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分明曉得禮儀的。這些日子老夫人都誇了您好幾次。夫人也未免偏心了些。」
丫鬟青竹忿忿不平,卻被我的眼神給制住。
「去看看祖母。」
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冷情些也好,這樣將來我下手的時候心中也好受些。
10
山中清冷,陪在我身邊的隻有一個江嬤嬤。
從小到大,她教了我許多用不上的東西。
「小姐,您學著些。往後他們便不會嘲笑你了。」
江嬤嬤甩著袖子,雙手放在腰側柔柔道。
「嬤嬤,這動作不舒服,不學。」
我雙腿攤在階梯上,打著哈欠。
「陶陶,你是陳家長女。世上哪有不疼愛子女的父母。過幾日老爺夫人就來接你了。」
「過幾日。」
江嬤嬤低頭替我擦去臉上的灰塵,一掌將我的腰杆拍直。
過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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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月。
一晃過了好幾年。
琴棋書畫我不通,倒是因為要補衣服、繡荷包練出一身好手藝。
投石問路,但願陳敏衣袖上的花紋能將那位貴人給我引出來。
11
沒過多久,薛則攜姊妹入府拜訪。
隔壁園內歡聲笑語,陳敏的小丫鬟白水時不時過來我的院門窺探。
一旦我有什麼風吹草動,那丫鬟撒腿就跑去報告。
一牆之隔,熱鬧與冷清泾渭分明。
歸家數月,我的園子始終無人問津,除開日常問安。
陳父、陳母不曾主動踏入我的園中,青竹望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憐惜。
諸位少女彈琴論道間,一隻翱翔的風箏毫無預兆的從天而降。
風箏上掛著的精美香包,引得幾人玩心大發,順著絲線找上門來。
「這就是你那個山裡頭的姐姐,看著也不怎麼樣吧。」
一位盤著仙女簪的少婦捏著風箏,站在門外看著我率先開口。
剩餘幾個小姑娘全都好奇的看過來,竊竊私語。
我對上陳敏的眼神,她的臉上充滿鄙夷。
12
「我倒是覺得你長姐和你長得很像,都有伯母年輕時的風採。」
一身月白色長袍的少年朝我點頭致意,令人如沐春風。
他這一番話,四周忽然靜了,那婦人瞄了一眼陳敏嘴角微勾。
我遞上一個感激的目光,餘光瞧見陳敏手中死死的攥著一張藕色錦帕。
蜀中之錦,三兩一張。
三兩、三百文,可以買九百三十五個饅頭,四百七十個雞蛋。
「妹妹這香調得不錯,想來頗有心得。我家中的丫鬟見了,都要自嘆不如。」
那少婦忽然開口,似笑非笑的把弄著風箏上的香包。
「阿姐,慎言。」
薛則驟然出聲,陳敏方要抬起的下巴收了回去。
那少婦是薛家的阿舒,性情乖張,如今守寡在家,脾氣越發惡劣。
「既是如此,屋裡頭還有些許,不妨請這位姐姐為我指教一番。」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伸手做一個請的動作。
她眼高於頂,瞧不上陳敏也看不上我,但很願意看一出好戲。
我若能讓陳敏添堵,她樂得參與。
薛舒哼了一聲,不再譏諷,反倒是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幾人緊跟其後。
「我姐姐性情就是這般,大姑娘莫要介意。」
薛則在我身旁輕聲說道,我搖頭淺淺一笑。
「呲。」
三百文灰飛煙滅,為一個男人,著實浪費。
13
薛則溫和體貼,在席間說起一些平日裡聽過的笑話,逗得眾人發笑。
我不經意間對上那雙明亮的眸子,低頭輕抿一口熱茶。
薛則抬眸望去,隻見少女緋紅的臉頰。
他有些得意,暗自感慨又一個。
夜幕低垂,薛則帶領一眾家人離開。
臨別之際,薛舒將腰間荷包贈予我,隻嘆一見如故。
我安然收下,明晃晃的掛在腰間。
水榭長廊處,陳敏迎面而來朝我舉起巴掌。
「賤人,見了人便賣弄風情。也不瞧瞧自己什麼模樣。」
我迅速躲開,她的巴掌落空,又因控制不住力道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她撐在柱子邊,捂住額頭,直勾勾的盯著我,眼底迸出一片火花。
「你好歹也是未婚女子,左一句賤人,右一句賣弄風情。這便是陳家的家教。」
我平靜的說道,激得她眼中怒火更盛。
「你!薛則是我的。你別想。」
「嗚嗚嗚。」
陳敏方才還趾高氣揚的吼道,忽然兩手捂臉跑開。
我轉身看過去,那道背影身後站著陰晴不定的母親和陳睿。
「我知母親心疼姐姐,可難道薛則也要讓孩兒讓出去嗎?」
陳敏喊道,張開雙手時,隻剩淚眼盈盈。
「什麼人吶?連自家妹子的男人都搶。」
陳睿率先發聲,為妹子抱打不平。
「敏敏性子衝,你是姐姐理應擔待些。」
