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聰明?你為什麼也要跟我對著幹?!」
「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要跟我對著幹!」
「桐蘇!你告訴我!」
害怕嗎?我不知道。
難過嗎?我也不知道。
他衝天的怒氣裡,我反而平靜得很。好像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眼前的畫面,仿佛在腦海裡經過了無數次的演練。
那一夜我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好冷好冷。
外面下雪了。
我看著亂成一團的寢殿,又抬頭看了看寢宮的名字,「錦和」。
這本應該掛在我寢宮的匾額,如今卻掛在了理應錦鶴入住的地方。我突然明白,「錦和」二字是怎麼來的。
天還沒亮,我站在雪地裡茫然地抬頭看天,身上忽然就落了一件披風。
我回頭,給我添衣的人,是良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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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行事素來與常人不同,後宮人人攀比嬌美的時候,唯有她一人萬年玄衣。
那隻貓死後,我才聽聞,她常年身著深色,為的就是遷就那些怕鮮豔的猛禽。
她喜歡那些,所以平戎將軍府慣了她那麼多年。可是後來她入宮,不得不將自己的喜好一再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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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僅剩的一隻豹花貓也沒了,卻還是固執地穿著一身玄衣,寒天雪地,一臉孤傲地站在那裡。
我憐憫她的委屈,卻也痛恨因她而短命的孩兒。
她可能心懷歉疚,亦是一臉復雜地看著我。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亦是看著她。
遙相對望,直到她開口問我:
「錦鶴……是否平安?」
我點點頭,裹緊了那件披風。
大段沉默以後,她又說:
「我以為,你不會幫她。」
原來,她也知道。也對,她是平戎將軍的妹妹,知道這些,也正常。
我笑了笑,對她說:
「我這不是幫她,是幫我自己。她不走,他就永遠都看不見我。」
良妃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一時間有些愣住。我不再理會她,轉身準備回去。
一陣風吹來,殿門前的樹上有雪被吹落,雪花落在身上,我伸手拍了拍。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披頭散發的模樣。我隱隱約約記起來,昨夜他似乎氣極了,毫無輕重地將我的下巴捏得生疼。
滿頭的珠釵大概也是那個時候掉的吧。
身後屬於良妃的那道冷越的聲音說:
「阿厭沒有害你的孩子!那天寢殿裡是隻有我們兩個,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你知道的!」
我沒動,她不甘心一樣,繼續說道:
「南宮桐蘇,你不是不知道,你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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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地坐在新的「錦和殿」裡。
直到天大亮,小宮女顫巍巍地上前喚我,
「娘娘……」
我問她:「ẗù₇那天那一碗補藥是陛下讓你送的,對吧。」
小宮女不解,我又說:「就是孩子沒的那天,那一碗藥。」
小宮女恍然大悟道:「對啊,陛下還說,要娘娘趁熱喝。」
我點了點頭,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小宮女急喚了我一聲,娘娘!
我擦了擦嘴,告訴她我沒事。
可是她還是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又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殿裡。
我掰著指頭,細細尋思何謂「錦和」,歲歲錦年,朝朝和睦嗎?還是為了討「錦鶴」開心?
他來得比太醫還快,來了以後似乎還是怒氣未消,鐵著一張臉問我:
「你就這麼在這裡坐了一夜?!」
我沒出聲,眼珠子轉了轉,坐在地上抬眼看他。從我的角度看他,是逆著光,所以我有些睜不開眼。還沒等我看清,就被他從地上一把撈起來,扔到了床上。
太醫來了,畏畏縮縮給我診脈,結果是我鬱怒憂思,肝鬱化火,血失統御所致。
應調養有節,不宜勞倦,不宜受七情刺激。
他說:「你冷靜冷靜吧。」
隨後甩手就要離開,我突然出聲叫住他。
我問他:「在陛下心裡,阿蘇……到底是什麼?」
他愣住,隨後開口道:「不是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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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就是那麼不講道理。
好像他說得很對,從一開始,我們就都心知肚明。是我動心在先,明知山有虎,卻要自討苦吃。
他沒有懲罰我替錦鶴入宮的「欺君」,而是把我放在錦和殿裡,再也沒來過。
我在錦和殿安安靜靜地調養,小宮女告訴我,他又派了多少人出去尋找錦鶴。
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樣,死心的日子很奇妙。
錦鶴回來的時候,我沒對他死心。
錦鶴離開的時候,我還是沒對他死心。
甚至得知孩子死去的真相以後,我還是沒對他死心。
可是就在那一天,我站在錦和殿裡,看冬雪消散,看杏花綻開。
整個人就像是睡醒了一樣,死心了。感覺就像睡了一覺,做了一場大夢一樣。
聽小宮女說,他找了錦鶴一個冬天。其實我不想知道的,從前是傷情,如今是厭煩。
可是小宮女還是替我奔走打聽,在她眼裡,身在後宮就要消息靈通,好為我以後復寵做準備。
她還在期待我復寵,我心裡暗嘆這世上傻的人不止我一個。
皇帝將我供養在這錦和殿,卻再也沒來過,無非是自欺欺人,想讓我頂著錦鶴的身份,給他些許安慰罷了。
我變成了錦鶴。
我替錦鶴入宮,他便告訴我:
「既然你這麼想替她,那你就徹底變成她吧!」
