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別碰我,髒死了。」阿娘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一旁目睹了全局,忍不住衝著阿爹道:「你為什麼不認錯?!你好好認個錯,阿娘就會原諒你,你一定要把阿娘逼走嗎?」
他任由傷口往下滴血,面上染了幾滴血,襯得他像是暗夜裡的閻王,他壓著喉間衝上來的血,嘶啞道:「我何錯之有?納妾是錯?行善是錯?月兒你說,這樁樁件件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能算得上什麼大事?怎麼偏偏到我這裡,就成了十惡不赦?」
我被他的恐怖神色嚇得呆了呆,後退了一步,緊緊抱著魚食。
但我仍舊沒忍住,脫口而出:「阿娘身上有系統,阿爹你知道系統是什麼?系統是……」
我焦急著:「是送她來這裡的東西,她的系統又出現了,是來接她回家的。」
我嘗試著讓他明白,這是個很可怕的事。
他並不理解,甚至於覺得是無稽之談,隻是淡淡道:「月兒,你阿娘沒有家。」
不知道為什麼,阿爹說出這句話時,我從心底裡打了一個寒顫,隻愣愣地看著他遠走。
9
阿娘不在乎的東西,我像個瘋子一樣替她搶著。
我將蘇婉清推倒的那一刻,還未站穩腳跟,便被人一手掀翻在地。
我在地上打了個圈,坐起來時,頭腦暈暈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人高馬大的阿爹從蘇婉清身後的房間跑了出來,將要摔倒的她接在懷裡。
他大約是沒看清楚,這才順手將我推開。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於是低頭拍了拍屁股,挺起胸脯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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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的瞬間,我才注意到,蘇婉清的口脂竟然有些花了。
目光上移,我在阿爹的唇上看到了相似的脂粉色。
我隱約記得,阿爹和阿娘從前恩愛時,也會背著我偷偷地幹這事。
那時,分明阿娘的口脂都在阿爹唇上,他們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哄我睡覺。
我眨了眨眼,大約是我看錯了,阿爹不可能同旁人做這種事。
我沒再關心這些,叉著腰朝著他們大聲道:「那個蓮花屋是我阿娘的,憑什麼給她?」
阿爹這時才注意到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手,他眼中閃過一絲愧疚,要來尋我時,卻被蘇婉清抓住手。
他隻得道:「大夫說,那間屋子有助於你婉清姨治病,不過是借用幾天,誰讓你來這裡鬧事的?」
我抿著唇:「可那蓮花屋是因為阿娘在夏日裡,極易中暑熱,你才令人親手打造給阿娘的,怎麼能讓別人住進去?夏日已經到了,阿娘怎麼辦?」
「晏哥哥。」蘇婉清開了口,「我這病看與不看都這樣,沒有蓮花屋頂多多受點罪,但江……她阿娘身嬌慣了,也許更離不開這屋子,我便讓給她吧。」
「不必。」他沉聲道,「不過一個夏日,大不了屋子裡多放些冰,她要享用,時間多的是,比不得你。」
阿爹不可能不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個蓮花屋那麼簡單。
可他毫不在意,隨手便能將阿娘的東西送給別的女人。
阿娘不爭不搶,那便由我來。
於是,在蘇婉清要住進那屋子時,我讓人抓了好幾條蛇和幾隻青蛙放在床上。
在她想要將蓮花拔掉,種上新的花時,我撅著屁股操作了一番,讓她下不來床。
直到,我聽說阿爹訓斥阿娘,才堪堪停住了行動。
我風風火火地走著,身邊跟著的丫鬟一字不落地同我匯報:
「侯爺當真是兇極了,一上來就指責夫人,說是夫人教唆小姐您幹這些壞事。」
「前幾日他連門都不敢敲,今日他連門都不敲,就闖了進去,對著夫人就是一頓劈頭蓋臉。」
