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說:「小姐,畫紙比我的命都貴,還是別糟蹋了。」
喜兒說:「小姐,你不是想踢毽子嗎,我把後院那隻公雞的毛全拔了,可漂亮了!」
喜兒說:「小姐,下雪了,你可千萬別跑出去,因為你太白了,掉雪裡我找不到。」
喜兒說:「小姐,人生病了得喝藥,這藥真的不苦,這樣吧,我替你喝掉。」
如今,我要失去我的喜兒、那個小小姑娘了。
她真的要死了。
她笑著對我道:「小姐知道,當年沒被你選中的那幾個小孩,是什麼下場嗎?
「她們被賣到了妓院,沒我命好,我遇到了小姐。
「小姐,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初梁執來院裡給你送荷花的時候,我其實,偷偷向他要了一枝,那荷花,真好看啊。」
49
八月,又至盛夏。
我自前日起,便開始嘔吐不止。
程溫霆請來的郎中,道我已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可真是把他氣瘋了。
他紅著眼睛,掐住我脖子的手止不住顫抖:「誰的?」
我嘴角噙笑,一臉溫柔:「大人,當然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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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溫霆冷笑:「我上一次碰你,不過是上個月的事。」
「大人,那我不知,興許是您記錯了,您是我夫君,我隻有您一個男人。」
一個賢良的婦人,是做不出偷人這種事的,我表現得很惶恐:「您不要冤枉了妾身。」
我柔弱,溫順,被扣上這樣的帽子,是會死的。
所以我不認,打死也不會認。
就像那晚我被他壓在身下,他以為能通過這種方式,判斷我除他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男人。
見鬼。
我又不是黃花閨女,那怎麼驗得出呢?
程溫霆,捉賊拿贓,得有證據。
50
程溫霆將我囚禁在了院子裡。
而我的院外守衛重重,晝夜值守,連隻蒼蠅都很難出入。
我們倆開始鬥智鬥勇。
他想盡一切辦法,要將我腹中的孩子打掉。
我則用盡了一切辦法,不吃他送來的東西。
我身邊的下人皆被他換掉了,連乳娘都被調到了院外。
為了確保無虞,我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人,變成了會自己下廚煮飯的孕婦。
除卻我親手做出來的食物,別的我一口都不會沾。
尤其是渴了的時候,我要親眼看著水從井裡打上來,在廚房燒開,但凡中途離了我的眼,我便不會去喝。
是以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我已經消瘦得厲害,面色蒼白。
我那一直道我生不出孩子的婆母,來看我時,難得地面露幾分關懷。
她以為我腹中是程溫霆的種,還以為程溫霆命守衛層層把守,是因為放心不下,想要保護我和孩子。
婆母感慨道:「你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自納了江氏為妾,溫霆還未曾到她房中去過,他如今對你上心,你又身懷有孕,江氏不會礙你們的眼,你大可放寬了心。
「婦人懷孕是辛苦些,前期胃口不佳也是正常,可我瞧你實在瘦得厲害,特意讓人燉了這燕窩,你好歹吃幾口。」
那日,婆母送來的燕窩,我隻道吃不下,始終未曾動過。
到了晚上,程溫霆終於沒了耐心,他親自過來,將一碗墮胎藥放置於桌。
「你自己喝,還是我喂你喝?」
他一向是個看起來脾氣很好的人,說出的話也總是溫吞和煦,但我知道他究竟有多狠。
所以我有些怕了,後退幾步,目光警惕。
「大人,您是有威望的人,聖上贊您高風亮節,乃文人之首,您不要亂來。」
然而我的話,隻使得他眉頭皺起,面色沉了下來。
程溫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將我拉到懷裡,掰開了嘴巴。
他的力氣那麼大,端起桌上那碗湯藥的時候,面不改色。
「來,我喂你喝。」
我徹底慌了神,死死握住他的手,拼命反抗、搖頭。
饒是如此,湯藥被打翻前,我仍是被灌進去了幾口。
我癱坐在地,又立刻爬了起來,踉跄地去扶門,使勁摳自己喉嚨。
我從未如此狼狽過,眼淚鼻涕皆流了出來,糊了一臉。
我差點連膽汁都嘔了出來。
可是回頭望去,程溫霆正端坐在屋內,饒有興致地呷著一口茶,徐徐吹涼。
我想起了與他成親那晚,初見。
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這樣的人,怎就成了我的敵人呢?
我根本鬥不過他。
我想,他應該是吃軟不吃硬的。
所以我顫抖著身子,朝他走去,跪在了他的腳下。
「夫君,你可憐可憐我,不要這樣對我,你知道我如今的歲數,我今後很難會再有孩子,您不要傷害他,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泣不成聲,仰頭看著他。
程溫霆眉眼之中,絲毫看不到半分動容,可他還是伸出手來,用曲起的食指緩緩劃過我的臉。
「鳶娘,你正值花信之年,還年輕,孩子今後還會有的。」
孩子今後還會有的。
程溫霆這句話,終於讓我窺見了生機。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含著眼淚道:「夫君,你還願意給我機會,對嗎?
