以靠著自己的努力得到。
出身微賤,憑什麼心比天高就是痴心妄想?
更別提賀麟元人是真的好,說是不要我的銀子,隻當作朋友間的幫助。
我不想讓他吃虧。
可陸長舟不在,我就自己打開了櫃子,想從錦盒裡拿出一些銀錢給賀麟元,畢竟能夠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就千萬別欠人情。
人情這東西,不好還。
可當我打開錦盒,看到那些好不容易攢的銀錢消失不見,巨大的恐慌佔據我心頭,我連雙手都在發抖,站也站不住。
難道王府裡有賊嗎?
賀麟元……不,他不是會偷錢的人,因為他想要的東西,遠比這些錢多。
那會是誰?
我顧不得賀麟元的呼喊,冒著夜色直接跑了出去。
陸長舟如今正在聽雪院門口當值,我得去找他,告訴他有賊偷了我們的銀子,得想辦法把錢找回來!
或許是我太激動,一時間沒有看清前方的路,也沒看清面前的裴玄。
竟然整個人直接撞了上去。
裴玄是練武之人,下盤格外穩。因此,他紋絲不動,我卻差點跌倒在地,好在裴玄眼疾手快,迅速攙扶住了我。
「何事如此慌張?小心摔了。」
裴玄說話的聲音很溫柔,或許是晚上喝了些酒,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帶了些許難言的膩乎。
我趕緊恭敬行禮:「是奴婢的不是,差點衝撞了王爺。」
他搖頭,又迅速將我從地上攙扶起來。
隻是那落在我肩膀上的手,慢慢往上,直到最後落在了我臉頰上。
「臉上有傷……又挨欺負了?」
我沒說話,隻是低垂著眼眸,然後不動聲色地往後退。
裴玄自然注意到了我的動作,但他隻是輕笑一聲,最後大步往前跨,整個人直接將我抵在了柱子上。
我嚇得大驚失色,他眼裡卻趣味更濃:「不如跟了我,當個侍妾,本王必不會讓人再欺負你,如何?」
其實若真要說,掏空所有銀子替自己贖身,雖然得到了自由身,可在偌大的京城裡,我和陸長舟根本買不起任何房屋田地。
本就是外鄉人,祖籍已被大水淹沒,在京城裡是沒有落腳的地兒。
哪怕一切從頭來過,這日子必定也從極苦開始,食不果腹一定會是常有的事。
可若是成為王爺的妾,哪怕是個姨娘,這日子都會不一樣。
但,我還是搖了頭。
因為如今我已有了陸長舟,這個說好一輩子都要跟我在一起的男人,是我自幼起就心心念念想嫁的如意郎君,我自然不想輕易背棄。
日子苦些無妨,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再多的苦我也願意吃。
隻要……他值得。
裴玄臉上也並無惱怒之色,他笑著松開了手,任由我逃脫,卻在我慌張逃離時,在我身後開口:「你還有反悔的機會,若有朝一日受不住了,可以來找本王。」
我沒停,一直往前跑,想去找我的陸長舟。
天色已然黯淡。
我特意在角落裡貓了好一會兒,等到無人注意時,我才悄悄朝著聽雪院那裡去。
我要找陸長舟,跟他說銀錢失竊的事。
可或許是因為失了寵,聽雪院如今很是蕭條,院門並沒有上鎖,便是伺候的奴婢下人也已減半。
尤其是深更半夜的,院子裡隻有一盞微弱的燈火。
我走過去時,陸長舟正在和許淑真說話。
許淑真消瘦了很多,她大大咧咧地坐在門檻上,單手託著下巴,瞧著陸長舟笑。
「如今人人都躲著我,隻要你還特意過來。」
那個向來說要隨遇而安的陸長舟,卻在此刻開口:「王妃您心善溫柔,本不該受如此折磨,我如今能幫一點,便幫一點吧。」
說罷,他還嘆了口氣,然後從懷裡掏出了那枚香囊。
「王妃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得拼盡一切,不讓府裡那些下人欺負您。」
許淑真臉上的笑意更甚,她露出了小女兒家明媚的笑容,連著聲音都帶著不自覺的嬌意。
「知道你對我好,可到底也不必如此好,何必為我使銀子打點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呢?」
「府裡下人喜歡見風使舵,王妃您又一向視金錢如糞土,身邊沒有留什麼銀子。那自然隻能由我來打點,塞了銀錢,府裡那些下人才會繼續對您恭敬,不會缺了聽雪院的吃食用度。」
陸長舟說得認真,滿眼都是恭敬之色,那眼眸深處,還藏著些許不易瞧見的疼惜。
我就站在不遠處,身上的疼痛在此刻我已經有些感受不到,隻是麻木地往前走,然後出現在他面前。
「陸長舟……」我輕聲開口。
陸長舟還沒說話,坐在門檻上的許淑真反倒先一步站了起來。
她圍著我轉了個圈,細細打量後,嬌笑著對他說:「這就是你之前提過的青梅竹馬?模樣倒是一等一地好,你眼光不錯。」
