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純賤的那些年

趕走沈逸白以後我去食堂吃豬排飯。


剛坐好,拿出手機,我就看到了慕晙發來的消息。


「為什麼生氣?」


一股煩悶倒灌進胸口。


我不想搭理他,就把手機屏幕面朝下扣著。


其實真是都很細枝末節的小事,但無論多小的刺,扎多了心也會死。


炸豬排已經冷了,口感難以下咽,如同嚼蠟。


還在發呆,我那個傻乎乎的學弟哐當一屁股坐到了我對面:「黎今瀾,你幹的好事!」


他把那張「181 體育生求脫單」的便籤紙重重拍到了我眼前。


「你知道我剛剛排隊打飯,整個食堂的人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我有多害怕嗎?」


「我幫你的忙,你還捉弄我?」


我有些驚訝,這種小學雞的手段,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效果了。


「我也在幫你啊,趙執野,萬一你就這麼找著女朋友了呢。」


「我沒人要嗎?我在澡堂洗澡都有人要聯系方式!」


我故意曲解:「原來你想要男朋友。」


趙執野被我的話一噎,小麥色的面頰因為羞惱脹成紅褐色。

Advertisement


嗯?


這麼好糊弄?


有點可愛。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


我忽然回想起我跟趙執野認識的契機。


那天我坐公交車去市區找慕晙,剛上車,就發現眼前堵著個黑皮傻大個。


說他傻是因為他拿著張卡正正反反地刷公交車,連著刷了七次才發現自己拿的是食堂飯卡,站在那慌得面紅耳赤。


我看不過去,就幫他代刷。


也就兩塊。


他拿著手機湊過來非要加我綠泡泡,說是要還錢。


加上綠泡泡我才發現他跟我住同一棟宿舍。


一來二去的我們就熟了。


他是體育生,有點憨憨的。


秉著見傻子不騙三分災的態度,我也順手捉弄過他,不過沒怎麼注意他的反應。


想到這裡,我賤皮子又痒了,想試試他有多好騙。


我盯著他的腳,刻意地大喊一聲:「蟑螂!」


趙執野立刻站起身:「什麼!在哪?」


「狗那麼大的蟑螂!」


趙執野一蹦起身,兩步就坐到我腿上,一米八多的大個在我懷裡縮成了一顆炭燒腰豆。


不是吧,這也行?


我看著他驚恐的小臉,嘴角不自覺地往兩耳移動。


7


趙執野好倒霉,他被我當成新目標了。


他跟我連說帶比劃地描述他老家的蟑螂如何成群結隊,如何膘肥體壯,如何在他幼小的時候振翅一飛蓋到了他臉上。


我隻是在盯著他驚慌失措的表情,興奮ŧũₜ。


我捉弄他簡直信手拈來,超低付出,超高回報,往他床上放隻仿真蟑螂就能嚇到他尖叫。


他小拳拳錘我胸口。


我良心有點痛,被他打痛的。


圍著趙執野上蹿下跳了一周,我才再次看到慕晙。


他實習以後在外頭租了房,好幾天才回學校一次。其實如果我不主動去找他,我們很難偶遇。


聊天也是,他基本不會主動挑起話題。


那天他問我「為什麼生氣」,我沒回他,後來的幾天對話框安靜如雞,直到昨晚他在綠泡泡上問我,要不要給我帶春興樓的粥做早餐。


我回他:「不用,我買了米稀。」


他發來一句:「我也要吃。」


也不知道慕晙是不是真對米稀很有興趣,那天早上他沒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到宿舍來找我。


