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隅聞言,立刻將我松開,嘆息了一聲:「沒意思,你就那麼怕你相公?被他發現了又如何,你被休,我娶你。」
「油嘴滑舌,我會信你?」
此時天已經不早了,我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賀南隅盯著我笑:「你幹嗎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誰也不信。」
「可我想讓你信我,鳶娘,我是真的喜歡你。」
賀南隅有一雙幽深的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笑意彌漫,仿佛寫滿了真情。
我也當真表現得很動容,一個轉身,坐進了他懷裡。
我的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衝他柔聲道:「你想要我信你,便幫我做件事吧。」
「什麼事?」
「你不是喜歡人妻麼?把我嫂嫂榮嘉縣主,勾搭到床上,如何?」
「什麼?你有病啊!」
賀南隅一把將我推開,面上顯得怒氣衝衝:「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賀南隅,我不是那個意思,並非要你真的睡她,你隻需把她引到後山尼姑庵的房間,其餘都不用管。」
「你想做什麼?」
「自然是想為我之前的嫂子報仇,看她也被人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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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報仇,該去報復你哥,休妻的還不是你家裡人。」
「我知道,可我是個女人,又能拿他們怎麼辦?賀南隅,你便幫幫我吧,我隻是想出一口惡氣,你不知從前,我嫂子多麼的溫柔賢惠,她對我真心疼愛,總把我當孩童來寵。」
柔弱,有時也可以成為女子的武器。
我可憐兮兮地望著賀南隅,又一次坐進他懷裡,用眼淚打湿他的衣衫——
「賀南隅,求求你,我近來總是夢魘,看到我嫂子哭著對我道,她死得慘,死得冤,怨氣不消,無法安寧……我隻想為她出一口氣罷了,榮嘉縣主一向高高在上,從前也沒少欺負我,我真是恨極了她。
「此事對你來說又不難,福王妃前段時日,不是要將娘家一位死了丈夫的侄女介紹給你嗎?榮嘉縣主愛摻和娘家之事,你去福王府上時,她一定也在,到時你便找機會接近她……」
「你憑什麼認為榮嘉縣主會瞧上我?萬一她一怒之下,向聖上告我個輕薄之罪呢?」
「賀南隅,你有所不知,榮嘉縣主為人高傲,好勝心極強,她那位表姐雖說是個遺孀,但長得極美,你想想,你沒瞧上她的表姐,反倒對她情有獨鍾,她即便面上不說,心中也會沾沾自喜。
「且她與我兄長成婚多年,我兄長畢竟年長她許多,男人的色衰而愛馳,放在女人身上同樣適用,更何況她身份不同,她便是對我兄長有情,這麼多年也該淡了。
「榮嘉縣主自幼同宮裡的福康公主一起長大,聽聞福康公主有了驸馬之後,還在公主府養了面首,榮嘉縣主最是專橫,總把自己看得和公主一樣尊貴,更何況你年輕力壯,有的是手段和模樣,身份又是位將軍,慣會哄女人開心,公主的面首如何能跟你比,榮嘉縣主必定會心動……」
「行了,你閉嘴吧。」
「賀南隅,我求求你,你隻幫我這一回,下月初七,你把榮嘉縣主約到鬥姆宮的玄字一號房,你可以不必出現,事後若她追究,你就說自己說的是黃字一號房,是她記錯了。
「對榮嘉縣主而言,不過是睡錯了罷了,我隻是想找個相貌醜陋之人,惡心惡心她,這種事她隻能吃啞巴虧,不敢張揚出去的。」
39
鑑於我的苦苦哀求,賀南隅終於答應了。
六月荷花開滿塘,火雲散,蟬聲鳴。
初七那日,我約了我的母親,一起去觀音廟上香。