得了許淑真的誇獎,陸長舟臉上的笑容有些羞澀,伸手撓了撓腦袋。
說罷,她又看向我:「鳶兒姑娘,你怎麼過來了?」
原來……她還記得我啊。
她或許不記得,曾經因為她的一句話,我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但此刻我也沒有算賬的意圖,反而將目光落在陸長舟臉上,有些焦急:「長舟哥哥,我放在你那裡的月例銀子不見了,你仔細想想是否有什麼人進到了你房間,偷了這些銀子?」
我原以為在我說完這話後,陸長舟必定會同我一樣焦急,又或是慌張不已。
但他沒有……不僅沒有任何急促,反而還有些埋怨。
他扯了扯我胳膊,特意壓低音量:「王妃如今被禁足,府裡下人見風使舵,連午膳竟然也隻有三菜一湯,實在是欺人太甚!沒辦法,我就隻能先挪用你的那些銀子,打點下人,才讓王妃的晚膳,多上了十道菜。」
「什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沒想到,陸長舟所用的打點銀子,竟然都是我攢的那些銀錢!
「陸長舟,你可知那些銀錢都是我贖身用的?如今你全部用來打點下人,我怎麼辦?你可知我攢了那些銀錢,究竟攢了多久?!」
下午才被毒打了一頓,接著又被王爺在後院裡攔住,如今又得知了這件事,我有些受不住,整個人有些崩潰,扯著他的衣領歇斯底裡地哭了起來。
可向來滿眼都是我的陸長舟,這次不僅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表露出任何的歉意,反而言語中流露出了一股不滿。
他說:「王妃本該金尊玉貴,可如今被禁足,穿的衣裳還是上上個月裁的,午膳也隻有雞肉、魚肉,本就委屈,你就不能多心疼王妃一些嗎?」
而此時被心疼的許淑真,看著我的目光也帶了些探究,沒了先前的笑意,更多的則是不滿與嫌棄。
「你一個才剛及笄的小姑娘,怎麼開口閉口就是錢?銀子那般世俗,你怎麼能夠為了銀子和自己的青梅竹馬撒潑撒痴?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區區幾十兩銀子而已,等我解除禁足,隨便賞你一件首飾,這錢也還回去了,你又何必如此市侩?」
他一言,她一語。
兩人在說完後,竟然還相視一笑,像是無比默契。
我就這麼看著他們,說不清心底是委屈,還是在此刻迸發出的怒意。
這幾十兩銀子……是我這大半年時間以來用滿身傷痕換來的,我隻想給自己贖身,沒有誰天生想當奴才,我同樣也是如此。
若是再不贖身,我總覺得自己撐不了太久,遲早會死在謝婉凝手裡。
可在他們看來,我這條命,竟然比不過許淑真沒有穿當月時興的綢緞,沒有吃上更加煩瑣精細的菜。
很可笑吧?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陸長舟卻露出了些許不耐,催促著我趕緊離開。
「鳶兒,你還是趕緊回去吧,省得側妃又打你。」
他原來也知道我日日被欺負啊。
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心裡那根緊繃的弦在這一刻徹底斷裂開來,忽然覺得從前的有些堅持,在此刻都成了一場笑話。
沒有了銀子,我贖身的期盼就會越來越遠。
我很有可能隨時會死在謝婉凝手裡,可我還不想死。
陸長舟不願意幫我,許淑真知道但從未想過要開口幫我,他們甚至一起合起伙來拿走了我的救命銀錢,沒有人能夠救得了我。
除了……裴玄。
值得的人不再值得,堅守的人不再堅守。
就在這個瞬間,我忽然就做了一個決定,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陸長舟像是眼瞎了似的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而是繼續和許淑真聊天,語氣極盡溫柔。
我朝著不遠處書房的方向看去。
或許,我也可以進入王府後院,和那些女子鬥上一鬥。
輸?贏?
難道還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局面嗎?
既然沒有,那就放手博一把,成為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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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