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下方出現了那兩個女孩的臉,慕晙跟在她倆身後,似乎是剛走上來的。
「你憑什麼打人!」
看到半張臉通紅的沈逸白,女孩們忍不住了。
也不怪她們。在她們眼裡,我先抽慕晙,再抽沈逸白,完全是個惡人。
趙執野維護我:「憑什麼不能打,你知道他剛剛想幹什麼嗎?」
而我盯著慕晙,腦海裡升起不祥的預感。
別說。
千萬別說。
但慕晙還是快步走過來,扶住沈逸白,說出了不中聽的話。
「今瀾,你過分了……」
我心下一片絕望,兩腳像陷進流沙裡,頃刻就有了失重感。
不等他們再說些什麼,我立刻頭也不回地從樓梯快步走了下去。
「今瀾!」
慕晙在背後喊我。
我充耳不聞,化走為跑。
風在我耳邊呼呼作響,刮得我臉頰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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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身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慕晙追上了我。
他一把將我按在牆角,氣喘籲籲,神色有些迷惑。
我看著他額角滲出細汗,嘴巴開開合合,腦子裡有些暈眩。
「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對逸白有些誤會,其實他……」
我打斷了他的話。
「你算什麼東西?」
「我對沈逸白有沒有誤會,跟你有什麼關系?」
可能我言辭過於刻薄,慕晙覺得難堪,嘴唇顫了兩下。
他要拉我的手,被我甩開,於是擺正了神色。
「你這麼對我也就算了,別跟別人發脾氣……」
我簡直要氣笑了,幹脆把話說清楚。
「我怎麼對你?我們認識十多年,我怎麼對你?我打過你嗎?我鬧出過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嗎?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啊,慕晙?
「你是真覺得我又蠢又壞不可理喻,為什麼還要巴巴地跟著我?」
「犯賤嗎?」
我很少對慕晙疾言厲色,他有些慌亂。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我打斷他:「你隻是不管什麼事都站在沈逸白那邊,你第一反應就是我為難他,你看看你怎麼對我,你冷臉、罵、貶低;你怎麼對他,你捧他、給他帶禮物、你還要我感謝他!」
慕晙辯解:「不是,那些東西是沈逸白小叔要我帶給他的。」
我思路被打斷,忽然泄了氣。
「我打他是因為他想強吻我。」
慕晙聽到這個答案很震驚,連眼睛都忘了眨動。
「慕晙,哪怕有一次,你願意選擇站在我這邊呢?」
我收起所有情緒,快步離開。
12
事情忽然來了個抓馬的發展。
我在校園牆上被掛了。
那兩個女孩用三千多字控訴我搞校園霸凌。
在她們的敘事裡,我天性惡毒,帶著一群狐朋狗友,用各種人類無法想象的手段欺壓身邊的人,其中天才學霸慕晙就是我最大的受害對象。
我對慕晙的惡劣態度波及到了其他人,連慕晙的好友沈逸白也遭到了我的毆打。
她們親眼看到我對慕晙和沈逸白揮巴掌,她們不能容忍這種惡行存在於校園中,她們要求學校伸張正義,給我這樣的害群之馬處分。
我打算讓沈逸白出來收拾爛攤子,但他從學校裡消失了。
打他電話,接的人是他小叔,說他生病了,不給我任何跟他通話的機會。
我發現了件非常恐怖的事,沈逸白小叔也叫景瀾。
這什麼替身梗,有病。
趙執野發聲為我辯解,但他本質上是「狐朋狗友」本友,隻遭到了圍攻。
導師第一時間找我了解情況,我隻說含含糊糊地說是誤會。
能說什麼?給子的愛恨情仇嗎?