我對她道,觀音廟的師傅說我之所以沒有孩子,是福氣太薄,需要我的生身母親,一道兒來上個香,給我祈福。
她對我還算有幾分母女之情,終究是願意來這麼一趟。
於是廟宇高臺,菩薩在上。
我和母親虔誠跪地,磕頭。
上香的時候,我開口問她:「母親,你還記得梁執嗎?」
她眉頭皺了皺,道:「提他做什麼?」
「沒什麼,隻不過是覺得,那位邊關來的賀將軍,與梁執長得挺像。」
「這你不必多慮,你父親早就將賀將軍的底細摸清了,他是土匪出身,與梁執沒關系,隻是樣貌相似罷了。」
「那便好,我放心了。」
「鳶娘,你莫不會還有別的心思?別忘了母親對你說過的話。」
「母親放心,我不會忘。」
我不會忘。
永遠不會忘。
我很感激我的母親,在我以為梁執真是偷了馬車離開的時候,她及早地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時我正因為梁執的不告而別,以及喜兒的昏迷不醒而鬱鬱寡歡,忽有一日,母親讓人將我喚到了她的房中。
她難得對我這麼溫柔,讓我閉著眼睛睡一會兒。
可她分明知道,我那段時日根本睡不著。
所以後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我,聽到了外屋傳來了父親的腳步聲,以及他震怒的話語。
他問母親:「鳶娘如何了?」
母親回答:「這幾日精神不好,茶飯不思,消瘦了許多。」
父親冷笑:「早就該殺了那梁執,從前覺得他對鳶娘有救命之恩,便未曾多想,結果他竟膽大包天,覬覦我謝家的女兒。你有所不知,前日殺他之時,他竟還敢對我道,他對鳶娘是真心。
「他讓我給他機會,說他可以去參軍,考武狀元,待到出人頭地,再來找鳶娘……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我一怒之下,讓人把他給活埋了。」
「老爺,此事做得可穩妥?」
「那是自然,夜半無人時,挖了九尺深的坑,踩得嚴嚴實實,他必死無疑。」
「那就好,榮嘉縣主即將嫁過來,這節骨眼上,可不能有任何差池,她是個好面子的,萬一我謝家的女兒與馬夫私下定情這事傳了出去,攪黃了這門親事,咱們可就前功盡棄,雞飛蛋打了。」
「哼,莫說是死一個梁執,為了捂住此事,便是要了鳶娘的性命,也是她咎由自取。」
「老爺,鳶娘年少,不懂事,但到底是咱們的女兒。」
「家門不幸!若她還敢不聽話,做出辱沒門風之事,我倒寧可沒有這個女兒!」
「老爺,您消消氣。」
「嗯,先別讓她知道梁執的死訊,免得她鬧。」
「好。」
「還有,她院裡的丫鬟,以及她的乳母,全都打發了,別讓她知道。」
「老爺,鳶娘如今很是萎靡,先饒她們不死,今後再說不遲。」
「鳶娘做出這種事,她身邊的丫鬟竟還敢打死不說,留她們作甚!」
「奴才愚鈍護主,未必是壞事,老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
那日,我在母親房內,聽了個明明白白。
我癱坐在地,渾身顫抖,捂住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父親走了,母親進來瞧了我。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話。
也永遠不會忘記她憐憫的眼神。
她道:「鳶娘,你都聽到了?
「你怕死嗎?想活嗎?那就乖乖聽話,將此事徹底忘卻,梁執不過是個卑賤的馬奴,而你是千金之軀,你日後的尊榮富貴,終會使你明白,死一個小小的梁執,是多麼的值得。
「鳶娘,你要聽話,母親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但你溫順的外表下,總是藏著很多的小心思,茶塢樹木在長成之前,需要修剪枝葉,母親現在就是在為你修剪,你要記住,你的這些小心思,會很容易使身邊的人丟掉性命。
「喜兒和鄒氏雖是奴婢,但母親知道,你很喜歡她們,對不對?
