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碗醒酒湯,還是苦的,甚至比記憶中還苦。
我眉頭皺成一團。
秦子靈見我皺巴巴的臉,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顆糖來,塞到了我的口中。
我的眉頭舒展了。
秦子靈笑著看我,眼中澄澈。
他好像沒那麼討人厭了。
13
秦子靈最近總是早出晚歸的,去面對各種應酬,還出現了時差。
即使我們生活在同一空間裡,卻也仿佛生活在不同時空。
但還有一些東西能證明我們活在同一處。
比如早起就能看到放在餐桌上的精致早餐,還帶著餘溫。
秦子靈寫了一張小紙條貼在旁邊。
【記得吃早餐哦~】
矯情,我心裡吐槽了秦子靈一句「這種事情發個微信說會怎麼樣」,卻用指腹摩挲著紙條上的字跡,黑色的筆油暈開在我的指紋上。
嘴角怎麼不自覺就勾起來了?
14
Advertisement
難得的,今天我深夜回家,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秦子靈。
自我一進門開始,他就死死地盯著我,薄唇微啟,便是質問:「你今天幹什麼去了?」
聲音中夾雜著掩蓋不住的怒氣。
我把頭盔放在進門的櫃子上,聳了聳肩。
「去賽車了啊,不明顯嗎?」
賽車時飆升的腎上腺素和劇烈跳動的心髒,才讓我感受到我還活著。
我打小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孩子,除了秦子靈以外的朋友都是奔著我的錢來的。
隻有極限運動和酒精,才讓我感受到不孤獨。
但顯然,秦子靈不這樣認為。
他走過來,靠近我,仗著身高比我高出半個頭給我帶來壓迫感。
狀似古井無波的眼睛下是洶湧澎湃的怒意。
秦子靈抓著我的肩膀,把我捏得生疼。
「以後不準去了。」
我抬手甩開了秦子靈鉗制住我的胳膊。
他現在隻是我的金絲雀,憑什麼管我,憑什麼命令我?
是不是我最近對他太好了,又讓秦子靈以為可以管著我了?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我以同樣冰冷的目光回望秦子靈。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目光刺到,秦子靈抖了一下。
他嗫嚅著唇,但什麼都沒說。
我推開秦子靈,徑直向我的臥室走去。
他好像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秦子靈總以為我好的名義來約束我,卻從不知道我內心真正的想法。
退去了一身疲憊後,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但心中的煩躁卻沒消除,我翻來覆去了很久才勉強睡著。
15
這一覺,怎麼睡怎麼不安穩。
我陷入了夢魘,像鬼壓床一般怎樣都醒不來。
我用力企圖轉動身體,終於,那種重物壓在身上的感覺消失了,猛地一睜眼,卻看見秦子靈的臉放大在我眼前。
我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秦子靈捂著臉向後退了一步。
嚇我一跳!
「秦子靈,你有病啊!你半夜不睡覺站我床頭幹什麼?是準備把我嚇死嗎?」
黑暗中,我看不清秦子靈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略顯難過的聲音。
「對不起,今天是我的錯,你別生我的氣。」
「你是不是神經病,道歉這種事在白天說會死啊?你非得在晚上來嚇我一跳嗎?」
秦子靈這是什麼神奇的腦回路,我真服了。
那雙仿佛發著光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人卻一言不發,跟個三腳踢不出來一個屁的悶葫蘆一樣。
我抄起旁邊的枕頭,胡亂砸在秦子靈的臉上。
「滾,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秦子靈緩緩退出了我的房間,他明亮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直到我聽見房間門落鎖的聲音。
我收回枕頭,在上面摸到一片湿漉漉的。
秦子靈,哭了?
手拂過沾湿他眼淚的地方。
秦子靈喜歡我,我一直隱隱約約地知道。
16
第一次意識到秦子靈仿佛喜歡我,是在我的高中時代。
那時候我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每天殷勤地給他送花、送吃的。
向來喜歡睡懶覺的我也會為了他早起,然後在他到學校之前往他的桌子上放上早餐。
而他對我似乎也有這方面意思,和我交談甚歡。
然後我就看見他被秦子靈堵在小巷子裡威脅。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秦子靈露出如此兇狠的一個表情。
他對那個人說:「離錢予安遠點,他不是你配肖想的。」
可笑,他不配肖想我,那誰配?
