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純賤的那些年

在我最純賤的那些年,我很喜歡欺負小竹馬。


往他脖子裡放蚯蚓、牽狗追他、用泥巴幫他化妝。


小竹馬長大後卻比我還高,嘴還毒,把我壓制得死死的。


直到他為了學長放我鴿子,讓我一個人在海邊枯坐了整夜。


我收起了為告白準備的煙花。


決定換個人欺負了。


後來他拽著我的袖子,紅著眼圈望著我。


「你怎麼不理我了,哥……」


1


海邊太冷,回宿舍我就發燒了。


燒得眼冒金星時,慕晙急忙忙從門外跑進來,看我躺在床上,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你果然是捉弄我的。」


他板著臉對我說:「我問了宿管,他說你昨晚在宿舍。」


我迷迷糊糊地回想起來,我昨天確實拜託了學弟代點名,把我夜不歸宿的事瞞過去。


現在看來是弄巧成拙了。


被子又冷又重,我吃力地從被子裡伸出半個腦袋,瓮聲瓮氣地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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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沒去?」


慕晙冷哼:「誰還會上你的當。」


他轉身出了宿舍,來去匆匆的。


那太可惜了,我想。


我放了半片海的煙花,他看不到了。


2


迷迷糊糊睡到下午,也不知道高燒退沒退。


我被慕晙一通電話叫醒,說導師發現我曠課了,不來會掛科。


暈乎乎套兩件衣服夾著課本出門,遇到了代點名的學弟。


他跟參與了什麼國家級大項目似的,壓抑不住興奮。


「黎今瀾,告白成功沒?」


我搖頭:「人沒去。」


他露出遺憾的表情。


我拍拍他:「不要跟別人說。改天我請你吃飯。」


說完松開手,在他後背留下張「181 體育生求脫單」的便籤,神色黯然地離開。


3


我腳踩棉花地進了教學樓,從後門摸進教室。


課已經上到一半了,導師不在。


慕晙跟學委沈逸白挨著肩膀坐在一起,兩人頭並頭在說悄悄話。


沈逸白說,慕晙聽,時不時點頭回應。


兩張有電影感的臉湊在一起,畫面賞心悅目。


明明他倆長得旗鼓相當,但我的注意力還是不由自主地偏移到了慕晙身上。


他還是好看。


小時候臉蛋嫩得像能掐出水,現在五官跟削出來的一樣稜角分明,ťù⁹眼窩深鼻梁挺,硬挑瑕疵,就是灼灼一雙星目、配著個雜亂豎起的眉頭,看著薄情。


不知道沈逸白說了什麼,慕晙垂下頭,耳根忽然緩緩變紅。


我看得一怔,這是慕晙從沒有在我面前展露過的神態。


不等我做出反應,後排的兩個女孩用氣聲尖叫起來。


「媽媽我現場磕西皮了……」


「慕晙難得回一趟學校,快磕快磕。」


「天才學霸 x 清貧學委,都是智性大帥哥,誰敢說不般配。」


「你看他們四目相對時的火花!啊……」


我思考片刻,還是悄摸摸坐到慕晙身後。


本來想用筆戳他的脖子,讓他轉頭時在臉上劃一道的。


有點沒意思。


沈逸白拍拍慕晙的肩膀,慕晙這才回頭看我。


「你來了。」


我問他:「導師呢?」


他說:「導師臨時請假,這節課自習。」


我反應過來:「你騙我?」


慕晙不以為意:「你不也騙了我嗎?」


我灌鉛的腦子頓時嗡嗡作響。


慕晙把筆記攤開在我面前,順手往我手裡塞了一支筆。


「你上大學以後太松懈了,實習也是要看績點的,這樣以後怎麼跟我進同一家公司?」


「逸白已經把重點都幫你提煉出來了,智障都看得懂。快跟他說謝謝。」


怒火上湧。


我嗖地站起身,又因為頭暈目眩倒回座椅上。


慕晙終於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你怎麼了?」


我問他:「昨天晚上你在哪兒?」


他說:「實驗室。」


我追問:「陪沈逸白跑數據?」


慕晙要摸我的額頭,被我擋住。


坐在他身旁的沈逸白忽然伸出手,我躲避不及,他微涼的手掌貼在我的額頭上。


「沒發燒啊。」


慕晙的神色松懈下來。


他以為我又在捉弄他。


「別沒事找事。」他轉過身去,「也就上 A 大這一個優點了,好好看筆記,別上四年學最後拿不到畢業證。」


沈逸白搖搖頭:「你嘴真毒。」


慕晙朝他笑著說:「他老欺負我,我不嘴毒一點怎麼自保。」