「鳶娘,記住母親的話,日後你才會高嫁,這世上女子雖貴皆卑,唯有身份是你的立足之本,出生於謝家並非肇始之利,稍有不慎,也會落個稿葬的下場。」
40
母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
所以事隔十一年後的今天,我站在觀音殿,看著她道:「母親,出生於謝家,我很感激,您放心,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您和父親。」
母親,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便請您看一出戲吧。
鬥姆宮的玄字一號房,歷來專屬於一位身份特殊的香客。
今晚前去服侍他的尼姑,名叫淨心,本名青蓮。
青蓮原本不必這麼慘。
她與姐姐玉蓮相依為命,玉蓮會彈八角琴,在酒樓唱小曲。
豈料忽有一日,她被一富家公子看上,當場拉到房間,借著幾分酒醉,將人霸佔。
富家公子有錢有勢,據說是某少府之子,酒樓掌櫃不敢阻攔。
過後公子扔給了玉蓮一錠銀子。
玉蓮被糟蹋後,再也不去酒樓唱曲。
可是公子嘗到了樂趣,竟找到了家裡來,房門一關,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搶。
無依無靠的良家女子,還不是任人欺負。
尤其是富家公子,有時會帶上至交,一起來欺負。
玉蓮遭受不住,跑去出家做了尼姑。
她以為是解脫,還以為尼姑庵是好去處。
她甚至還帶上了九歲的青蓮。
青蓮和姐姐一起出了家,剃了發,成了位名叫淨心的小師傅。
直到有一天,她在尼姑庵裡看到,當初欺負過姐姐的那富家公子,竟又出現。
沒幾日,姐姐便去後山投了河,臨走之前,一個勁地哭,對她道:「對不起,對不起啊青蓮,原諒姐姐。」
原諒姐姐因為放心不下你,帶你進了這魔窟。
沒辦法了,姐姐實在沒辦法了。
青蓮,我於九泉之下,無法面見父母。
可是死的時候,我連覆面的頭發都沒有了。
……
青蓮拿著姐姐留下的八角琴,沒有哭。
她成了一個識趣的女師傅。
耳濡目染鬥姆宮的富麗堂皇,也耳濡目染尼姑間的爭芳鬥豔。
見過負隅頑抗的,也見過哭哭啼啼的,可是普天之下,竟沒有她們的去處。
死了,就埋。
不死,就認命。
在皇城根,天子腳下,乖乖認命。
後山的那片樹林,已不知埋了多少人。
好在淨心女師傅識時務,聰明。
她後來還憑借一手彈奏八角琴的好手藝,入了一位特殊香客的眼。
那香客是個老頭,看起來挺慈眉善目的。
可是一到晚上關了燈,就變得俗不可耐,什麼渾話都往外說。
他叫淨心女師傅「小禿驢」「沒毛的小母驢」。
他說喜歡光禿禿的女人。
可是近幾回,淨心女師傅為了取悅他,頭上戴了假發,他也很受用,說像是換了個人,別有一番滋味。
香客穿上衣服,便又恢復了慈眉善目,面上還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41
我與淨心女師傅,認識很久了。
久到什麼時候呢?
我那被逼出家的前嫂子,吊死的時候,我去觀音廟上香,順便去了趟尼姑庵。
嫂子埋在了後山,我在她的墳頭,見到了淨心女師傅。
我所知曉的有關鬥姆宮的骯髒內幕,全是她告訴我的。
可我那時幫不了她。
我隻不過是個沒用的深宅婦人,縱有三品郡婦人的名號,也鬥不過那幫權勢滔天的男人。
我原本沒打算管。
直到我見到了賀南隅。
第一次與他在觀音廟的廂房裡翻雲覆雨,我便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惡毒的主意。
好戲正發生在今晚。
戌時,賀南隅會將榮嘉縣主約到鬥姆宮的玄字一號房。
那晚正是淨心女師傅接待香客的日子。
她不會出現在房間,但會提前點上一支迷煙,使榮嘉縣主覺得困頓。
待她睡下了,淨心女師傅會去熄掉床頭燈,幫她脫掉衣服,放下床帳,然後再在房間點一支香客熟悉的催情香。
亥時,香客至。
房內燈光暗,佳人已眠。
香客本就老眼昏花,急不可耐,還不立刻去與他的小禿驢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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