「今日你為何要衝薛則發笑,你是女子哪裡能這般放蕩?」
「那是你未來的妹夫,你還要不要臉。」
陳夫人怒氣衝衝,絲毫不顧我的情緒,厲聲呵斥。
「陶陶,你阿母是這世間最溫柔之人。」
我閉上雙眼冷笑,慶幸自己又拆開了一個謊言。
江嬤嬤騙人,我阿母待我從不溫柔。
14
為了肅清家風,陳夫人罰我在家抄寫女則女誡三百遍。
何時抄完,何時吃飯。
「大小姐,莫要為難老奴。」
李嬤嬤冷著一張臉,手中的木條蠢蠢欲動。
「好好的偏生了不該有的念頭,真是賤骨頭。」
一聲微小的譏諷落入耳中,李嬤嬤眯著眼睛輕笑,料定我膽小懦弱,不敢反抗。
就如她從山上將我接來時,一路上我都畏畏縮縮的。
少女窩在馬車裡,眼角泛紅,就是一隻毫無威脅的兔子。
「啪。」
「你」
李嬤嬤捂著臉蛋,目瞪口呆。
兔子急了,蹬腿一連給了李嬤嬤三個耳光。
「賤骨頭。我若是賤骨頭,老爺和夫人是什麼?嬤嬤胡言亂語,該好好醒醒腦子。」
我拍了拍手掌,冷冷說道。
「是夫人的交代,小姐要忤逆不成?」
李嬤嬤幹巴巴的,硬著頭皮回復。
青竹瞧見我的眼色,深呼一口氣上前又是清脆的一掌。
「人人都知道我要伺候祖母吃飯。你讓我在此抄經,是故意餓老夫人,損害其身子不成。」
「是夫人的交代。」
李嬤嬤不敢抬頭,捂著臉蛋怯懦開口。
「你是說夫人不孝?」
我緩緩開口,一把將筆折斷。
李嬤嬤撿起兩截斷筆,鬢邊生出幾滴冷汗。
方才大小姐看她的眼神,和手中斷筆無異。
15
薛舒屢屢相邀,我次次盛裝出席,每每歸家必提著一堆禮物。
陳敏看在眼中,心裡越發焦灼。
陳敏哭鬧不停,我已然偷偷借著薛舒的人脈開了幾家鋪子。
「咱們家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
母親旁敲側擊,讓我不要出門免得招來非議。
「你不要妄想與敏敏爭。」
陳睿冷哼,一把推開我。
一個跄踉,我手中的箱子飛出,裡頭的契書紛紛揚揚散落一地。
陳父見狀,撥弄著胡子的手一頓,重重的的拍響桌子。
他隻道我與薛家的寡婦姑娘投緣,有幸得薛舒青眼。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母親,暗暗指責她教子無方。
我對上這位威嚴的尚書大人,怯生生的低下頭。
「都是女兒不好,日後女兒再也不出門了。免得辱沒咱家清譽。」
「別聽你母親她們胡說。」
我感激的看了陳父一眼,心中越發惡寒。
這是他第一次站在我的身邊,隻是因為我忽然有了價值。
他屋內的畫像又多了幾張,比起配給窮酸舉子,我另有用途。
陳父挑眉斥道,陳敏臉色更為陰沉。
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憤恨我奪走父親的關注。
一旁的陳睿罕見的保持沉默,他的視線在那盒子上停留了許久。
厚重的契書,數不清的銀子,往後都是他的。
這些錢財利祿,和他那個刁蠻的妹子,他會比較看中哪個?
16
我是個仁慈善良的姐姐,陳睿想要什麼我便偷摸給什麼,一點點的養大他的胃口。
每到月末,我就會派人自動清除他的債務。
他的欲望日益蓬勃,待到最高處時我便抽身而出。
陳睿匆匆從外頭趕來,面色發青,衣領上還夾帶著外頭的寒氣。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想來催債的人給了他不少壓力。
「錢呢?那麼多錢,被你拿去沽名釣譽,你可想過我們陳家!」
陳睿咆哮著,連連捶打在我的書桌上。
我不動聲色的將書本往前推,他眼中慍色更濃。
「你一鄉野女子,得了幾句誇贊就昏了頭想要學人做官。你讀過幾年書?當真可笑。」
今日我在宴會上宣稱捐出所有產業用來救助貧民,不日便回山中為一家老小祈福。
長公主幼年曾出家為母祈福,吃盡苦頭。
她感念我孝心至存,拉著我的手連番感慨。
「品行端正,通曉文理,堪為女官。」
這話傳到陳父耳中,歸來時僕人傳話,大小姐往日也可入書房。
縱然陳父耳提面命,延請名師。
如今陳睿十五,苦讀多年,也還隻是個童生。
而我費勁了心思,先求利後求名,方得靠近書房一步。
17
「多謝弟弟指點,阿姐這才明白方才你所言皆出自肺腑。十年苦讀,童試都難過。當真可憐。」
「你在譏諷我?」
我拍了拍手掌,表示沒有。
陳睿氣得胸口起伏不停。
他一腳踹飛我案牍旁的油燈,臉色陰鬱。
「陳珍,我管你要做什麼。總之我明日要見到一千兩,你是我姐姐,你就得幫我!」
陳睿俯身靠近,兇神惡煞,如同一隻暴怒的野狗。
我忍俊不禁,目光在他漲紅的臉上停留。
「這還是你第一次喚我姐姐呢?」
我猛然站起冷眼看他。
「那日江嬤嬤喚你少爺,讓你接我回家,你還記得嗎?」
「什麼老嬤嬤?」
陳睿忽的變了臉色,氣得朝我揚起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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