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照明月

也許是系統的特殊照顧,死亡的過程並不痛苦,我和阿娘都沒有任何異樣感。


在臨走的前幾日,阿娘帶著我出了門,才走出門時,便有暗衛寸步不離地跟著。


我知道,那是阿爹派來的人,也許是怕我和阿娘就這麼跑了。


我和阿娘見了許多人,會飛檐走壁的劉伯,有會制毒的紅藥姐姐,還有會縮骨術的溫臨叔,還有皇帝舅舅。


我們什麼都沒說,隻是當作尋常聊天,阿娘說,就讓最後一面如同尋常就好。


12


在我們離開的那一夜,阿娘破天荒地打開了門,院子外的阿爹不可置信地愣了下,隨即狂喜而來。


「玉娘,你,你終於肯見我。」他有些大喜過望,語無倫次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阿娘借著月色看他,她曾說過,哪怕人心終變,情不如初,她從來沒有後悔曾經留下來的選擇,更不後悔的是,她擁有了我。


如今,她要同這個曾讓她做出生死抉擇的男人告別,然後永世不相見。


她脫下了手上的戒指,阿娘說在他們的那個世界,男子和女子成婚時要互相為對方戴上戒指,寓意著承諾和忠誠。


這一對戒指,還是曾經她親手畫了圖樣,阿爹找遍全城的工匠打造出來的。


看到阿娘摘下戒指的那一瞬,他的嘴唇緊抿,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麼,但細微顫抖卻泄露了他的恐懼。


他強硬地攔阻:「誰準你摘下它,帶回去。」


見阿娘無動於衷,他搶過戒指,顫著手掰開她的手指,拼命地想重新為她戴上。


阿娘握拳收回手,突然笑了:「我隻是覺得這個戒指髒了,你幫我拿去外頭洗洗,再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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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忙不迭:「好,我,我一定洗得幹淨,我明日,不,我今夜就拿去洗。」


「你等我,玉娘,你等我。」


「好,我等你。」


那一刻,阿娘笑得溫柔極了。


直到阿爹的身影不見了,她才回頭刮了刮我的鼻子:「走了,我們回家。」


我乖乖地點點頭。


13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自己再醒來時,睡在了一張大大的床上。


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未曾見過的。


我從未見過的房子,鋪滿了水粉色的地毯,一個個奇裝異服人偶……


我害怕得尖叫了起來,下一秒,一個人影朝我奔了過來,將我摟在懷裡。


聞到熟悉的氣息,我才抬頭看去,是阿娘。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阿娘,沒有繁雜矜貴的衣裳首飾,長長的頭發簡單地披著,一襲薄薄的白裙,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她笑著對我說:「歡迎來到 21 世紀,寶貝。」


21 世紀是阿娘,不是,是媽媽的世界,它實在太不一樣了。


拔地而起直入雲霄的高樓,會跑的馬車,會說話的方塊頭……


系統送我們回來後,生怕媽媽哪天日子過得不順心,一個轉身就去投訴它當年的事,再加上那個任務完成得很完美。


所以,它往媽媽的賬戶裡打了原本許諾的任務獎勵八千萬,還額外贈送了好多寶貝。


臨走前,它哭著說兢兢業業才考上這個鐵飯碗,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投訴,否則沒法跟祖宗十八代交代。


媽媽笑眯眯地擺了擺手:「不會不會,我給你五星好評,讓你抬起頭做人。」


在這裡,我仍然是從前的長相,仍然還是五歲,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的名字從沈溪月改成了江溪月,媽媽說,五歲在這裡是上幼兒園的年紀。


可幼兒園的小朋友實在太幼稚,連九九歌都不會,媽媽時常警告我不許鄙視其他小朋友。


媽媽在這個世界是一個畫家,哪怕在那個世界待了八年,可她醒來時,時間隻過了八天,現在的她才堪堪二十二歲。


在這裡,她不是侯府的夫人,沒人要她循規蹈矩,沒人指責她拋頭露面,她可以做一切熱愛的事。


我終於明白當時皇帝舅舅那句話:阿娘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阿娘。


除了畫畫,媽媽最喜歡的就是帶我到處行走,她用遊歷的方式讓我親身體驗這個陌生的世界。


短短數年時間,我們走過許多地方。


從前我隻知道,今日的膳食有我喜歡的八寶鴨,早間編的辮子我不大喜歡,之乎者也會告訴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可現在,我看過吐出太陽的地平線,輝煌得如同奔流的火岸。我行過荒漠戈壁,會感嘆於一棵草的生命力。


我知道少年宮,天文館,我潛過深海,也仰望過廣袤的宇宙星空。


很多年過去了,我們似乎都漸漸地忘卻了從前的事,就好像那隻是一場夢。


在回來的那瞬間,我們便終止了與系統的聯系。


也許終此一生,我們再也看不到夢境的最後,是何結局。


我十五歲那年,媽媽仍舊年輕美麗,她問我有沒有後悔當初選了她。


這些年,她總是在擔憂,擔憂我當時年紀小,懵懵懂懂地跟著她離開,有一天會怨她怪她。


可我告訴她,我沒有一刻後悔過。


哪怕有人罵我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時,我也沒有後悔過。


我很慶幸她及時從苦海中醒悟,我喜歡她永遠自由,勇敢熱烈的樣子。


我也很慶幸,從未成為她的拖累。


我十八歲那年,媽媽終於松口,她伸出手,一枚全新定制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戴了進去。


我拼命地鼓掌,為她開心。


我的媽媽,怎麼能不幸福呢?