我如今徹底變成了一個裝飾品,何來失寵,又何來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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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以為,我與皇帝之間的情分,隻剩下隔岸相望的時候,他又死灰復燃出現在我的身邊。
他問我:「她到底去了哪裡?」
我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去,隻是借了我的嘴巴,給自己一個理由麻痺而已。
他又開始帶我去騎射,教我劍術,闲散之時又拉著我泡在湯池裡。
他在新的錦和殿也修了新的湯池,水霧蒸騰裡,他常常伏在我身上,一雙手從我肩頭滑落至腰間,說:
「阿蘇,你好像一條魚。」
我笑了笑,轉身去滿足他的欲望。
我依舊順從,隻是不在意了,我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但是也止於我應該做什麼。
我本出身風塵,那年進京獻舞,我是一眾舞女裡姿容最妖娆的。偏生一心求個安穩,從不與人爭奪,在戲舞班子一直籍籍無名,乃至被人欺負。如今回想,那時的自己,傻得可以。
那天他又帶我去騎射,我看著日頭中天高掛,突然心裡一陣厭煩。
我不想去,所以我真的拒絕了他。
我厭厭地躺在涼棚裡,看著他在烈日下縱馬。我喝了一口御廚處心積慮保了涼的酸梅湯,舒服地嘆了口氣,頭一次覺得之前陪他一起騎射的自己,亦是傻得可以
出神的時候,他回來了,馬鞭被他撂給一旁的太監,隨後他端起涼茶好一通喝。
「阿蘇?」
他喚我,我驚覺起身,拿了帕子給他擦汗。
「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可以早些回去。」
我諾了一聲,沒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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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就是這樣,你不哭訴,就有人覺得你永遠不委屈。
我倦怠於陪他射箭騎馬,倦怠於陪他鑽研劍術。我想不出之前自己是如何耐得下心去做這些。
那些耐心的日子裡,我到底如何咽得下那麼多委屈。
直到那天,他又抱著我說:
「阿蘇,你最近好奇怪。」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我不愛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妝容隨我喜好,衣著亦是看我心情。
人說女為悅己者容,他說我奇怪,大概是如今的我,端的再也不是當初「南宮桐蘇」的「貴女」做派了。
我對他笑了笑,找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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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會這樣跟他寡淡平靜地過下去,但是總有一些事情讓人心裡憤懑。
皇後懷孕了。
那個從一開始就默默無聞的女人,懷孕了。
皇帝隻有初一十五才去她那裡,平日裡她不聲不響,即使我一個人霸佔皇帝,她也什麼都沒做。
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人,懷孕了。
我本無心,奈何帝王將這個孩子看得極其重要。
我不明白為什麼,都是孩子,為什麼我的孩子得到的是一碗奪命的藥,而她的孩子卻被如此對待。
恨。
不知道什麼時候,恨意早就在心裡生根發芽。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種曾經奪走我孩兒性命的毒藥,已經被我安排送進了皇後宮裡。
我想阻止,卻開不了口,我惶恐不安地坐在寢殿裡,看著當初那一箱子,我為那個孩子準備的東西。
有撥浪鼓,有長命鎖,還有很多很多小衣服……
我知道他會來找我算賬,索性坐好了等他來。
他大概又會掐我下巴……不,這次他大概會掐死我。
我看著手裡那個小肚兜,有些說不出來的難過,肚兜上繡的是雙龍戲珠,我親手繡的。
當時吐得厲害,整日裡提不起精神,他為了逗我開心,還親自歪歪扭扭地,將這雙龍戲珠的珠子繡完了。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出聲,隻是捧著我的臉,給我擦眼淚。
關於皇後他隻字未提,隻是一臉復雜地看著我。
「阿蘇……你看看我。」
我揮手掙開他的手,踉跄地想離開,但是沒走幾步就被他錮在了懷裡。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開他的同時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滾啊!」
一句撕心裂肺地「滾啊」,讓殿裡殿外,所有人跪了一地。
「阿蘇……」
「你是不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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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Ṭű̂₅後沒有小產,因為皇後害喜太嚴重,那碗藥被擱涼,倒掉了。
可是,我同皇帝的最後一層窗戶紙卻是破了。
他親手害死了我跟他的孩子。
我問他為什麼,他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為了用良妃牽制平戎將軍嗎?為了兵權?為了他所謂的權術?
我在等他給我一個答案,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仿佛彌補一樣,流水一樣的賞賜送進了我宮中,又憐憫一般,將「錦和殿」改成了「桐雲宮」。
我不管怎麼跟他吵,怎麼鬧,他都能一聲不吭地睡在我身邊。
更過分的是,他變得殘暴,會用幾乎施虐的方式,在我身上發泄他的欲望。
他說:
「朕說過,你要麼死,要麼留在我身邊。」
他眼裡布滿了通紅的血絲,唇角是被我咬出來的傷口,極端壓抑的語氣裡,我知道他快到極限了。
可是那又怎樣,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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