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照明月

可沒關系,隻要阿娘開心,我可以都給她。


阿爹沉默了半日,最後隻說:「大人的事,你不懂。」


我大聲叫道:「你總說我不懂,我都懂,我懂什麼是和離!」


「阿娘都要跟你和離了,阿爹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和離,你們若是和離了,月兒就沒有家了——」


他朝著亮燈的屋子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硬聲道:「阿爹和阿娘絕不會和離,月兒,隻是一個月而已,阿爹不能見死不救。」


我仰著頭:「她要死了,應該找大夫,而不是找阿爹成婚,阿爹跟她成婚,她就能不死嗎?」


他沒再說話,放下了食盒,交代我將糕點帶進屋,便要走。


我小跑著抓住他的衣袖,幾乎是哭著求他:「阿爹,你不能娶別人,阿娘她會走的,她要是走了的話,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了,真的……你真的會找不到阿娘的……」


可他卻隻是停滯了一瞬,拂開了我的手:「你阿娘在這世上無親無故,她無處可去的,況且還有你在這裡,她能走到哪去?」


我抱著枕頭,眼淚幹涸在了臉上,久久地看著阿爹的背影。


以前阿爹說阿娘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在這世上舉目無親時,是滿眼心疼和憐惜的。


而如今,他再說出這話時,眼中再沒有了疼惜,隻剩下不自覺的勝券在握。


我回過身,將那食盒一腳踢開,頭也不回地跑進屋裡。


這天夜裡,我緊緊地摟著阿娘,在她懷裡半夢半醒間,聽到了交談的聲音。


阿娘在和那個名叫系統的東西對話,這是這世上,除了我誰也聽不到的聲音。


因為我是阿娘的寶貝,所以,隻有我才能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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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阿娘在央求:「我想帶她走,我不舍得留她在這裡。」


聽到系統說【她畢竟是這裡的產物,帶不走的】時,我緊張地握了握拳。


阿娘耍賴:「當初要不是你工作出錯,我不可能來這裡的。反正我要回去就這一個要求,如果你不答應,我就投訴你。」


系統說:【你就這麼確定她願意跟你走?你怎麼知道她是要選爹還是選娘呢?】


阿娘隻道:「她要如何選,我無法左右,但我總得為她準備一個機會,她才有的選。」


系統理虧,啞然無語:【知道了,我想辦法嘛。】


我隱約知道,阿娘要離開了。


也許很快,在這個世界裡,阿爹將永遠都找不著阿娘了。


5


阿娘曾經告訴我,她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說自己隻是誤入這裡,卻被要求要完成一個很大很大的任務。


隻要任務完成,她就能從這個世界消失,回到自己的來處。


原本她早就該回家的,隻是非常不幸,她愛上了我阿爹,拒絕了那次回家的機會。


聽起來很像天方夜譚吧?比牛鬼蛇神的故事,還讓人無法相信。


可我信啊,我是阿娘的心肝,阿娘是我的寶貝。


隻要是阿娘說的話,我什麼都信。


這裡的人,都會在背後指點阿娘專寵,善妒,沒有世家大婦的做派。


可隻有我知道,阿娘所在的那個世界,本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即便在這裡生活了十餘年,可阿娘從未更改過這個信念。


可是阿爹,他不同。


也許當初許諾時,他是當真想要同阿娘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可時過境遷,阿娘已經是他掌中之物了,他難免有恃無恐。


想到這裡,我的腦袋已經昏昏沉沉,卻控制不住想哭。


恍惚中,一隻溫熱的手,替我拂去淚珠。


隻記得,我最後的念頭裡,是不要阿爹阿娘分開。


6


因著這個念頭,我瞞著所有人偷偷進了宮找皇帝舅舅。


皇帝舅舅並不是我的親舅舅,他與我阿爹阿娘相識時,還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後來才一步步登上皇位。


至於為何他會成了我的舅舅,據傳聞,是他在阿娘出嫁時,破格逾矩地以公主之禮送她出嫁,成了我阿娘唯一的娘家人。


皇帝舅舅身旁的大太監與我十分熟識,見到我便笑著彎腰:「小祖宗,今兒個怎麼自己偷跑進來了,你娘親可知曉呢?」


我抬起一直低著的頭,眼眶紅彤彤地看他:「高高,我要見皇帝舅舅。」


「哎呦喂,誰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讓您哭上了。」他牽著我,「咱們這就去見皇上,讓皇上給您做主。」


皇帝舅舅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聽了我的話,愣了好半日。


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將替我擦淚的帕子放下,又問了一句:「你是說,想請舅舅下旨,讓你爹娘和離,是這個意思?」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昨天想了一整夜,阿娘起初是想要和離的,可是阿爹不肯。


若是能夠遂了阿娘的願,讓她和阿爹和離。


或許,她就不會想要回家了。


那我就不會失去阿爹阿娘中的任何一個人,隻要和離,阿娘就能留下,我便還會有阿爹和阿娘。


我是個自私鬼,是個膽小鬼,我想要他們都陪著我,我隻是不想沒有家。


皇帝舅舅招了招手,隨即有一個黑衣人進門來,對他附耳私語。


半晌後,他應當是知道了我阿爹要娶夫人的事,臉色陰沉沉。


「月兒。」他神色嚴肅地說,「和離也好,離開也好,我和你一樣,我們都沒有權利替你娘做主,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你娘,你明白嗎?」