14


沈晏沒有想到,他隻是從城南到城北走了一趟,再回來時,一切天翻地覆。


戒指上的汙垢倒是還好處理,隻是有一處劃痕,問遍了工匠,都說無法復原。


怎麼可能無法復原,不過是個小小的裂隙而已,再抹上一層銀漿,便能完全覆蓋,他推開匠人,親自修復。


直到天蒙蒙亮,他興衝衝地捧著那枚幹淨的戒指回家,一路大步走進玉娘的院子。


這時,一聲悽厲的慘叫聲,響徹院中。


沈晏急匆匆的腳步,瞬間僵硬,晨起的風還帶著一絲涼意,卻有豆大的汗從他額間滑落。


「不好了,不好了,」有丫鬟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侯爺,夫人,夫人和小姐死了……」


沈晏一把扯住她,臉色劇變,惡狠狠:「你敢咒我夫人和女兒,你是何居心,我殺了你!」


說著從身上拔出了佩劍,就要割斷她的喉嚨。


這時,阿樹從黑暗裡跳了出來,一把將他踹倒在地,奪過那丫鬟,將她放走。


阿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沈晏,她們母女倆的屍首,我要帶回雁南山,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我是在通知你。」


沈晏猛地踉跄了一下,撲倒在地,佩劍發出錚的一聲響。


「玉娘,月兒!」


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發了瘋地衝進屋子。


床榻上,安安靜靜地躺著他的夫人和女兒,兩個人看上去像睡著了一樣平和。


沈晏像瘋子般地笑了笑,希冀地伸出手,一手摸著妻子,一手摸著的女兒,無一不是冰冷。


怎麼會呢,明明今晚他們還說得好好的,她會等他,等他將戒指洗幹淨。


沈晏怎麼叫都叫不醒妻子和女兒,他將兩人抱在懷裡,一顆心血肉模糊。


「玉娘,我知曉你會許多奇門技巧,你是不是想聽我認錯,我認了錯你就會醒來是不是?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別這樣嚇我……」


「月兒,阿爹很愛你,你出生的時候,阿爹陪著你阿娘哭了三日,阿爹隻是一時糊塗,怎麼可能不愛你呢?你是想替你阿娘懲罰我是不是,所以才這樣胡鬧,阿爹有錯,全都認了……」


說著,他喉間湧上一陣腥甜,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血跡濺到了她們白淨的臉上。


沈晏抬起袖子,哭著一點點拭掉。


「阿爹錯了,阿爹真的知錯了,玉娘,我知錯了……」


他從懷裡拿出那個戒指,固執地要戴進她的手,卻幾次不成功。


阿樹進來,便看到沈晏一手抱著妻子,一手抱著女兒,懷中的兩張面容安靜祥和,幾絲白發拂過她們的面頰。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眼前的沈晏,短短一瞬,竟滿頭白發。


她沒有表情地冷哼了一聲,道了句活該。


15


知道江臨玉死了的時候,蘇婉清倏地站了起來,控制不住手都在顫抖。


她走了,她終於走了。


果然像她這樣的人,情深之時的背叛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蘇婉清來回踱步,幻想著一切回到正軌的樣子。


她是八年前穿到這本名為《鳳傾天下》的小說裡的,作為穿書者,她掌握著所有人的命運信息和軌跡。


穿進來的那一刻,她當機立斷就和沈晏退了親,因為在劇情裡,沈晏根本活不過十九歲,在經歷過戰場上失去雙腿的打擊後,沈晏會變得狂躁易怒,完全像個瘋子,她要是嫁給沈晏,那完全是自尋死路。


於是,她將目光鎖定在了本書最大的潛力股三皇子裴雲澈身上,當時他還隻是一個一事無成的紈绔子弟。


可隻有蘇婉清知道,風流成性頑劣不堪都隻是他的表象和偽裝,實則他深謀遠慮,運籌帷幄,最終登上皇位的也是他。


原本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著,可後來不知哪裡出了偏差。


她和裴雲澈成婚後,劇情的軌跡開始偏移。


原本該登上皇位的裴雲澈竟然一落千丈,被貶謫塞北。


登上皇位的,反倒是那個卑賤的宮女所生之子,從未被人注意到的裴雲辰。


而十七歲就該在戰場上失去雙腿的沈晏,竟然一戰成名,關關大捷。


這些變故,讓她日夜不安,她翻來覆去地查找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直到她注意到沈晏的夫人江臨玉,任憑她如何回憶,她都找不出任何劇情和她對應。


她好歹是穿到了蘇家三小姐身上,可江臨玉像是憑空出現的人,孤立地存在著。


然而不管如何,這劇情終究因為江臨玉的存在,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選擇的人成了敗者,這怎麼能是一個穿書者該有的結局?


於是,趁著她的丈夫在塞北找了外室,她幹脆利落地和離。


至於那個孩子,雖說是她十月懷胎艱苦所生,可他竟也喜歡那個外室,親口對她說出想要那個外室當母親的話,這樣的孩子,她斷然是不會再要的。


她原本對沈晏並不抱希望,畢竟當初確實是她翻臉無情,退了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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