潮汐聲隱約拍打在我耳邊,冷風也嗖嗖地往我骨頭縫裡吹。


我好像又回到了海灘。


慘亮的煙花冷冷清清地在墨藍夜幕綻開,在我視網膜裡燙下灼痛的痕跡,然後歸於黑暗。


我的青春就這麼默默湮滅了。


「我以後不欺負你了。」


慕晙沒聽清:「什麼?」


我一巴掌呼在他後腦勺上,打得他腦門往前一撞。


「呀!你怎麼打人!」


後排的女孩們站了起來。


我吸吸鼻子,拿著課本,在慕晙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4


我跟慕晙的孽緣可以往前追溯十幾年。


他比我小半歲,是我鄰居。


他媽媽牽著他第一次來我家打招呼時,我旋轉跳躍,直接把他撲倒在我家地毯上。


我嗷嗚嗷嗚。


「我是哥斯拉,我要吃肉肉的小孩子。」


他慌慌張張地用他的肥短小手捂住臉,眼裡迅速蓄滿兩包淚,葡萄似的眼珠被淚水浸潤得晶瑩透亮。


「我沒有肉!我沒有肉!」


慕晙的反應讓我喜不自勝。


我通體舒泰,飄飄然地照著他的臉一口咬下去。


那個牙印在他臉上隻留了一小會兒。


我挨了兩頓揍。


我媽說我是賤皮子、現眼包,整天討打,但人不壞。


不,我壞。


我是真喜歡看慕晙哭,為此不惜往他脖子裡放蚯蚓、牽狗追他、用泥巴幫他化妝、煮蟋蟀給他吃。


慕晙剛搬過來時沒什麼朋友,被我欺負得哇哇大哭,也還是跟在我背後跑了兩年,嘴裡一刻不停地叫著「哥哥」、「哥哥」。


我也不是隻會欺負他。


我會給他買棒棒糖,幫他藏尿湿的褲子,給他捉螢火蟲,也會為了維護他打架。


可惜慕晙上小學以後就不怎麼愛哭了。


他長得好看,腦子也聰明,很快就成了團體裡被追逐的對象。


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厲害的人應該都很酷,比如流川楓,比如江直樹,所以他小小年紀就開始板著張臭臉,要麼惜字如金,要麼話裡帶刺。


而把他刺激到跳腳,成了我的新挑戰。


我多麼喜歡看他失態,喜歡看他脹紅的臉頰、被怒火染得像寶石一樣絢麗璀璨的雙眼和他眼裡我的倒影。


他暴跳如雷,他無可奈何,他仍然跟我一起回家,第二天把早餐放到我桌上。


我能喜歡到半夜發笑。


如果隻是這樣,可能我跟他的關系也不算獨特。


高二那年他爸媽婚變,他離家出走四天,是我把他從廢棄廠區裡找回來的。


他爸媽問他離婚跟誰。


跟爸爸要回老家,跟媽媽要出國。


結果他選擇跟我。


我知道,他隻是不想讓他們一家三口生活的回憶消失,他希望因為他留在這裡,他爸媽有天還會回家,他們還能回到過去。


他爸媽還是離開了,給他留了些錢,他獨自住在那套房子裡。


我媽心疼他,讓他晚上在我們家吃飯,死活不肯收他的伙食費。他幫我補課,補太晚了會留下來跟我一起睡覺。


兩個十幾歲的男孩,擠在一米二的小床上,手腳都伸不開。


他看著天花板,青澀的臉上滿是迷茫。


「如果我能做得更好,是不是他們就不會離婚?」


我把腦袋壓在他肚皮上,回以呵欠。


他是真的很聰明。


我這種隻喜歡追貓打狗的,從小被他拖著一路上重點學校。


這次也被他拖著壓線進了 A 大。


那天他出高考成績,他是市狀元,他興高採烈地打電話給他爸媽,但結束通話的時候表情不是很愉快。


我半夜起床,看到他閉著眼睛流眼淚。


那是讓我至今不能忘懷的一滴淚。


起點是他濃密的長睫,在他眼角凝成一汪,在快要盛不住的時候順著他光潔如玉的面頰滑落,轉瞬即逝。


我固執地覺得他應該多哭,哪怕他現在長得比我還高,肩膀比我還寬。我沒見過比他哭起來更讓人心軟的人。


因此我隔天硬拖著他回了他老家。


他爸家裡已經有了個大肚子的女人,他爺爺奶奶生怕他張口要學費,一家人對他惡言惡語。


我丟下一包沾了屎的螞蚱,拉著他逃走。


在身後爆發出驚叫和怒罵聲的同時,我和他相視大笑。


「是不是所有人最終都會離開的?」


「我不會啊。」


當天夜裡,他偷偷親吻了我。


熱氣噴灑在我嘴唇上時,我其實就已經清醒了,但我不敢睜開眼睛。


我認為我們之間的情誼是特殊的。


我們小學、初中、高中甚至大學都在一起,誰也取代不了我們在對方心裡的位置。


直到他身邊出現了沈逸白。


他們才智相當,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外貌匹配,隻是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幅畫。