我走上前去,讓我喜歡的男生遠離了風暴中心的旋渦,而後我與秦子靈對峙。
秦子靈仿佛沒預料到我會出現在這裡,看到我時,眼裡盡是慌亂。
我戳了戳秦子靈的身體,沒好氣地和他說話:「秦子靈,你管我管得未免太寬了吧。什麼時候我戀愛也需要你管了?」
秦子靈早就習慣我話中帶刺了,他故作鎮定地和我解釋:「談戀愛,耽誤你學習。」
我當時還是拿秦子靈當朋友的,因著這個,覺得秦子靈狀態不對也沒有戳穿。
秦子靈一直阻撓我談戀愛,所以我和那個男生的事理所當然地黃了。
然後在整個中學時代,我都沒談過戀愛。
至於和秦子靈分開後的留學時光,我當時忙著趕 due,沒空考慮風花雪月的事。
畢竟我是私生子,現任家主是我便宜爸爸還好,他雖然不管我,但會給我一大筆錢。
等家主換人,我爸不再掌權,到那時候,我沒有公司股份分紅,不得不真會點東西,否則就過不上這麼恣意瀟灑的生活了。
所以在國外我是真真實實地學了很多金融投資的相關知識,也真的在回國後用上了。
我現在所有的錢,包括包養秦子靈的錢,都是我自己賺出來的。
雖然比不上積累豐厚的名門望族,但資金抵一個冉冉升起的新公司肯定綽綽有餘。
我看著懷裡那個用來打秦子靈的枕頭。
或許,我應該逃離這個偏執的、腦回路異於常人的人。
17
那天晚上,我喊著讓秦子靈滾出去。
之前罵他是狗皮膏藥真的一點沒錯,秦子靈就是一塊黏人的膏藥,怎麼甩都甩不掉。
我叫他滾出我的家,他充耳不聞,每天還是嬉皮笑臉地往我身邊湊,甚至還自降身份當起了洗腳小弟,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看著秦子靈為我忙前忙後的背影,我心裡泛起酸澀。
如果秦子靈不這麼偏執,或許我會考慮讓他成為我的伴侶。
秦子靈有著一張簡直是女娲精雕細琢的臉,和宛若鬼斧神工的肌肉線條。
簡直是做 1、做 0 都精彩。
但是腦子一根筋,隻想用他的方式來對我好,卻不肯考慮我真正的追求是什麼。
比起他是我的金絲雀,更像我是他豢養的金絲雀。
秦子靈一直約束著我,不管是非對錯,自顧自地想和我發展親密關系,然後為我杜絕一切風險。
簡直太可怕了。
既然秦子靈不願意滾的話,那隻好我滾了。
趁著秦子靈今晚有個大生意要談,我連夜收拾好了行李,奔赴另外的城市。
從繁華的 S 市,到了祖國北邊的 H 市。
一下飛機,北風呼嘯,冷空氣直灌向我的鼻腔,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
我裹緊了身上略顯單薄的大衣,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它化在了我的手中,成了一攤水。
我重新活了過來。
18
秦子靈锲而不舍地追到了 H 市。
在雪最大的那一天,他來找我了。
除了雪山之外,我從未見過如此厚的雪。
我穿上最厚的羽絨服和高高的靴子,把臉捂得隻剩下一雙眼睛,選擇了在這一天出門。
今天不少地方都停學停工了,街上的人很少,少得仿佛隻有我自己。
徹骨寒意中,我盡情與雪共舞。
茫茫天地間,我仿佛成為了唯一的顏色,自由地在雪鋪滿的大地上繪畫,最終成為了我的模樣。
直到我看到白雪中的一抹黑色。
那人太遠,我看不清他的樣貌,心中卻莫名篤定,那就是秦子靈。
他也認出了我。
秦子靈拉著行李箱向我奔來,他緊緊抱住了我,難以克制地親吻了我唯一露在外面,睫毛上掛滿白霜的眼睛。
我抵住他的胸膛。
「你來做什麼?」
我吐出去的白霧糊在了秦子靈的臉上。
他拉過我的手。
「對不起,我想你了。」
聽到秦子靈的話我才意識到他穿得有多薄。
渾身上下隻穿了一件大衣,圍了圍巾,甚至連手套都沒戴,那雙往日白皙的手就這樣露在外面,被凍成了發暗的紅色。
「怎麼穿得這麼薄?」
我抓過秦子靈的手,讓他把手伸進我的手套裡取暖。
我熾熱的手和他冰涼的手緊緊相貼,凍得我一激靈。
死人都沒他這麼涼吧。
秦子靈凍得通紅的臉上扯出來一個笑。
「我太想你了,一下飛機就趕來找你,沒來得及換衣服。」
看著他灼熱的目光,我敗下陣來。
長嘆一口氣,呼出一團白霧。
他總是責怪我不愛惜自己身體,但他什麼時候愛惜過他自己呢?
