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舊

「你一個庶女,穿的、用的比我一個正頭主母還要奢侈,傳出去讓人怎麼看我?況且,瞧著你們姐弟用的都是上好的物件,想想便知這侯府家底豐厚,竟如此防著我。」


原來她是惦記著侯府的富貴,還有她那本就虛無縹緲的面子。


我訕笑道:「女兒管家都是從前的權宜之計,母親既有父親的萬般疼愛,不如自己去回了父親,從此便由您來執掌中饋。」


她頓時悶了聲。


宋婉寧畢竟出身不高,又在外流離多年,尚沒有主母的沉穩,就算父親再愛重她,也不可能讓她輕易管家。


她在京中的名聲不好,球會上的官眷對宋婉寧唯恐避之不及,唯有周將軍家的夫人願意與她親絡。


這也難免,當初宋婉寧與父親的姻緣便是她一手促成的,她便是從周將軍家走出來的「歌姬」。


馬球場上,素日與我交好的世家小姐紛紛圍了上來:「玉弦,你甚少穿這麼鮮豔的衣裳,今日一見,卻也不違和。」


好友的恭維好似一把利劍,狠狠地扎在宋婉寧胸口上。


幼弟不解:「姐姐從前從最不喜奢華,今日穿得這般張揚,可是別有用意?」


我莞爾一笑,捏了捏他的臉:「你果真學聰明了些。」


宋婉寧因著身世,最怕失了面子,我今日如此張揚,便是為了刺激她。


她失了分寸,便更容易犯錯。


縱然父親再喜歡他,也絕不會容忍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女人把控侯府。


宋婉寧端坐在席面上,看著我與幼弟在賽場上奪了好彩頭,她卻略帶酸味地出言嘲諷:「素日侯爺總擔心我悶著,常帶我出去打馬球,隻是我嫌無趣,侯爺便開始變著法子哄我高興,如今卻也是膩了,不似這些孩子輕浮。」


我與幼弟的馬球都是母親教的,父親從前甚少與我們一同出遊,久而久之,母親也不愛出席這些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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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為了宋婉寧,父親卻常常在這些席上露面。


而宋婉寧這番話無疑是在告訴眾人,我們並不受父親愛重。


從前與母親交好的沈大娘子眉眼顰蹙,忍不住出言維護:「世子雖年幼,可到底是這侯府唯一的嫡子,又有國公府幫扶著,怎麼看也是這京中數一數二尊貴的公子了,何來輕浮一說?」