慕晙身邊坐著的人不再是我。


慕晙不讓我去宿舍找他,卻會跟沈逸白一起去圖書館。


慕晙找到了實習單位,每次從公司回來都會給沈逸白帶東西。


他對我總是冷臉,卻會對沈逸白微笑。


我一直在懷疑那個吻是錯覺,但我確實思考過我喜歡他的可能性,於是我本來打算借那場煙花告白,來確定下一步的。


大概竹馬總打不過天降。


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我也應該從錯覺裡走出來了吧。


4


離開教室以後,我徑直去了醫務室。


開藥,掛水,在病床上補覺。


慕晙給我打來電話,我拒接,然後把手機調成靜音。


那一覺昏昏沉沉。


退燒藥起效後,我的身體開始排汗,衣服變得湿重,黏著在我皮膚上。


我好像穿著一身鐵片,又像是浸在冰水裡,寒意徹骨,卻無法動彈。


「冷……」我瑟瑟發抖。


耳邊傳來一聲嘆息。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解開了我的衣襟,用溫熱的毛巾給我擦拭身體。


我的四肢開始緩緩回溫。


那隻手替我將汗湿的頭發別到耳後,隨即下移到我的嘴唇,大拇指揉搓開我的唇角,緊接著就落下一個湿熱的吻。


我被撬開,被裹挾,被迫糾纏,我心下惱怒,想睜開眼睛看看到底是誰,眼皮卻像被膠水粘合一般。


黑暗撫慰著我,我的意識像在一片迷霧裡。


「慕晙!」


我猛然坐起身。


結果一睜眼,看到了沈逸白,他支著下巴,正低著頭看手機。


床邊沒有毛巾熱水。


我低頭看自己的衣襟,扣得嚴嚴實實。


……


幻覺嗎?


「你真發燒了?」沈逸白問我,「這都能看錯人?」


我想起教室裡發生的事:「你明知故問?」


沈逸白辯解:「我剛才真沒摸出來。」


我信他個屁。


他又要伸手摸我的額頭,被我打開,於是拎起一個包裝精致的紙袋,放到我眼前。


「這是春興樓的姜絲瘦肉粥,算我給你賠罪。」


賠罪?


我狐疑地眯起眼。


沈逸白跟我不算熟,大部分時間都跟慕晙待在一起。


我跟他私底下就是點頭之交的關系,沒什麼賠罪的必要。


看我不接,沈逸白自顧自地拿出袋子裡的紙盒。


當香味飄進鼻子的那一瞬,我的口腔裡就開始分泌唾液。


不愧是春興樓,最普通的瘦肉粥看起來都香軟細滑,質地濃厚。


我偶然喝過一次以後念念不忘,每次慕晙回學校我都會讓他給我帶,但他總說沒空。


說起來……


「慕晙呢?」


沈逸白拿勺子攪了兩下粥,神態自若地回答:「他回公司了。可能他覺得工作比較重要吧,其實可以看完你再走的。」


嗯?


他在踩……


我定定地凝視沈逸白,他坦然回望我。


還是我想多了?


我看了眼沈逸白手裡的粥:「我不吃姜的。」


沈逸白一怔:「你吃的吧。」


是的,我吃。


但我非要說:「我不吃。」


沈逸白不再爭辯,拿起筷子,低頭一根根把姜絲挑出來。


熱氣撲騰在他臉上,他纖長的睫毛掛上了水霧,鼻尖也滲出了汗。


我這時候才認真打量他。


其實他骨架大、肩寬、手腳也長,挑姜絲時上身穩定,小臂肌群看起來經過了良好的鍛煉,有足夠的力量。


但他男生女相,過於清秀,讓大家都誤以為他溫順無害。


挑完姜絲,沈逸白把粥遞給我。


我搖頭:「蔥也不吃。」


他又去挑蔥花。


隻剩肉沫的粥被推到了我面前,沈逸白還是好脾氣地看著我。


原來如此。


如果不是因為幻覺變得敏感,我肯定會一無所覺。


我以為他的目標是慕晙,其實他的目標是我。


從中作梗,撬牆角。


壞東西。


我勾起嘴角:「肉也不吃。」


沈逸白放下碗,心照不宣地笑了。


隻那一笑,他的氣質就突然改變,本就細長的眼角斜斜一挑,頃刻就換了張撩人的狐狸臉。他彎腰靠過來,手指不輕不重地壓在我領口,嘴唇蹭到了我耳邊。


「你真的很喜歡欺負人。」


他的熱氣吹拂在我的耳窩裡,「慕晙不適合你,換個人玩嗎……」


我背上起了雞皮疙瘩:「什麼意思?」


沈逸白步步引誘:「你跟我在一起,慕晙一定會追悔莫及的。你想不想看看?」


我承認,我有那麼幾秒鍾動搖了。


但我很快反應過來,要是我著了沈逸白的道兒,隻會被他耍得團團轉。


「我更想看你Ŧü⁷追悔莫及,沈逸白。」


我把沈逸白往外一推,沈逸白低笑,順勢坐起身。


我拉起被子蒙住頭。


「拿走吧,米我也不吃。」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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