「他憑什麼罵我娘。」我又氣又急,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一路走一路罵,卻在走到半路時,突然像泄了氣一樣,拉著丫鬟的袖子:「蓮蓮,你說我阿爹阿娘還能和好嗎?我會不會成為沒人要的孩子?」
「隻是一個月……一個月後她死了,我阿爹是不是就會變得正常?」我蹲在地上,小聲地問,「袁大頭的爹爹同他娘親那麼恩愛,還是納了三個妾,可他爹娘還是恩愛得很。柳姐姐的娘親還主動給他爹爹納妾,你說,阿爹真的錯了嗎?」
「小姐——」蓮蓮蹲下來比我高了不少,她撓了撓頭,「奴婢也不懂,但是就拿咱們養的花花來說,若是有一日它在外面又認了一位主人,日日跑去外頭偷吃,然後同您說:哎呀這天下的貓兒都一樣,哪有不偷腥的呀?小姐,您會開心嗎?」
恰巧這時,一聲貓叫聲響起,白茸茸的花花塌著腰蹭在我的腿上。
我一把抱起她,狠狠地吸了一口:「你要是敢去外面偷吃,我就不要你了!」
她喵嗚了一聲,露出兩顆小白牙,懶懶地蹭著我的掌心。
我癟了癟嘴,用她毛茸茸的身子擦了擦眼淚,又站起來繼續往前跑去。
我抱著花花走到阿娘屋子時,聽到裡頭傳來談話的聲音。
是府裡大嬤嬤的聲音,她苦口婆心地勸著:「夫人,您別怪老奴多嘴,您是沒瞧見,他這幾日生生瘦了一圈,每天夜裡都特意往咱們這院裡走一趟,又若無其事地轉回去。」
「要我說,他這幾日這麼折騰,又是大張旗鼓地張燈結彩,又是特意來氣夫人,無非就是心裡有夫人,才跟您這樣鬧脾氣。您吶,就同他說句好話,好好地服個軟,就什麼事也沒有。」
「男人嘛,哪個不是多情種,但隻要這侯府夫人是您,隻要侯爺這心中您佔頭一份,您就贏了啊!」
我順著花花的毛,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阿爹心裡有阿娘,所以便故意納妾,故意氣她?
可阿娘說過,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任何需要被證明存在的愛,都不是真的。
我推開門前,聽到阿娘冷笑了一聲,說了三個字:「神經病。」
阿娘隻有在極度無言以對的時候,才會脫口而出這三個字。
我揮了揮手,趕走一臉疑惑的嬤嬤,一溜煙地爬上榻,一頭栽進她懷裡。
我動了動嘴巴,想為神經阿爹說幾句好話,卻在看到阿娘遠山一樣的眼眸時,怎麼也開不了口。
於是,阿娘抱著我,我抱著花花,天地間,似乎隻剩下我們三個。
10
府裡越來越熱鬧了,阿娘也越來越安靜。
像是要特地做給阿娘看一樣,阿爹為了迎娶蘇婉清準備的樣樣東西,都可媲美當日娶阿娘時的程度。
我不知阿娘如今是何打算,我已經好幾日沒聽到她和系統對話了。
我每日在學堂上課都膽戰心驚,怎麼都坐不住,生怕一回家就有人告訴我,阿娘不見了。
這日我又是急匆匆地趕回家,直奔阿娘房間而去。
剛走到半道,丫鬟急匆匆趕來:「小姐小姐,夫人不在屋中,前頭在修路,咱們往這裡走吧。」
前面好好的路,怎麼說修就修,我彎下腰繞過她,繼續往前跑去。
剛到蓮心亭,眼前的景象,便叫我呆愣住。
阿娘一身素色長裙,來不及梳洗的黑發就這樣披著,手中持著長劍直逼阿爹的喉間。
阿爹微抬著下颌,一手緊緊護著身後的女人,蘇婉清一身是水地站在他身後。
待走近了,我才看到,那地上還躺著一隻湿漉漉的小貓,那是我的花花。
我突然悽厲地叫了一聲,臉色發白。
阿娘扔了劍,跑過來將我摟在懷裡,捂著我的眼睛:「月兒,月兒別看。」
可是我看到了,我的花花一動不動地躺著,不會叫了,也不會蹭我了。
我早上出門前,還叮囑它不要亂跑,等我下了學,我就獎勵它三條小魚幹。
它聽懂了我的話,很是開心地圍著我轉了好幾圈。
我拿掉阿娘的手,連滾帶爬地向它爬過去。
我將它翻了個身四腳朝天,用阿娘教我的法子,拼命地按著它的肚子。
我一邊哭,一邊叫它:「花花你醒醒,你醒一醒,我給你好多好多小魚幹——」
阿娘沒再阻止我,任由我不停地叫喚著。
她站起身,手中劍一刀不落地對著阿爹而去。
「滾開。」阿娘冷冷道,「今日我斷不了她一臂,那我便連你一起殺了。」
他沒有還手,身上被劈開了無數的傷口。
蘇婉清叫道:「我不是有意的,它衝過來咬我,我實在是害怕才不小心的。為了救它上來,我也冒著生命危險跳了下去。誰知道它那麼不中用,大不了我再賠你們一隻!」
她說謊!