沈娘子看不慣宋婉寧在府中的小家子氣做派,方才是想替我們出一口氣,教宋婉寧顏面無存。


可今日宋婉寧卻出奇地冷靜,略帶玩味道:「本就是孩子家愛玩的東西,侯爺說了不過是個消遣,再說了……」


她話鋒一轉:「如今我懷了身孕,自是不會上場折騰。」


「侯爺體諒我孕期辛苦,特意交代今日隻是來瞧個新鮮,說起來,我府中的孩子也是這侯府的嫡出孩子,侯爺對他的重視不亞於世子呢。」


在場的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出好戲。


續弦娘子有了身孕,世子又不受侯爺器重,倒成了眾矢之的。


幼弟眼中晦暗不明,衣袖下卻是緊攥著的拳頭。


我安撫他:「她刻意將自己有孕的消息瞞了兩個月,便是要揪著我們倆的錯處,若是我們此時亂了分寸,教她捅到父親面前,豈不是讓她佔盡先機?」


宋婉寧驟然有孕,以她的性子,這侯府斷然會有不安生的日子。


既如此,我和幼弟不在府中便是。


外頭的去處,哪一個都比這侯府安生。


6


宋婉寧這一懷孕,身份水漲船高,日日應酬宴會不斷,連氣色也好了不少。


一日我與幼弟從國公府回來,便瞧見周夫人與宋婉寧在堂前聊得暢快。


周夫人的夫君和父親同在軍中,如今更有消息傳出,聖上有意讓兩人出兵抵御夷族,因此兩家來往更多了些。


周夫人來時還帶了禮物,我瞥了一眼,是上好的銀耳,用來安胎最好。


我向周夫人行過禮後,便寒暄道:「周夫人拿了如此上好的物件,父親不如拿出庫房中前些日子陛下親賜的雨前龍井來招待夫人。」


父親點頭,我卻在餘光中瞥見周夫人的不滿。


她抿著熱茶,悠悠開口:「早聽聞這侯府如今是未出閣的女兒執掌中饋,未曾想竟這般穩妥。」


父親話語中略帶欣慰:「那是自然,從前玉弦跟著嫡母學了不少本事,如今老夫人身子不好,她便挑起了管家的重擔,別看她年紀小,可卻很是穩重。」


宋婉寧略有些失意,在一旁抹著淚,好似自嘲道:「玉弦自然是有本事的,不像我,如今一個主母倒不像主母,無半分威嚴,還要府中的小姐幫襯。」


父親臉色有些難看,這話無疑是在說這侯府主次顛倒,連庶女都能越過嫡母。


周夫人掩面笑道:「崔小姐到底是個閨閣女兒,如今已然及笄,不日便要尋個夫家出嫁,偌大的侯府由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執掌中饋到底有些不妥,傳出去也該教人笑話。」


一來二去,我很快便知曉,今日這周夫人是來給宋婉寧做說客的。


父親為難之際,我盈盈附身,坦然回道:「從前女兒管家不過是權宜之計,又因前些日子母親懷孕身子不適,這才多上了心,如今既母親願意接管,女兒自然從旁協助便好。」


宋婉寧與周夫人眸光交匯,隱有得意之色。


回去後,我將府中賬目盡數送往宋婉寧院中,還貼心地讓柳嬤嬤去向她說清楚諸多瑣事。


卻不想此舉觸了宋婉寧的霉頭,她不留情面地將柳嬤嬤打發出來:「如今既是我管家,小姐便不用再費這心了,與其成日盯著嫡母,還不如對自己的婚事上上心,擔心自己一個庶女能不能嫁個好人家。」


柳嬤嬤見我不慌不忙,搖頭笑道:「小姐猜得不錯,那宋婉寧果然是個蠢貨。」


她如今正春風得意,哪裡會知道,這高門大戶的賬目豈是那麼好管的?宋婉寧第一次管家若是出了岔子,日後父親便是再想幫著她也沒有理由開口。


她得意於自己管家能夠從中撈好處,殊不知這侯府如今如履薄冰,早年產業盡數充公,為了維持體面,全靠母親的一些產業撐著。


這些鋪子早就過戶到我的名下,連父親也不知道具體數目,等宋婉寧接手,就該知道,這侯府斷不如表面那般風光。


7


自從宋婉寧開始管家,我難得清闲,隻是在自己的小院中看著幼弟習武,一心管著母親留給我的嫁妝鋪子。


宋婉寧有了身孕,自然是要好好耍耍當家主母的威風。


隻是我未曾想過,她竟連我爹也「冷落」了。


父親從軍中回來後,多次想與她親絡,都被她以身子不適敷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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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來告訴我,宋婉寧近日的會客活動多了些,而府中賬上也多了些莫名的支出。


我笑著擺擺手:「既然有母親接手,她做什麼自有她的用意,若有不對,有父親主持公道。」


宋婉寧無疑是自掘墳墓。


在她忙著會客應酬時,消沉許久的姜姨娘再次出現在父親的視線中。


她溫柔解語、任勞任怨,總在父親夜深歸來時為他遞上一碗熱湯,與宋婉寧的跋扈形成鮮明的對比。


從前母親便告訴過我,主母便要有主母的做派,而討好的功夫交給妾室去做便好,才不至於失了主母的氣度。


姜姨娘是母親挑上來的人,我自然能夠放心提拔。


後宅需要各方制衡,各司其職,才能維持平和。


宋婉寧仗著父親的偏愛有恃無恐,可她卻忘了,父親好歹是一個侯爺。


她鬧騰這麼幾回,起初父親還圖個新鮮,對她百般縱容,可日子久了,父親難免吃不消。


而在姜姨娘這,父親找到了久違的關懷。


情到深處,他竟然也懷念起從前母親的溫柔得體,在姜姨娘耳邊哽咽著:「從前是我對不住知悅,她一向端莊得體,事事以我為重,如今看見婉寧那個樣子……好在我還有你……」


姜姨娘一如既往地靜靜聽著:「夫人是在乎侯爺的,隻是如今有了身孕,脾氣差些也是情有可原,妾身不過是為夫人分擔些。」


這話落在父親耳中,隻聽見了她脾性差,已然有了些不滿。


宋婉寧見姜姨娘如魚得水,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趁著父親不在府中,她帶人堵了姜姨娘的小院,強行給她灌了一碗紅花,要她此生再不能生育。


「倒是忽略了你這個小賤人,用著那一套狐媚之術魅惑侯爺,教侯爺冷落了我,我今日定要讓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父親回來時,隻看見躺在血中的姜姨娘,還有一旁咄咄逼人的宋婉寧。


