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不得這個人死得越遠越好。
這恨意到底因何而生,因何而壯大,我已經分不清了。
隻知道我被他逼急了的時候,腦袋裡的想法就剩下了,死太簡單了,此生讓他不得好活。
57
他大概是愛極了錦鶴,以至於每次見到盛裝打扮的我,都一臉悲色。
他一臉的悲色,讓我覺得心生快意。所以我越發千嬌百媚,錦鶴是什麼樣子,我就越是截然相反。
我覺得他可笑至極,他一言一行裡愛極了錦鶴,卻又沉迷於我淡妝濃施的這張臉。
我不知道為了什麼,滿腔的恨意無從發泄,看他掙扎痛苦,好像就是我唯一的疏解。
帝王膝下未有兒息,所以他最終還是被迫選秀。
隻是新晉的秀女,都被我一個一個解決。有的像當年的錦貴妃一樣「死於意外」,有的則是侍寢以後被我光明正大地喂下一碗避子湯。
他從不過問,甚至為我掩護。
直到皇後死於難產,子存母亡。
58
那個孩子尚未足月就早早來到人間,白白搭上了他母親的性命,卻也不知道他那孱弱的身子,能不能有命有一趟四季。
我坐在桐雲宮的涼亭裡,感慨世事無常。誰能想到皇後會突然早產,且死於難產。
他來的時候,臉色是鐵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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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所以迎著他走了兩步,剛好趕上他抡圓了的一巴掌。
耳鳴,不疼,隻是我感受不到自己左臉的存在。
他說:「你怎麼這麼惡毒?!她都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啊!」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隻覺得荒唐至極。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氣極了,聲音聽起來隱隱發抖,每個字的邊緣,都帶著破音的跡象。
「桐蘇,你做什麼是朕不知道的Ťù⁺?!這件事情你又何必遮掩?!」
「臣妾…遮掩?!沒有就是沒有!臣妾同陛下相比,惡毒者誰更勝一籌?!陛下又何來顏面,跟臣妾啟齒孩子?!」
桌子上的果盤被我一袖子掃下,瓜果在我與他的腳邊四濺飛蹦,最後沉寂下來。
她未曾看過孩子一眼……陛下可知道,臣妾何嘗不想以命相抵換我孩兒走一趟人間……
莫說錦鶴千金難求,是陛下你……根本不值得!
「你不值得!」
我將他給的耳光還了回去,用力用到打完以後,我的手麻木沒有知覺。
他呆愣住,我轉身想要離開。
隨後他後知後覺,歇斯底裡地喊,
「來人!將桐貴妃打入冷宮!」
「臣妾求之不得!」
我甩了袖子要走,被他一把扯住,推搡間我腳下無根,撞到了石桌上。
小腹一陣鑽心的痛讓我瞬間脫力蜷縮在地上,冷汗幾乎是一瞬間就爬滿了我的額頭。
我心裡隱隱有個猜測,但是這個念頭讓我難過。
我來不及再說什麼,眼前景色已經失焦,黑暗將我吞沒。
59
小宮女嗚咽著將湯藥一勺一勺地喂給我,我笑她哭得好醜。
她隨手抹了一把臉,沒有理會我繼續哭。
她在替我哭,哭我第二個孩子。
小產。
這是我第二個孩子,我毫無防備,他就離開了我。
我苦笑一聲,心想自己這輩子兒女福分緣薄。
我沒有再去哄她,而是費力起身,將那一碗藥喝了個幹淨,告訴她,出去洗個臉吧,讓我靜一靜。
小宮女愣了愣,哭得更厲害了,最後她一步三回頭,端著藥碗掩門出去了。
我半睡半醒時,皇帝身邊那個小太監又來了,戰戰兢兢地立在外面,讓小宮女給我傳話。
他又讓我搬回了桐雲宮。țŭ̀ₜ
一國之君,一言既出駟ƭù₃馬難追。可是他將我打入冷宮,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離開這頹廢之地。
舍不得這張臉嗎?
虛偽……
我沒有聽話,睡死了過去。等我一覺醒來,發現冷宮變了個模樣。
我桐雲宮的吃穿用度全被搬了過來,而他則冷著一張臉,坐在桌旁。
見我醒了他作勢起身,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頓住了腳。
我看了他一眼,便翻身不再看他。
「朕……真的不知道……」
「這是個意外!」
「阿蘇……」
很煩,我用被子捂住耳朵,還是能聽到他在我的房間裡發出動靜。所以我勉強起身:
「陛下,請您出去。」
「阿蘇……」
「出去啊!」
要下雨了,閃電將屋子照亮了一瞬間,接著雷聲悶悶地傳來。
我突然覺得面前這個人好陌生,陌生到讓我想不起是如何愛上他的。
視線被淚水模糊,我輕輕地呼吸,好讓自己哭得不那麼狼狽,可是雨下大了,冷宮東南角漏雨。
他抬頭看了房頂一眼,說:
「阿蘇,不鬧了,我們回去吧。」
這句話像是有神力,他這一句話讓鋪天蓋地的委屈向我砸過來,將我壓得喘不過氣。
我說,我不走,你滾啊!