我懵懂地點頭,可我還是不明白,我隻是不想要他們分開而已。


可阿爹為了旁人,阿娘為了自己,沒有人考慮過我的感受。


從宮中出來回到家時,我遠遠地便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在門口等著。


我忘了一切,猛地往前跑,臨到頭才發現不是我阿娘。


蘇婉清踮著腳,看到我時,笑著:「怎麼才回來,你阿爹以為你不見了,快急壞了。」


她作勢要替我擦汗:「瞧你,跑了一頭汗。」


我下意識後退,我明白,她在對我展現溫柔可親,她在討好我。


這幾日總有人拿她同我阿娘比較,也許在外人看來,蘇婉清也是一個極好的母親人選。


可任憑她如何溫柔可親,我自有我的阿娘,誰也不能取代我阿娘的位置。


我阿娘即便再嚴厲再兇,她也是這世上同我最親近的人。


更何況,我阿娘從未兇過我,她比天上的仙女還要溫柔。


我揮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開,中途撞到一個人。


他甚至都來不及扶我,便著急扶住我身後的蘇婉清。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是我阿爹。


他扶著她,沉著臉聽她說:「我沒事的,小孩子玩鬧,不礙事的,你可不許亂生氣。」


7


我阿爹是當真要和蘇婉清成婚了,府裡進進出出地添置了好多東西。


阿爹說到做到,說不讓她受一絲委屈,便什麼好東西都緊著她。


為她遍尋天下名醫,一波又一波地接到府裡給她看病。


大廚房裡的膳食,也一樣一樣地添置了很多蘇婉清喜歡吃的東西。


就連每月採買給阿娘的飛天絲,都先送到了蘇婉清的房裡。


我氣急了,一個勁地問阿娘,為何不生氣,為何不讓她走。


阿娘總是平平靜靜的,她隻是摸了摸我的頭,而後提筆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後來,等到我足以明白情緣,足以成熟懂事時,我才知道阿娘那時的平靜,不是冷漠,而是攢滿了失望後的心灰意冷。


阿爹對她的愛裡分出了一絲裂縫,就像一缸淨水裡陡然滴入一滴墨水,再也幹淨不了,再也回不去。


所以她不在乎了,也不想要了。


8


這天,阿娘牽著我,在春日裡走了許久。


終於,她蹲下身來,看著我:「月兒,阿娘要回家了。」


她眼眶含著淚,目光一寸寸地在我臉上滾動著,小心翼翼地問:「你,你要不要跟阿娘一起走?」


見我咬著唇,懸掛著淚不說話,她又繼續:「那裡是阿娘生長的地方,那裡有許多和你一樣的小女孩,她們能夠讀書識字,當官經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就是可能阿娘沒有辦法讓你過得像現在這樣好,不會有很多僕人丫鬟照顧你……」


我不在乎這些,我哭著說:「可我隻想要阿爹阿娘和月兒一直在一起,阿娘,為了月兒,阿娘不能留下嗎?阿娘——」


阿娘的眼淚掉得厲害,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摟得那麼用力,像是要將我揉進身體裡。


她始終沒有回答我,所以那一刻,我知道,阿娘不會為我留下。


可我總在期望著,阿爹能夠突然醒悟,挽回阿娘。


於是,我拼了命地在他們中間跑著,一邊是自私虛偽的阿爹,一邊是冷了心無所留戀的阿娘。


隻有我,在留住一個完整但破碎的家而努力著。


那日,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阿娘牽出來喂魚。


沒過一會兒,阿爹便出現了。


誰曾想到,明明隻是一牆之隔,但他們已經有許多天沒見了,因為阿娘總是不見他。


看到阿爹時,阿娘連餘光都未曾給他,站起身便想離開。


阿爹慌亂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打量了半晌,最終隻是嘶啞著聲音問了句:「怎麼瘦了?」


「別碰我。」阿娘低著頭看向他的手,「沈晏,我嫌你髒。」


隻是這樣一句話,阿爹的神色變得陰沉,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她。


「我髒?」他發紅著眼,始終想不明白,「我至今為止,連旁人一根手指頭都未碰過,你究竟還想怎樣?不過是一個做不得真的形式,給她一個空名頭而已。僅此而已,你便要判我死刑?」


「江臨玉,從前你……你不是這樣自私的人。你分明比任何人都善良,可如今你僅僅因為嫉妒,吃醋,你就……」


「算我,替她求你,行嗎?」


「別再為難她。」


阿娘聽到這話,眼中的冷意再也掩蓋不住,她細細地巡視著眼前的人,這個她拋棄一切選擇的丈夫。


與她恩愛多年,生兒育女,卻能為了另一個女人對她說出這番話,是他不夠了解她,還是他本就不夠愛她?


都不重要了,阿娘的袖中劃出一把刀子,手指翻轉了幾下,便在阿爹手臂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逼得他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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