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舊

父親原想變賣府中良田與鋪面來籌銀子,卻發現那些早就被宋婉寧變現成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了自己的娘家。


父親紅了眼睛,不顧宋婉寧的身孕,死死抓著她的手:「為什麼?!我待你不薄,你還如此貪心不足,你這是要我的命,要毀我侯府基業!」


「為了娶你,京中人人都嘲諷我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連皇後都幾次斥責於我,可我都生生忍了下來,我知道你心中不安,任你如何使小性子都縱著,你便是如此報答我的!」


「我找到你那日,你同我說你隻求一個去處,便是做妾也願意,你隻要我的心,難道都是诓我的?你都是為了你自己的富貴!」


宋婉寧抖如篩糠,可嘴上還狡辯著:「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過要害夫君,他們說……不過是些禮物,收下也無妨。」


她哭得撕心裂肺,卻不敢直視父親:「我隻是想接濟爹娘,他們遠在邊陲,受盡苦楚,若我不多多幫襯,送些銀兩,他們恐怕性命難保。」


「我變賣的都是侯爺給我的鋪子,我以為侯府家大業大,又有皇後庇佑,這些不過是些皮毛而已,我當真沒有想過會害了夫君!」


父親往後踉跄了兩步,隨後上前甩了她一巴掌,胸口劇烈起伏著,說不出一句話。


見再無回天之力,她軟了語氣:「我知道侯爺幫我許多,不好再仗著侯爺的寵愛,這才犯了糊塗……」


父親心痛如絞:「你可知你今日如此,便是斷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若是陛下降罪,不隻是我,這侯府上下幾十口人都要因為你的糊塗送命!」


到底念及青梅竹馬的情分,父親沒有對她趕盡殺絕,隻是命人將她禁足在院中養胎,不許她再過問府中的事。


宋婉寧被禁足不過半月,便因驚懼過度小產,成日失魂落魄,對著婢女哭訴父親不愛她了。


在父親因為賑災款日夜憂心時,我將一沓銀票遞到他面前。


在他錯愕的目光中,我紅著眼開口:「這些都是母親的嫁妝鋪子,母親走後這些都過到了女兒名下,如今府中有難,女兒無法眼睜睜看著父親憂心,便將這些財產變賣拿了出來。」


父親錯愕:「這些可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嫁妝,我如何有臉用?」


我擦了擦眼淚,佯裝鎮定:「母親叮囑過我,我們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侯府遭難,我又豈能坐視不理?隻要父親安好,女兒便是日後砢碜些又何妨?」

Advertisement


「母親於我有大恩,幼弟也以我為依仗,女兒答應過母親,要幫著侯府,幫著父親……」


父親感動地拉著我哭了一宿又一宿。


他不知道,這些銀子並非變賣母親嫁妝所得,而是宋婉寧變賣產業流出去的銀子。


她想散給母家的銀子,我都讓舅舅攔截了下來,為的便是「慷他人之慨」,做如今這一出戲。


我用她手中流出來的銀子,在父親這賣了一個「恩情」,也將她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這些事情是我與舅舅算計好的,為的便是拉宋婉寧下水,便是皇上真的降罪,舅舅也能保下侯府,將宋婉寧拉出去替罪。


可她到底是我名義上的嫡母,我隻是吩咐了下人別苛待了她。


即便她再不中用,也必須留著她在這府中佔一個主母的位置,隻要她肯安分守己,我亦能和她和平共處。


不知怎地,那日我去看望宋婉寧時,好似從她眼中看到了幾分淚光,可卻是轉瞬即逝,化為陣陣警惕。


看著宋婉寧失意,幼弟暢快極了。


「如今她白佔著一個主母的名頭,又失了父親的信任,我們日後便再不用擔心父親會娶一個蛇蠍入門了。」


可我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宋婉寧固然愚蠢,可她如今到底有侯府富貴,何必要大肆斂財?