花花最是膽小,平日裡隻有我和阿娘還有蓮蓮能親近它,它連大聲叫都不敢,怎麼敢咬人。
可阿爹顧不得其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劍尖,阻止了阿娘,硬聲道:「不過是隻貓,死了就再養一隻,你怎能為了一隻畜生,就肆無忌憚地拿劍傷人!」
聽到這話,我一下子停住了,然後將花花抱在懷裡,站了起來。
我仰著頭,看著從前很愛我的阿爹,流著淚說:「它不是畜生,它是花花。它是我出生那年,阿爹你送我的禮物。那時候它才出生兩個月,我也才兩個月,它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它是我的家人,不是畜生。」
阿爹看著我,像是突然驚醒一樣,蹲下身要給我擦淚,可滿手的血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隻好單膝跪著,唇瓣不自覺顫動著,低聲哄著:「月兒,是阿爹錯了,阿爹再給你找一隻一模一樣的,別哭別哭……」
我抱緊了花花,抬起胳膊擦掉眼淚,最後看了他一眼。
「我不要你了。」我一字一句地說,「月兒不要阿爹了。」
「不,」他終於開始慌亂,開始害怕,「月兒,阿爹錯了,阿爹給你找——」
我沒再回頭,隻是拉起了阿娘的手,堅定道:「阿娘,我們回家。」
身後是一陣驚呼,和半路戛然而止的追趕腳步,以及一聲焦急的:「婉清!」
11
我知道,阿娘遲遲沒有下定決心,是因為我。
如果不是因為我這個牽絆,她早該走的。
我不知道阿娘所謂的回家,是去到何處,阿娘說離開的方式是死亡。
對於我來說,死亡實在是太遙遠。
可隻要是跟阿娘在一起,即便是真的死亡,我也不害怕。
那天之後,府裡的熱鬧變得十分冷靜,阿爹幾次三番地來尋我們。
他甚至做出了讓步,隻用轎子抬蘇婉清進門,不再大操大辦婚禮。
他不知從何處抱來一隻貓,在落雨的屋檐下站了很久。
那隻貓長得和花花很像,可再像,也不是她,我不要。
我和阿娘都沒有理會他,隻冷冷地看著他在院中獨自徘徊,停留,離去。
有人勸他:「侯爺,奴才說句難聽的,那蘇姑娘倘若說嫁給您,能救她一命,那咱都沒話說。可如今嫁或不嫁您,那她都活不成。您又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外人,傷了和夫人這麼多年的感情,現在連小姐都不理會您了。」
「還是說……老奴說話實在難聽,還是說,您打從心底裡是想娶那蘇姑娘的?」
沈晏下意識反駁:「胡說,我從未想過!夫人和月兒隻是同我鬧脾氣,待我處理好這事,我自會好好補償她們。」
隻是一個月而已,她們就在咫尺處,總歸不會離開他身旁。
可是啊,阿爹不知曉,我與阿娘早就約定好了離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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