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賀南隅,你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什麼士之耽兮女之耽兮,說到底你就是不信我。」
賀南隅眉頭蹙起,面上又有了幾分惱火:「鳶娘,你心裡沒我,對我從始至終都是利用,從未喜歡過,對吧?」
「賀南隅,你都這把年紀了,情情愛愛的,難道還沒看透?」
「沒看透!老子又不曾喜歡過別人,隻栽在過你手裡,兩次……」
負氣的賀南隅,像是炸了毛的獅子。
我莫名地想笑,同時腦中一閃而過了什麼東西。
可惜,他話音未落,我來不及說,院外突然傳來了喜兒的聲音——
「大人!夫人已經睡下了,您這麼晚過來,還是別吵醒她了!」
是程溫霆!
我想不通程溫霆這麼晚過來的原因,但我當時確實慌了神,看著賀南隅臉色驟變:「快走!」
賀南隅嗯了一聲,他一把抓起床上的衣裳。
豈料離開之際,又突然折返回來,雙手捧住我的臉,狠狠地親了下我的唇。
「不準跟他睡!聽到沒?
「等我回來,我一定帶你離開。」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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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溫霆推門而入的時候,我正佯裝醒來。
看到面色陰沉的他,一臉茫然:「怎麼了?」
所幸,我和賀南隅那日結束得早,房間內已經沒有了不該有的情欲氣息。
程溫霆坐在了屋內的座椅上,喚我起身。
我緩慢穿上衣服,站在了他面前。
他目光緊盯著我,冷笑一聲:「夫人,近來睡得可安穩?」
我垂了垂眼睛:「託大人的福,睡得很好。」
「是嗎?不知你看了此物,是否還睡得著?」
程溫霆從身上拿出一封信,丟在了我面前。
那信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我拿起,上面的字一目了然——
【鬥姆宮玄字一號房,榮嘉縣主被劫持。】
我沒想到,程溫霆居然會懷疑到我。
那信上的字是我用左手所寫,與平時的字跡並不相同。
我實在是大意了,低估了程溫霆。
他冷冷道:「我與你成婚多年,便是不似尋常夫妻親近,也曾在你房內,看到過你寫的字,你大概是忘了,你曾用左手寫過一首詞,置於桌上被我瞧見過。」
我不是忘了,而是壓根不記得有這事。
但眼下,顯然是什麼都不能承認的。
我笑道:「大人別冤枉我,我是會用左手寫字,但即便是用左手,我也寫不出這信上字跡啊,不信我寫給您看?」
我知道程溫霆不好糊弄。
但我沒想到,他這般不好糊弄。
他目光望向門外,卻對我道:「不見棺材不掉淚,福順,把東西拿進來。」
前院小廝福順,低垂著腦袋走進來,遞給我一物件。
我一見那物件,面色驟變。
是青蓮的八角琴。
我的聲音在顫抖,問程溫霆道:「這八角琴,怎會在你手上?」
程溫霆面容冷峻,輕笑一聲:「你明知故問。」
「程溫霆,你別告訴我,人已經死了。」
「鳶娘,你一向聰明,當然知道她的下場,你以為鬥姆宮被查封,此事已了,福王夫婦和那位掌管刑獄的宰相門生,又怎會吃這啞巴虧,他們遲早會查出真相。」
「所以,是你派人殺了她?」
「是,她若不死,你又如何脫身。」
「程溫霆!她已經走了!走了!」
滿腔怒火和恨意,將我的眼睛燒得通紅,我憤怒得整個人都在抖——
「你明知是魏氏殺了春蘭,可你不管,青蓮從未害過人,她是個苦命人,她說會去江南,隱姓埋名度過餘生,若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便去青樓賣藝,她說沒關系的,隻要稍微有點盼頭,她就會活得很好,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她……」
話說到最後,我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眼淚肆虐。
可是程溫霆不在意這些,青蓮於他而言,隻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
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永遠不會對弱者有同理心。
所以程溫霆壓根體會不到我的心情,他看著我哭,卻緩緩勾起嘴角:「鳶娘,你哭早了,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同謀是誰?」
「程溫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同謀,今日便索性跟你坦言,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想怎樣,要殺要剐,悉聽尊便!」
我恨程溫霆。
真的好恨他。
他好狠,一面看著我笑,一面漫不經心道:「我若想殺你剐你,又何必想方設法地護著你,你是我的妻,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出事,自然是想要拉你一把。
「鳶娘,你現在告訴我,榮嘉縣主為何會去鬥姆宮?你的同謀是誰,我會在福王夫婦之前找到他,然後殺掉。」
「我沒有同謀,我說過,一切都是我做的。」