出門走到哪都會被人指指點點,我索性就待在宿舍躺平了。
趙執野在綠泡泡上跟我插科打诨:「你有想過有一天你會變成霸凌咖嗎?」
我回他:「你有想過嗎?」
他誠懇詢問:「還有沒有什麼洗白的可能性?」
我逗他:「官宣我倆的戀情。」
他正在輸入中,半晌沒回話。
我轉身去浴室洗個臉,綠泡泡上已經多了一長串。
「什麼戀情?」
「認真的嗎?」
「笑死,你說有戀情就有?」
「我隻配用來洗白?」
「我 187 體育生很受歡迎的好嗎?」
「哥不是給子。」
「?」
「你讓我同學朋友怎麼想?」
「我要面子的!」
……
「老婆。」
「幾點官宣?」
「小狗轉圈.jpg」
可愛,想一屁股坐死。
我拿起手機,剛要回他兩句話,校園牆忽然跳出了新消息提示。
還以為是趙執野真搞事了,趕忙點開,結果發現發帖人是慕晙。
他沒有根據這場鬧劇說事,而是發了一篇萬字長文,洋洋灑灑地寫下了我和他這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
從幼兒園寫到大學,說他的友情、親情,以及別的什麼感情都放在我身上。
「可能這世上真有雛鳥效應,他是我有記憶以來最早的伙伴,我無法準確地表述他對於我的意義,因為靠近他就像是我的天性。從我們十多年的第一面起,我的歡笑、恐懼、眼淚都與他息息相關,如果非要有一個詞來解釋我們之間的關系,那個詞隻會是命運。」
最後他說,他曾經仗著竹馬的身份有恃無恐,行為有失偏頗,給我造成傷害,他向我道歉。
這件事不像大家以為的那樣,他會和我共同面對。
我看完那篇文,放著屏幕的手指都在發抖。
趙執野的消息很快又發了過來。
「用不著我官宣了,對嗎?」
這篇長文直接引爆了論壇。
有人從他的字裡行間看出了許多東西,開始分析我們幾個人之間的箭頭。
群眾的想象力是豐富的,成百上千個回帖,迅速編出了無數個版本的三角四角戀。
不用說,哪怕是按照概率論,也肯定有一版接近真相。
到下午四點左右,忽然有人貼出了一段視頻。
帖主說:「我不知道這個視頻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這是我前一段時間碰巧在海邊拍到的,我好像看到了其中一個人的名字。」
點開那段視頻,就能看到那片海域的上空接連綻放的煙花。
盛大的ṱũ₇,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很寂寞的煙花,在夜空裡燙出痕跡,然後銷聲匿跡。
在聲勢最浩大的ťū⁹那一瞬,炸出來的是金燦燦的兩個字。
「MJ」。
13
那些帖子在某一刻全部消失了。
應該是有人花錢刪帖。
校園很快歸於平靜。
隻崩了一個人。
慕晙。
他終於知道他那天讓我在海邊空等,錯過的是什麼。
隔天清早我剛推開宿舍門,一腳就踢到了他。
他似乎是半夜來的,不敢吵我,抱著兩腿在我門口蹲了一夜。
仔細一看,他頭發凌亂,神色疲憊,臉頰凹陷,眼下掛著能耷拉到脖子的黑眼圈。
慕晙看到我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兜頭搭腦站在我跟前。
我沉默回望。
他瓮聲瓮氣地問。
「你還願意聽我解釋嗎?」
察覺出他聲音的不對勁,我驚訝地抬手摸上他的額頭。
果不其然,觸手滾燙。
我把慕晙領進宿舍,給他拿退燒藥。
這舉動讓慕晙十分羞愧。
他拉著我的手,還算平靜的表情直接坍塌。
「你在海邊待了一晚上是嗎?對不起。」
「那天項目出問題了,我跑數據跑了一晚上,沒有看手機,隔天才看到你約我去海邊的消息。你以為我是騙你的,也沒有跟你說……」
居然是這樣。
酸楚的潮水湧上了我的胸口,我好像五髒六腑都揪成一團。
我掙開他的手。
慕晙忽然一把摟住我,把我壓在牆上接吻。
跟他四唇相觸的一瞬間我就明白過來。
那天晚上那個吻是真實的。
醫務室第二個吻也是真實的。
我推開慕晙:「那天你走了以後沈逸白才來的,是嗎?幫我擦身體的人是你。粥也是你買的。」
這個人裝模作樣地貶低我,疏遠我,其實對我充滿了欲望。
慕晙看著更難過了。
「我其實早就喜歡上你了。」
「隻要你站在我眼前,我就會按捺不住想親你。」
「但你對我太重要,我怕一旦邁出去那一步,就連朋友都沒得做。」
「我覺得自己很陰暗,我知道我說那些話不好聽,但是你不計較,我就會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我就會很開心。」
「我很想裝成不在意的樣子,事實上我恨不得把你吃進肚子裡。」
「隻要你看向別人,我就會發瘋。」
「對不起,是我搞砸了這一切。」
……
慕晙一直在絮絮叨叨。
他好像很喜歡我,但奇怪的是我總以為他喜歡的是別人。
是不是因為我們都沒有學會正確的愛人方式?
我總是把我所有的情緒強加給他,而他逃避、反彈,用扭曲的方法回應。
才會拉扯成這樣?
這段感情健康嗎?