他進門的時候我正好洗完澡,穿著件松松垮垮的老頭背心,搓著頭發從浴室走出來。


那背心前後都被滴出許多水點,胸口更是湿了半片。


慕晙發出吸氣聲,迅速拿起我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到了我身上。


我很疑惑:「幹嘛?」


他咳嗽,耳朵可疑地紅了起來:「天冷,別感冒……」


我正想說我不冷,腳底踩著水一滑,就仰天倒下去。


慕晙驚呼:「小心。」


落地時我整張臉都擠在一起,卻發現預想中的劇痛沒有來。


我睜開眼,就看到慕晙近在咫尺的臉。他為了託住我的後腦勺和後腰,護著我一起摔了下來,用胳膊肘撐著地,沒有壓在我身上。


「嘶……」


疼痛使得他的眉眼有片刻的扭曲,但他很快又放松下來。


他張嘴就說:「你小腦失衡嗎,怎麼能……」


抬頭對上我的眼睛,他的後半截話消失在喉嚨深處。


我跟他太近了,近到幾乎呼吸交錯。


上大學以後,他好像一直有意跟我保持距離,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躺在一起了。


我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以及日光下他像琥珀一樣的瞳仁。


他眼底發暗。


冰涼的水流在他的掌心裡,他的手卻越來越燙。


我聽到他喉結翻滾,緊接著「咕嘟」一聲。


他的腦袋低下來,我雙肩一僵,就看到他隻是撐起上半身,把姿勢改成半跪,然後伸手拉起我。


「地上冷……」


確實冷,讓人煩躁。


8


慕晙熟門熟路地打開我的衣櫃,拿出了我的電吹風,準備給我吹頭發。


他也不看我,忽然開口:「我跟逸白在一個實驗小組,我那天跑數據,不是為了陪他。」


我知道這是他冥思苦想我為什麼生氣後,給出的解釋。


他又說:「多看看他的筆記,對你有幫助。他人挺好的,你不要對他有偏見。」


我奪過他手裡的電吹風,他下意識地舉高手,我拿不到。


「慕晙!」


他尷尬地咳嗽兩聲,把電吹風給我。


風機轟轟作響。


他也說不下去了,看我桌上放著三杯米稀,把手朝中間那杯伸了過去。


「哪杯是我的?」


我攔住他,把左邊那杯塞他手裡:「這是你的。」


慕晙瞥我一眼:「沒加什麼料吧?」


「沒有。」


慕晙抿了口米稀,表情微妙。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往他的紫菜蛋花湯裡放過巧克力。


……但那天是情人節。


這次確實沒有,他那杯隻有米味。


「你……」


他剛想說點什麼,趙執野的大嗓門隔老遠就響了起來:「黎今瀾!」


趙執野跑進來,直接當著我的面把衣服一脫,露出熱氣騰騰的上身,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


他那身小麥色的腱子肉就這麼大喇喇地撞進了我的視線裡,直接把旁邊的慕晙襯褪了色。


慕晙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半步,擋住了我的視線。


他滿眼警惕:「穿上衣服。」


趙執野不樂意:「湿的。」說完歪過腦袋看我,「我剛訓練完,給我條毛巾。我的米稀在哪裡?」


我拿起桌上的抹布往他身上一扔,然後把手裡的米稀塞給他。


趙執野龇牙一樂,拿自己的湿衣服把汗擦了,打開米稀的蓋子大口喝。


「我靠,好辣,你怎麼在裡頭放胡椒!」


「這是網紅吃法。」


「不信。」


趙執野搶走我拿著的米稀,剛喝半口,臉皺成朵菊花。


「煉奶加皮蛋?」


我大笑起來。


可能惡作劇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我二十幾的大學生,為了這點低智商的樂趣笑得五官舒展,歡欣雀躍。


看著我跟趙執野的親昵互動,慕晙的臉上露出一絲他自己也沒發覺的嫉妒。


「你別欺負他。這杯給我吧……」


他自作主張地去拿趙執野手裡的米稀,「我給他重新泡一杯。」


趙執野仰頭把米稀噸噸噸地幹了。


「好喝。」


慕晙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後搓搓手指放下了手。


他轉頭看向我,眼裡居然帶著點茫然。


「去上課嗎?」


「你先去吧,沈逸白應該在等你。」


搬出沈逸白,慕晙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他點點頭,離開了宿舍。


我看了眼慕晙的背影,心想,這樣就好了。


我們在一起十多年,沒有什麼大的矛盾,隻是漸行漸遠。


他的生命裡會出現更重要的人,不管是不是沈逸白,我該退回自己的位置。


這才是我跟他之間最合適的相處方式。


9


我的注意力向趙執野轉移,同時開始逐步撤出慕晙的生活。


比如在教室自己單獨坐後排,在食堂跟趙執野一起吃飯;休息時間跟趙執野去打籃球或者遊泳;晚上睡覺不再主動給慕晙發綠泡泡。


不知道慕晙是不是察覺到了,他開始在綠泡泡上給我分享日常,大多是一些隨手拍的照片。


有時候是貓,有時候是天空,有時候是公司卡位,會順口說一句加班很累。


有次他不知道參加了個什麼展,給我拍了二十多張國外整蠱玩具的照片,還發消息給我:「喜歡哪個?我買了送你?」


我回他:「你都已經知道是整蠱玩具了,買來有什麼用?」


他回我:「我可以裝作嚇一跳。」


我回他:「……算了你買吧。」


他好像還挺高興,挑了幾個送到了我的宿舍。


隔天他就看到我拿去嚇趙執野,臉當場冷下來了。


我無意刺激他,但他的情緒還是逐漸累積,終於在聽說我打算換專業的時候爆發。


他來找我吵架:「都大三了你轉專業!你要去學心理學?你腦子進水了吧!」


我一句話懟回去:「你懂個屁!」


慕晙被我罵鬱悶了。


我從不曾對他那樣疾言厲色,我無法控制自己言語裡的冷氣。


原來他在我眼裡有一身漂亮的金漆,現在漆色隨著日曬雨淋消失,我才發現他也不過是個泥胎。


他還在努力勸說我:「我們畢業以後能進同一個公司。實驗項目有成績,公司會來談商業化的事,我可以把你內推進去。你的起薪會很高,上升也會很快……」


我無動於衷,最後他也不說了。


他問:「連你也不想跟我……」


他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父母離開了他,他想問是不是連我也不想跟他繼續走下去了。