「是嗎?你既不說,我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47
程溫霆喪心病狂了。
他命人將喜兒綁了起來,嚴刑拷打。
我被他死死摁在桌上,動彈不得。
我道:「程溫霆!從小到大,我最恨別人動喜兒,今日你敢動打她,我會殺了你!我發誓會殺了你!」
他竟愉悅地笑出了聲,聲音殘忍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肯說,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他是個男人,常與你在觀音廟相會,鳶娘,你老實告訴我,你跟他是什麼關系?」
「程溫霆,你想知道是嗎?有本事自己把人找出來,你不是很厲害嗎?去找他呀,把怒火發在女人身上,算什麼男人!」
憤怒至極的人,是會失去理智的。
如我,也如程溫霆。
他一把拽住我的頭發,將我從屋裡拖了出去。
院內,喜兒被綁在板凳上,正被木棍狠狠地打。
木棒落在皮肉上的聲音,在深夜格外的刺耳。
可喜兒咬著牙,硬是一聲沒吭。
程溫霆問她道:「你家小姐的事,沒人比你更清楚,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我便饒你不死。」
喜兒笑了。
她艱難地抬起頭,對程溫霆道:「大人,我說,我什麼都說。」
她聲音很小,程溫霆蹲在了她面前。
喜兒一口血唾沫,吐在了他的臉上——
「呸!你敢拽我家小姐的頭發!沒人能這樣對她!你去死吧!」
瘋了。
喜兒終於也瘋了。
今晚這院裡,沒有一個正常人。
我知道,她從小到大,挨的打太多了,早已經天不怕地不怕。
可我怕啊。
程溫霆是個多麼涼薄和記仇的人,我很清楚。
喜兒敢吐在他臉上,他會真的要她的性命。
我不再計較被程溫霆拖拽著的頭發了,我一把抱住他的腿,連連搖頭:「程溫霆,你冷靜,喜兒不是故意的!你別動她,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晚了。
程溫霆面無表情的臉,冰冷的眼神,讓我感到深深的恐懼。
他用拇指拭了下臉上的唾沫,隻對正在打人的家僕說了句:「打死她。」
他的聲音好冷,讓我冰寒刺骨。
我全身都在抖,抱著他的腿號啕大哭:「不要!不要!大人,我求求你,饒了喜兒吧。」
失控的場景,已經由不得任何人掌控。
程溫霆彎下身子,不顧我的掙扎,一把將我抱起,挾回了屋子。
短短的幾步路而已,仿佛已經照見了我和喜兒的結局。
我拼命地朝她伸出手,哭喊著:「喜兒!喜兒!」
喜兒已經被打得渾身是血了,她竟還有力氣抬頭,聲嘶力竭地喊:「放開她!放開她!不要動我小姐!」
屋內,程溫霆將我摔在了床上。
他一邊抬手解開自己衣領上的盤扣,一邊勾起嘴角,饒有興致地盯著我:「鳶娘,你說得對,我有本事應該自己把人找出來,現在我先來確認一下,除了我,你到底有沒有別的男人。」
「程溫霆,我錯了,我求求你,你放過喜兒吧,今後我什麼都聽你的,再也不敢了。」
我哭泣的臉龐,顫抖的聲音,並未激起他的任何同情。
他將我壓在身下的時候,我早已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可我依舊在求他:「求,求你,別打了……」
「你乖一點,興許我待會心軟,會願意放過她。」
48
我與程溫霆成婚已有九載,怕是從未有過如此和諧之時。
我主動親吻他,流著淚,顫抖著取悅他。
我從未經歷過如此漫長的時間。
漫長得令我感到絕望。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程溫霆滿意了,離開了。
可我知道,遲了。
屋外下起了雨。
喜兒隻剩下了一口氣。
我披散著頭發,赤著腳,衣衫不整地跑到院子裡。
雨水淅淅瀝瀝,澆在了我和喜兒身上。
我捧著她的臉,一聲聲地喚:「喜兒?陳喜兒?」
喜兒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我,笑了。
「小姐,你瞧,這一次,我依舊沒招……」
大口的鮮血,從她嘴裡源源不斷地流出。
我慌亂地搖頭:「喜兒,你別說話了,乳娘去找了李十殷,她一會兒就能將人帶來。」
「小姐,罷了。」
「什麼?什麼罷了,你別說話。」
「小姐,你別哭,我好心疼。」
「你要是疼我,就撐住了,千萬不要死。」
淚如雨下的我,和奄奄一息的喜兒,相擁在院中。
我真的好希望,此刻有菩薩顯靈。
我願意折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隻換她多活幾天。
我和她自幼一起長大,相守了二十多年。
陳喜兒被謝家買來的時候,還是個瘦猴一樣的小小姑娘呢。
當時她和幾個小女孩站了一排,母親說讓我挑一個出來。
我選了她,因為她是其中最瘦最矮的那個。
我給了她一塊綠豆糕。
小姑娘看著手心裡的綠豆糕,眼裡閃現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她咧著嘴巴,衝我傻傻地笑,圓圓眼睛像個土撥鼠——
「真,真的給我嗎?」
嗐,一塊綠豆糕而已。
唉,小小姑娘說她從未吃過。
後來我不僅給了她綠豆糕、桂花糕、芙蓉糕,還教她認字和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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