是不是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看我不回應,慕晙緊張地問我:「你為什麼不說話?」
他這些年很少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現在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種無助的狀態。
很怕失去我的狀態。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不遠處。
我的視線穿過慕晙的肩膀,慕晙也跟著轉頭看向自己身後。
他看到了趙執野。
在我打算走過去的時候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五指攥得泛白。
他終於當著我的面流下眼淚。
「你怎麼不理我了,哥。」
14
我還是喜歡看他哭。
喜歡看他掛滿露珠的長睫毛,像鳳尾花一樣通紅的眼角。
喜歡看那兩顆湿漉漉的玻璃珠不斷溢出淚水,將我的倒影洗得更加鮮明。
15
跟趙執野去吃早餐的時候。
慕晙一直坐在十米開外的不遠處。
趙執野問我:「你跟他和好了?」
我轉頭看了眼慕晙,他本來一直盯著趙執野的後腦勺,察覺到我的目光,立刻朝我展開一個微笑。
看我面無表情,他的笑容又冰消雪融了。
我低țù⁾聲說:「沒呢。他真以為我跟你在交往,想等個愛的號碼牌。」
趙執野不知怎麼的嘴角翹了翹, 隨即勸說我:「你不要上當。他次次都向著沈逸白。」
我搖頭Ţüₚ:「沈逸白是他公司董事的兒子。他跟沈逸白走得近, 是想內推我進公司。而且沈逸白跟他說會幫他追我, 他信了。」
「他說的?」
「他沒說。我看過他的綠泡泡。」
趙執野非常驚訝:「那, 你既然都知道……你這段時間鬧的哪一出?」
16
鬧的哪一出?
我一度以為自己有人格缺陷,缺少共感能力, 所以才會那麼賤地非要欺負慕晙。
為此我到處找資料, 看一本心理書就給自己貼一個標籤, 比如反社會人格、情感障礙等等。
進大學以後, 因為慕晙開始疏遠我,我陷入自我懷疑。
我偷偷去看了心理醫生,他說我沒什麼問題, 隻是有點偏執。
喜歡欺負慕晙也沒什麼原因,隻是因為覺得開心。
打壓他人是銘刻在所有動物基因裡的東西,這一過程本身就自帶獎賞效應, 甚至可以超越利益。
我認識慕晙太早,動物本能佔據上風, 所作所為其實都是想引起慕晙的注意。
簡單來說, 雖然行為不對, 但我確實喜歡慕晙。
但是,我小時候欺負慕晙太過了, 他對我沒有信任度,這樣走不長久。
我需要一個契機改變我跟他之間的相處模式。
我想要他不止是依賴我, 習慣我,暗地裡幻想我。
我希望他信任我,給我他毫無保留的愛意。
至於他對我的恐懼。
尤其是失去我的恐懼。
我希望他從現在到未來,永遠和初見時保持一致。
17
「我也想過我是不是對這段關系太執著了,要不要放過他。但一看到他哭,我就什麼想法也沒有了。」
我託著下巴, 誠懇地對趙執野說:「慕晙的眼淚是我的興奮劑。」
趙執野目瞪口呆, 一副腦子使用過度的樣子。
半晌後,他垂下頭:「你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呢?」
我說:「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他眼睫快速地顫了兩下。
「你不怕我告訴慕晙?」
我把眼前的早餐全部都推到了趙執野面前, 當做封口費。
「實際上我們是雙向暗戀,兩情相悅。這不配有個好結局嗎?」
趙執野沒說話。
他朝慕晙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你既然想要好結局了, 為什麼還晾著他?」
我也再次看過去, 這次慕晙沒有看我,正低頭攪拌著一碗粥, 眼淚一顆顆望粥裡掉。
他真是世界上最適合哭的人。țų₋
擁有這世上最讓人心軟的眼淚。
我嘆息:「讓他多哭會,我喜歡看。」
18
一年後, 我順利轉了心理學專業, 並打算繼續往這個方向深造。
慕晙在公司升職轉正。
但我們同居了。
慕晙要形象,在人前我收斂了很多, 跟他看起來也就是關系普通的同學。
關上門,他無處可逃,被我逼著履行約定。
「真……要這樣嗎?」
「你答應了我什麼?」
「小狗耳朵……」
「還有呢?」
「手……銬……」
我把慕晙銬在床頭, 跨坐在他身上, 摸他緊實有力的腹肌。
他眼睫輕顫, 小臂肌肉越繃越緊,人前清冷自制的樣子已經不復存在,隻能低低喘息著, 眼尾嫣紅地祈求我。
我俯下身,為他降落。
良久後。
「還不能休息嗎?今瀾,明天早上要……開會……」
「叫我什麼?」
「哥……哥哥……」
他又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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