「先回我家取暖吧。」
19
我再次領秦子靈回家了。
和我第一次領秦子靈回家時截然不同。
那時他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膝蓋以下的褲子全湿透了,沾上泥濘的渾水。
臉上也胡子拉碴的,看起來好幾天沒刮了。
但現在,我抬眼細細打量秦子靈。
衣服即使穿錯了季節,但也是名貴的牌子貨。
雖然凍得發抖,但還是難掩身上的氣質。
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上位者的傲慢。
而那張臉,又重新保養得當了,甚至比秦家如日中天的時候還要帥上幾分。
眼神也一掃之前的頹然,似是銳利的鷹。
我這幾天已經在財經新聞上看到秦子靈了。
他幾乎是火速建起了一個新公司,償還了秦家之前的欠款,而他的父親理所應當地退位,他成了新一任秦氏集團總裁。
上任之後雷厲風行,清理了集團內略微臃腫的多層分級。
可以說,打碎重組之後的秦氏集團比之前還要厲害。
秦子靈伸出手,抱著我的腰,整個人把我圈在懷裡,恬不知恥地說要取暖。
我看著秦子靈,眼神復雜。
接下來要逃到哪兒呢?
他現在的勢力可謂遍布全國。
我垂下眸子,暗暗思考。
最終在秦子靈注意不到的地方,訂了明早飛往國外的機票。
任何人以為我好的名義拘束我,都是錯誤的。
不論是秦子靈,還是我的母親。
20
我是個錯誤的產物。
二十多年前,我的母親給富豪下了藥,春風一度之後逃走,如願懷上了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我。
聽母親說,她最驕傲的事情,就是我人生中學會的第一句話是「爸爸」。
可悲。
我最熟悉的不是她這個夜以繼日照顧我的人,而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血緣關系,她卻引以為傲。
可能歸根結底是因為我不是我,而是錢家的血脈,她斂財的工具。
「一千萬,孩子的撫養權歸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父親,也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話。
「這孩子我都養了五年了,一年的感情怎麼也比兩百萬深,錢總給得是不是太少了?」
我的母親拉著我的手,笑意盈盈地看向我生物上的父親。
歲月從不敗美人,哪怕母親已經生育,歲月也沒在她的身上留下太重的痕跡。
她撥弄著自己棕色的長卷發,氣質比起錢夫人也不遑多讓。
父親不屑地笑了笑,高傲地把價格翻上一倍。
「兩千萬,別太貪心。」
母親不發一言,盯著父親的臉,企圖在他的臉上再找出些錢來。
最後,她沒有找出這份錢的存在,於是收下了那張兩千萬的支票。
「成交,謝謝錢總。」
我想拉著母親的手,但她的手裡已經緊握了支票,又怎麼能再握住我呢?
「予安,你在這裡會生活得更好。」
這是母親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的背影便越來越小,越來越縹緲,最終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隻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回憶。
21
母親說我在錢家會過上更好的生活。
但實際上,除了更加優渥的物質條件外,我什麼都沒得到。
繼母和弟弟是很好的人,他們從不苛待我,隻是不愛我。
我是父親不忠的產物,是他們夫妻中永恆的一根刺。
猶記那年七夕,家中隻剩我一人,
我透過玻璃窗看見父親淺笑著看向繼母,繼母作懷春少女的嬌羞狀。弟弟坐在餐桌旁,開心地手舞足蹈。
任誰都會感慨這一家的其樂融融。
除了多餘的我。
我流著淚,默默跑開。
淚水流進嘴裡,苦鹹苦鹹的。
我永遠是被孤立的,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學校。
關於我是私生子的消息在學校不脛而走。
婚生子不屑與我為伍,私生子覺得我是個沒能力、沒野心的。
隻有秦子靈願意當我的朋友。
秦子靈小時候還是一個略胖的小胖墩。
在我摔倒時,他伸出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
「我叫秦子靈,你叫什麼呀?」
午後,黃昏,秦子靈逆光而站。
金黃色的光芒打在他的輪廓上,無端地給他增添了一抹神性。
從那之後,他成為了我唯一的朋友。
在我們鬧掰之前,一直都是這樣的。
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但秦子靈確實在我的生活中充當了母親一職,雖然他就比我大了一點點,但卻一直照顧、約束著我,像我記憶中所思念、怨恨的母親。
22
秦子靈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
他寒意未退,身上往外冒著寒氣,哪怕室內如此溫暖,我也感受到了他的寒冷。
「予安,對不起,原諒我吧。」
秦子靈風塵僕僕,帶著一身歉意來找我。
不知道他哪個字戳到了我心中柔軟的部分,我鼻頭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我強忍下心中的難受,沙啞著嗓子問他:「那你知道錯哪裡了嗎?」
秦子靈怔住了,久久沒有回答。
我心中的感動如潮水般退去。
秦子靈,終究是不懂我,他還是在固執地愛我,而不考慮我需要什麼樣的愛。
我把手從秦子靈的懷裡抽出了,推了推他的腦袋。
「你先去睡一覺吧,暖暖身子,別凍壞了。」
秦子靈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我的臉頰。
「好,都聽你的。」
秦子靈乖乖換上睡衣,鑽進了被窩。
我點開了手機,把機票改到了今天,力求在秦子靈睡醒之前離開。
23
我飛去了英國。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