「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我很後悔,自我與你成親,便一直得不到你的歡心,我看著魏氏與你情深,生兒育女,不知有多羨慕她。
「我知道你喜歡魏氏,我根本比不過她,魏氏下毒使我險些喪命,又害死了春蘭,即便這樣您和母親也要護著她,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呢?」
「鳶娘,我給過你機會,是你沒要。」
「我要!夫君,現在我想要了,您還願意給嗎?」
泣不成聲的我,眼淚自面上掉落。
我一直一直地望著程溫霆,確保自己的眼神足夠柔弱和可憐。
我近來憔悴得厲害,像是大病了一場。
可是病美人有病美人的嬌美,正是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最好時機。
「夫君,我再也不敢了,今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你隻需要原諒我這一次,我會乖乖聽話的。」
「你若聽話,便先把藥喝了。」
「夫君知道我身子不好,那藥傷身,我怕喝了再不能生養,你不喜歡這個孩子,生下來送走便是,我保證今後不會見他,夫君說過我還會有孩子的,那我們就和和美美,夫妻恩愛著過日子,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51
那晚,程溫霆留在了我的房間。
此後,他也未曾再離開過。
我們仿佛真的成了一對恩愛夫妻,在和和美美著過日子。
除卻他在某些時刻的縱浪,絲毫不會在意我有孕的身體。
而我為了保護孩子,會百般示弱,費盡心機地討好他。
十月秋高氣爽,太僕設宴,我們倆一起露了面。
我如今小腹微隆,京中誰人不知,程大人寵妻。
無論我走到哪裡,身邊永遠有丫鬟下人們跟著。
他對我十分愛護,就連太僕家的貓,不小心跳到了我的腳下,他都能第一時間察覺,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在身後。
太僕夫人因此事打趣我們時,我側目望向程溫庭,他恰好回頭看我。
他眼中笑意似春水藏波,我微微頷首,含羞嬌柔。
我與他成親九載,默契至此,本是應該。
我甚至在想,若嫁給他之前,我不曾遇見過梁執,若他在新婚之夜,對我多些耐心,若那往後的許許多多日子裡,我們能夠相互體諒,願意敞開心扉,興許真就能像今日這般,郎有情,妾有意。
可惜,行至此處,我與他早就是前不知路,後退無門。
十月十五,下元節。
我對程溫庭道,想把喜兒的牌位,送去觀音廟供著,願她來世能生在一戶好人家。
程溫霆不置可否,隻看著我笑。
我輕聲道:「夫君,讓乳娘送去即可,我便不去了。」
廊下有風吹過,他抬手捋了捋我的頭發,溫聲道:「好。」
52
程溫霆不信我。
我與他皆知,夫妻恩愛的表面,是貌合神離。
我們倆都在演戲。
事已至此,我需要賭一把。
那日太僕設宴,女眷席上,太僕夫人同尋常一樣,跟我聊起京中諸多趣聞。
我從她口中探知,遊騎將軍賀南隅,如今依舊沒能成家,聖上想讓他去京衛戍營擔個闲職,可此人浪蕩慣了,總不見人。
知道他沒有回邊關,我便放心了。
程溫霆以為,他能將我永遠地困在這宅院。
我讓乳娘送到觀音廟的牌位,他都要讓人檢查一遍。
可他不知,我留給賀南隅的信兒,並不在喜兒的牌位上。
那塊蓋著牌位的黑布,以黑色細線縫在邊兒上的一行字,才是我要告訴賀南隅的東西。
我告訴他——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程不死而我亡。】
他那麼聰明,定會明了,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賀南隅是我最後的希望。
他也果真並未辜負我的期盼,一個月後的郊廟祭祀上,程溫霆遇刺。
為了殺他,久不露面的賀南隅,難得地去了衛戍營任職。
程溫霆是天子重臣,遇刺之事惹得龍顏大怒。
滿城查捕之下,賀南隅躲避不過嫌疑,趁著還沒被抓,幹脆又開始神出鬼沒,直接消失了。
53
賀南隅刺殺程溫霆時,為了以防萬一,在箭上塗抹了毒藥。
他那一箭,並未直接要了程溫霆的性命。
程溫霆初時隻是昏迷不醒了幾日。
宮內來了太醫,開了解毒方子。
可惜,我隻是裝模作樣地將藥端到房間,並未喂給他喝。
他是我夫君,如今中毒不醒,必定由我來照顧。
畢竟我婆母驚聞噩耗,哭暈了過去。
我孝順,讓乳娘親自去照顧她。
程溫霆以為,他可以掌控我,如今這偌大的府邸,自他和婆母倒下,還不是我來當家。
如此過了幾日。
就在我以為程溫霆會悄然無息地死去時,他回光返照般,竟醒來了。
丫鬟來報的時候,我眉頭皺了下,卻並未著急。
我端著一碗湯藥,去看了他。
隻一眼,我便知道,程溫霆時日無多了。
他面頰微微泛著青,唇色蒼白,已無半分血色。
可我仍是當著他的面,將那一碗解毒的湯藥,緩緩澆在了床頭地面。
程溫霆笑了。
他道:「我早該殺了你。」
我也笑:「夫君現在說這話,太晚。」
「鳶娘,你竟這般恨我?」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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