10


臨近年關時,父親得了旨意,年後便領兵出徵。


他將我和幼弟喚到跟前,難得地慈愛:「從前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才讓你們姐弟受了這些委屈,我實在是無顏見你們母親。」


「此次出徵父親也是賭上了侯府的前程,若是凱旋,便能給你們掙下不敗的榮光,可若是……有玉弦在,我總是放心的。」


見他眉間隱有憂慮,我便清楚此次出兵剿匪必定兇險無比。


而宋婉寧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一夜之間變了性子。


下人來報父親,說宋婉寧禁足期間思念父親,竟到了食不下咽的程度,央著父親去看她。


一見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父親果真心軟了。


她紅著眼,同父親說著自己的過錯:「從前是我不知好歹,白白辜負了侯爺對我的好,如今見不到侯爺,我才真清楚了自己的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婉寧不是會輕易低頭的人。


我將她的婢女喚來細細盤問,才知道她近日頻頻給父親喝補藥,事後又給自己灌了分量不少的坐胎藥,似是妄想以身孕扭轉自己的困境。


那所謂的「補藥」和「坐胎藥」都是與她交好的周夫人遣人送來的,明面上是說要助她重奪父親的心。


可幼弟的世子之位已經不會再有所動搖,她才小產不久,如此著急喝這些坐胎藥無疑是拿自己的身子來犯險。


從前我便聽說,周夫人是內宅的一把好手,頗有些手段,不僅府中妾室通房皆無身孕,如今連周將軍也對她言聽計從。


後宅手段層出不窮,為求謹慎,我讓婢女去檢查她的藥。


果不其然,我發現了不對。


那補藥本身無害,更有催情之效,可宋婉寧服用的坐胎藥卻大有文章,她竟是以自己的身子來下毒。


父親喝過補藥後,再與她親熱,若是長久下去,便會勞神傷身,且不易察覺,堪比慢性毒藥。


我咬了咬牙,從前便覺著周夫人是個笑面虎,如今倒將手伸到侯府來。


在我的示意下,醫師沒有聲張此事,隻是將父親的湯藥換成了能讓人渾身乏力、昏昏欲睡的湯藥。


此藥雖能讓人身子疲軟,可卻沒有任何傷害,隻需停藥兩日便可恢復。


我出此下策便是要父親看清楚宋婉寧的真面目,再將周夫人背後的陰謀探清楚。


唯有自身利益受到損害時,父親才會真正意識到,眼前的女人並非良人。


11


一連好幾日,父親都有些力不從心,可宋婉寧依舊和周夫人保持著來往,讓父親沉浸在她的「溫柔鄉」中。


晨起爹爹來祖母這裡請安時,我與幼弟正好在祖母這兒用早膳。


見父親眼下的烏青,我知道時機到了。


幼弟見父親一連好幾日都在軍中操練,便主動提出要與父親比武過招。


父親也正有興致:「你有此心不錯,日後也好跟著爹爹上戰場拼軍功!」


隻是今日父親不像往日那般健壯,竟在幼弟這兒落了下風,他手中的劍被擊落時,還帶著滿臉錯愕。


看著父親滿臉震驚,祖母當即便看出了不對,遣下人請醫師入府。


醫師把脈過後,面色凝重:「好歹毒的心機!侯爺這是中了毒,此毒若非親近之人,是斷斷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好在今日發現得早,否則……」


醫師開了解毒的方子後,我便遣人將他送了出去,又給了他一袋沉甸甸的銀子,要他將此事爛在肚子裡。


此事不僅是給侯爺下毒的罪名,更事關父親的尊嚴,他氣得發抖。


祖母雖常年養病,可到底是深宅中長起來的女子,經雷厲風行的一番探查後,便將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宋婉寧被捆著押上來時,還在為自己辯駁:「一定是有人陷害兒媳,那不過是尋常的補藥罷了,我怎麼會蠢到下毒還做得明目張膽?!」


我立即將她熬制坐胎藥的藥渣丟到她面前:「鐵證如山,你還狡辯,你不惜傷害自己的身子也要陷害父親,恐怕背後定有人指使。」


宋婉寧的臉白了白,見大勢已去,她竟是對著父親言語無狀:「沒有人指使,是我自己恨毒了你們一家子,更恨毒了你這個負心漢!我就是要你斷子絕孫,要你死無葬身之地!隻要你死了,我便成了這侯府唯一的當家人……」