我被慕晙帶著走到了現在,連這所大學、這個專業,都是慕晙替我選的。


他沒有安全感,所以絞盡腦汁地規劃好我能一直跟他同行的道路。


但那不是我要的。


「我這些年沒好好想過自己喜歡什麼,愛好也沒有,所以都跟著你跑了。現在想想,我也不是沒有愛好,愛自己也算愛好。」


「隻是我到現在才明白,確實有點晚,所以我打算去學個心理學,了解自己,也幫助別人。」


而且,既然已經要分道揚鑣。


那就分清楚些,各看各的山水,各奔各的前路。


慕晙很失落。


他最後說:「心理學不好找工作。」


然後離開了我的宿舍。


但是,最後他還是託人給我找了一整套心理學專業書。


上頭有優秀學長留下來的筆記。


12


再見慕晙是兩個月後,遊泳館裡。


我昏天黑地地閉門學習,趙執野看不過去,約我出去遊泳。


誰也沒想到趙執野一個體育生,居然戴隱形眼鏡。


我跟他打鬧時把他踹泳池裡,他的隱形眼鏡就這麼滑片了。


「好痒……」


「別用手揉!」


他不聽,搓得眼睛完全變成紅色。


我怕他把鏡片弄到眼球後頭去,忙不迭地拉起他:「你跟我來。」


到了角落,我讓他靠牆站好,捧著他的臉給他弄鏡片。


他溫順地低著頭,水珠從他的頭發滴下,落在我的手背上。


這個距離近,我能看到他被水流一根根衝開的濃眉,以及像小狗一樣湿潤黢黑的雙眼,他的睫毛一瞬不瞬,隻在我替他取眼鏡時驚慌地輕顫。


「弄出來了。」


「疼……」


我下意識地噘嘴給他吹氣。


他的脖子僵硬地挺直著,手也僵硬地護在我身體兩側。


等我吹完轉身,居然看到慕晙和沈逸白站在不遠處。


兩個人,四隻眼,定定地望著我。


慕晙的臉好像冰雕一樣凍住了,肉眼可見的白。


「約會呢?」沈逸白意味深長地扯起嘴角。


我不喜歡他的語氣,就順著他的話攔腰把趙執野一摟,腦袋埋在小麥色胸肌裡。


「對啊,被你們發現了。」


本來是玩笑,結果誰也沒笑。


連趙執野都哆嗦了一下。


他憨憨地低下頭:「啊?是約會嗎?」


我用胳膊肘懟他:「沒事,他倆都是我的朋友,不會歧視我們的。」


趙執野結結巴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閉嘴了。


慕晙夢遊似的問:「你喜歡他?」


我點頭:「他可愛啊,又乖又聽話,又給我欺負。」


慕晙脫口而出:「可……」


沈逸白扯了他一下,他沉默了,憂傷地望著我。


這小動作看得我心煩。


「你們好好玩,我們先回去了。」我拉著趙執野往更衣室走。


經過慕晙身邊的時候,我聽他說:「是我先來的。」


看不見他倆了,我才發現自己跟趙執野十指相扣。趙執野那家伙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幹嘛?」


趙執野如夢初醒地松開手,隨即撇嘴。


「還不是你要牽的。」


「又糙又硬。」


「我牽你的手,跟左手牽右手有什麼區別?」


他鼻孔裡哼哼唧唧,走到淋浴間去了。


13


隔天課間,我被沈逸白拉進無人的樓梯間裡。


「你成功了,慕晙都快碎了。」


「什麼?」


沈逸白似笑非笑:「你既然有這個打算,那為什麼不選我?」


什麼打算?


我忽然想起沈逸白在醫務室說的,跟他在一起,讓慕晙追悔莫及。


莫名其妙。


「你幹嘛纏著我?你看起來也不像很喜歡我的樣子?」


沈逸白的神色恍惚了一下,他盯著我的下嘴唇,視線卻有些飄遠。


我忽然意識到,他很可能透過我在看別人。


「你不會吧……」我伸手要推開他。


沈逸白鉗制住我的手腕,忽然輕笑一聲。


那張撩人的狐狸臉又跑出來了。


他垂著眼,用大拇指按開了我的下嘴唇,幾乎是電光火石間,掐住我的下巴,把頭低了過來。


我猝不及防,隻看到沈逸白的臉在我眼前忽然放大。他的氣息噴灑到了我嘴唇上……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寬大的手掌橫在了我跟沈逸白中間。


趙執野及時出現。


沈逸白被他攔著嘴掀開,摔到了牆上。


「你在幹什麼!」


沈逸白扶著牆站穩身體,冷笑:「關你什麼事?」


趙執野被激怒,抬手就揪住沈逸白的衣領,被我攔了下來。


「他說的沒錯,不關你的事。」


趙執野想反駁:「但……」


不等他說完,我狠狠抽了沈逸白一耳光。


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樓梯間,激起了幾聲驚呼。

字體

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