他站著沒動,下旨讓人收拾我的東西要將我帶走。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下床從那些人手裡搶東西。
一個細頸的花瓶被我當成了武器,我的哭鬧終究打斷了他的旨意,他衝過來抱住我,奪我的花瓶。
花瓶掉在地上,破碎的響聲讓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濺起的碎瓷在我左側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淚水滑過,刺痛感讓人冷靜,我聽見自己說:
「你放過我吧。」
「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我被他緊緊錮在懷裡,聽窗外雨越下越大,萌生死意,就是這個時候。
雨聲聽起來很舒服,讓人想閉上眼再也不睜開。
他像是發現了我的念頭,一手捏住我的臉頰,將我咬緊舌頭的牙關撐開,又打了我一個耳光。
「你活到今天全憑這張臉,哪裡來的膽子傷害它?!」
「你怎麼敢離開!」
「你怎麼敢……」
「太醫!傳太醫——!」
【正文完】
番外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年手裡拿著蟋蟀籠子,一本正經地念叨這句詩。
軟軟糯糯童聲說:「太傅今天講的這句詩,父皇也念過……我覺得父皇好可憐。」
我怔了一下,原來就連最懵懂無知的阿年,都覺得容虞可憐。
1
我第一次見到阿年的時候,亦是我在冷宮第一次見到容虞。
冬雪尚未融化,房檐上的冰凌子滴著水,皇後宮裡的大嬤嬤抱著阿年一臉漠然地站在容虞身後。
我沒有理會突然擺駕冷宮的容虞,但是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襁褓。阿年肉乎乎的臉蛋被襁褓遮住一半,但是僅僅隻是一半的面孔,就讓我心下一軟。
這個孩子……像是風雪過後的新生。
容虞說:「你願不願意撫養阿年?」
願意麼?他一開口我便明白了他的意圖。
我堂堂平戎大將軍的嫡女,雙十年華眼角已生細紋。面前這個帝王,對我利用過,寵愛過,厭棄過。伴君如伴虎一詞我徹底了解了。
如今我僅剩的一絲價值,他都要利用,想要生生剝下我身上最後一塊皮。
他要賜給我平戎將軍府一個皇子。
呵,何等榮耀,嫡長子啊。
此事大概又是在前朝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了吧。
他問:「沈卓君,你可願意?」
容虞妖冶的面容上,絲毫不見將我打入冷宮之時的冷厲,淡漠的樣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當真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他這般待我,我可還願意?
必然不願。
但是我想不通,想不通自己在糾結什麼,我在將軍府養出的錚錚傲氣,在碰到那個孩子的一瞬間支離破碎。
他好乖,比我的阿厭還要乖。
那個ţŭ₊小小的襁褓被大嬤嬤遞送到了我懷裡,許是動作大了,將他吵醒了,咿咿呀呀的哭聲傳來,讓我忍不住渾身僵硬。
我呆呆地低頭看著他肉乎乎的臉,生平第一次覺得,這世界上最難搞定的不是馴服猛禽,而是讓這幼獸一般的阿年不再哭泣。
2
我說不清到底愛不愛容虞,但我最終答應了他撫養阿年。
一個失寵的皇妃,一個喪母的皇子。
我這失勢的良妃,撿了一個天大Ţů⁶的餡餅。因為一個喪母的皇子,得以出了那暗無天日的冷宮。
大概隻有容虞最先想到,這皇子生來就背著克母的原罪。
謠言尚未四起,他將這個孩子交給我撫養。我這將軍虎女的身份,會給這個孩子最厚實的倚仗。
相應地,為了這嫡長子地位穩固,我平戎將軍府在兵權被奪以後的,第一次得了重用。將軍府沒落,樹倒猢狲散,如今突然得勢,朝中勢力又一次洗牌。
而容虞,徹底摸清了所有的細枝末節。權御之術,他已經信手拈來。
大家都好,也算得兩全其美,互相沾光。
我從冷宮搬出來安頓好,容虞來見我,看見我華服加身,滿頭發飾,他沒頭沒腦地說,你是為數不多的人了。
什麼意思?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我瞥見他鬢角添了一絲白發,疑是自己眼花,他不過二十有餘,何來悲喜添白發?
一旁的努月看出了我的疑惑,她上前接過阿年,說:
「娘娘身在冷宮不知,錦和殿的貴妃,歿了。」
我Ṫů₋失聲一般,悵然良久說不出話,最後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將眼角的湿潤壓下去。這後宮最不缺眼淚,無需給自己平添煩惱。
可是,好好一個人怎麼突然沒了呢?
我聽見自己聲音低低地問,仿佛聲音大了會克制不了眼淚。
「她……怎麼去的?」
「聽說,是走水了。」
努月輕輕拍打安撫,阿年漸漸安靜下來,門外的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我看著容虞漸行漸遠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有那麼一絲落寞。
他大概是有心的吧。
卻也隻是大概。
3
阿年是皇後的孩子,但是大嬤嬤說,皇後連阿年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去了。
我心生憐憫,對阿年越發上心。
容虞有時候會來看阿年,但是大多時候都是關在御書房。
他變得勤於政事。
可他隻有阿年一個孩子。為此前朝呼聲不斷,帝王兒息綿薄,實乃一大隱患。
容虞眼中的光芒越發沉寂,冷淡的眉目讓人想都不用想,他無意後宮。
這副模樣讓我幾乎遺忘,我先前認識的容虞,是個荒淫的帝王。
以前的他廣納美人,隻求與錦鶴相像的影子。如今卻沉寂得像一譚死水,毫無波瀾。
變成這樣……是因為她麼?
那個被一把火燒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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