姜姨娘臉色慘白,衣裙上都是鮮血,父親發了大火:「我待你不薄,你為何還是如此容不下旁人?!我竟不知道我愛的女人竟是個蛇蠍!」


宋婉寧也不認錯:「若我今日不拿出些當家主母的氣勢,人人都知道我這續弦可以任人踐踏。」


她想擺架子處置小妾,可她太過愚蠢,便是做也不做得隱秘些,教父親撞見後宅的這些私密。


此事後,父親冷落了宋婉寧好些日子。


起初她還有恃無恐,見到父親時還出言質問:「侯爺可是忘了當初對我的承諾,莫不是從前的深情都是裝給旁人看的?!」


直到我的人不斷刺激她,她終於坐不住了。


8


今年的中秋,皇後娘娘一如既往邀府中家眷前往一敘。


宋婉寧穿了一身縷金雲鍛裙,那衣料一看便知是京中最大的芳悅閣所出,如此上好的料子,便是宮中也不多見,可見金貴。


柳嬤嬤告訴我,自宋婉寧執掌中饋後,便將官中的銀子都抽一部分出去,供自己揮霍,而且私下還收了不少貴眷送的禮物。


幼弟看著她穿得豔麗,差點沒忍住笑:「她還得意,恐怕不知道,她在自己身上散出去的銀子,盡數進了姐姐名下的鋪子。」


母親的產業遍布京中,且都是在最繁華的地段,少有人知曉這背後的東家是我。


宋婉寧還傻傻地挽起父親的手,好似給兩人臺階下:「承淵,你看我今日穿得好看嗎?我如此費心打扮,便是為了讓你臉上更有光。」


父親驚覺不對,礙於身處宮中,未曾發作,可宋婉寧卻敏銳地察覺到父親對她的冷落。


往日的中秋家宴,皇後娘娘都要親自考教幼弟的功夫,今年也不例外。


幼弟剛拿起皇後娘娘親賜的一杆槍,宋婉寧便掩面調侃:「世子從前便頑皮,疏於武藝,如今更是頻繁與長姐出門玩樂,今日可別在皇後娘娘面前丟臉。」


皇後娘娘目光銳利,與父親交換眼神後,父親頓時臉色鐵青,被宋婉寧的無禮驚得冷汗直流。


她天真地以為,我和幼弟日日不在府中定是出門賞玩,卻不知我帶著幼弟出入國公府,由著舅舅親自考教武藝。


而幼弟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應對得當,皇後娘娘連連點頭稱贊。


宋婉寧臉色十分難看,宮宴尚未結束便借口身體不適離開。


宴會散時,皇後將我與父親喚去說話:「今日你也看見了,你風光娶進門的續弦是個什麼樣子,往日我便聽說了她在府中的作為,如此不識好歹,是你這個侯爺無能,竟還不如玉弦識大體。」


父親被說得滿臉漲紅,大氣都不敢出,皇後卻話語凌厲,不留情面:「你身在宮外,不知本宮在宮中的如履薄冰,如今五皇子一黨對東宮虎視眈眈,若是你出了錯讓人拿住把柄,太子也會受你連累。」


「我今日便將話說清楚,世子身上流著國公府與侯府的血,其位不可動搖,若你再執迷不悟,縱是你是我的親弟弟,我也不會再慣著你。」


夜裡,皇後遣了身邊的掌事嬤嬤罰了宋婉寧,讓她跪在侯府祠堂中掌嘴。


她憤憤不平,大鬧祠堂:「我懷著可是嫡子,你竟敢打我!」


這話教父親聽見後,更是火上澆油。


父親沒有再心疼她,卻也沒有奪她的管家之權。


隻是所有人都清楚,父親對宋婉寧不再像從前那般愛重了。


9


宋婉寧有孕五個月時,父親被陛下問罪,在宮中關了足足七日才回到府中。


一向看不慣侯府的三皇子一黨在朝中參了侯府一本,說長寧侯結黨營私,買官收受賄賂。


父親一個武將,從不擅長官場應對,又怎會有如此荒唐的行徑?


可五皇子一黨說得有理有據,即便陛下有心維護,也得拿出個樣子堵住悠悠眾口。


還是皇後求情,才將父親保了下來。


陛下要父親將功贖罪,主持賑災款募捐一事。


父親回來時,還帶了皇後身邊的掌事姑姑。


一番探察,才發現宋婉寧仗著侯府的勢,私下結交官員貴眷,收受了不少賄賂。


這些不義之財都被她用來消遣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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