我幾步上前甩了她一巴掌,制止了她胡言亂語,又將周圍的下人都遣了出去。


這並非光彩的事情,我不能不為侯府考慮。


父親由悲痛轉為恨意,舉起劍就要將她封喉,卻被我和幼弟死死地攔下。


「你們都別攔著我,我今日定要殺了這妖婦!是我豬油蒙了心,險些被她害了去!」


眾人不解時,我定了定神,對著地上萬念俱灰的宋婉寧發問。


「你不必為她開脫,我知道這些都是周夫人指使你的,想必她定是用你爹娘來做把柄威脅你吧?」


她眼神呆滯,喃喃道:「你怎會知道……」


我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枚錦囊:「你應當認得此物,這是你爹娘的信物,你大可放心,他們已經被舅舅安置在京中,如今好得很,性命無憂。」


「你當真是糊塗,從當初周夫人故意把你送入侯府,舅舅便覺得蹊蹺,她不過是將你當一枚棋子,要你背上謀殺長寧侯的罪名,為周家鋪路。」


「你以為你替她做事,她便會真的放過你嗎?當初你貪了那些銀子恐怕不是接濟爹娘,而是都進了周家,遂了周家私造兵器一事吧?」


12


知道自己父母性命無憂後,宋婉寧哽咽著爬到父親腳下,不斷認錯,將自己與周夫人的勾結和盤託出。


「當初周夫人在教坊司看到了我,便生了心思,要我入侯府替她當眼線。」


「周將軍通敵叛國,與蠻族勾結,知曉父親在朝中的地位後,便有意讓我拉侯府下臺,當初的收受賄賂,還有如今的下毒都是為了讓侯爺萬劫不復,如此他便可在戰場上擺我朝一道。」


父親越聽臉色越暗沉,竟不知道自己被如此算計。


宋婉寧哭得不能自已:「都是我的錯……我隻是為了保住爹娘的性命,周夫人答應過我的, 事成之後定會留夫君一命,那湯藥也隻是讓夫君再也不能上戰場而已……」


父親不願再聽宋婉寧辯駁,擺了擺手便讓人將她帶了下去。


而今最重要的, 便是進宮面聖。


而她的性子,和她明媚張揚的皮相如出一轍。


「母那」而有了宋婉寧的證詞,舅舅與父親一同入宮面見聖上。


聖上大怒, 聽了舅舅的建議, 將周家夫婦暗中召入宮中, 隨後牽扯出背後的主使——五皇子。


五皇子知道密謀皇位無望, 便生了叛國奪位之想,於是暗中勾結了周將軍。


一道聖旨, 陛下雷厲風行地誅殺了周家上下,又暗中處置了通敵叛國的五皇子。


自此, 太子之位再無威脅, 而父親也重得皇上器重。


父親與舅舅一同出徵那日,交代我照顧好侯府上下。


我知道他話中暗指宋婉寧。


她雖做了諸多錯事,可好在沒有釀成大禍, 我與幼弟求情後, 父親隻是將她關了起來,其他一切照舊。


隻是那日以後,父親便不願意再見到她。


13


半年後,父親的捷報傳回。


闔府上下歡慶之時,宋婉寧在院中服毒自盡。


我趕到時, 她已經奄奄一息,回天乏術。


我罵她是個傻子, 明明可以在府中擔個主母的名頭, 享些清福便是,為何如此想不開。


她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我聽不清楚,卻隻聽見一句話:「我對不起侯爺……若有來生, 我也想做個好人……」


我有條不紊地處理了宋婉寧的後事。


這侯府到底不能沒有主母, 父親出徵一年後,他同意了我的建議,抬了姜姨娘為正室。


一個沒有家世, 又無法生育的主母,即便父親立下再多的軍功, 也無法通過聯姻將權勢做大,自然也不會被陛下忌憚。


皇後娘娘很滿意,陛下也對父親的識時務很滿意。


三年後,侯府頗有蒸蒸日上之勢,皇後娘娘做主將我許配給新科探花郎。


他生得好看極了,為人溫潤,舉止得體。


大婚當晚, 他挽著我的手同我說:「我既娶了你, 往後這府中必定隻有你一個女人!」


我低頭笑笑,不置一詞。


我的人生,向來不會寄託在夫君虛無縹緲的情愛之上。


那一晚的星星格外地亮,比府中的紅燈籠還要耀眼些。


母親, 您看,女兒的人生和您期許的一樣,熠熠生輝。


字體

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