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你良心上就能過得去?
爹說到了他這個位置,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我問他你這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你還和我扯身不由己?
爹告訴我,朝廷裡的大臣都是一群站在蹺蹺板上的人,隻有站在你這頭的多才有傾斜蹺蹺板的能力,有些事情你要不去做,站在你這頭的人就會跑到對面去。
我說你別和我瞎扯什麼歪道理來扭曲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虧你讀了這麼多年的四書五經,我現在雖然根不正但我苗紅。
說著說著我就慷慨激昂起來,我站在我爹面前大臂一揮,斬釘截鐵,一字一頓地說:
試看未來的寰宇,那必將插滿儒家大同社會的赤旗。
熱血直湧我腦門,頓時覺得蕩胸生層雲。
我估計我爹現在已經被我熱烈的激情所打動,準備痛改前非做個天下為公、一心為民的清官。
我低頭一看,他居然在打瞌睡,我氣不打一處來踹了他一腳。
滾回去睡覺。
我伯伯家的兩個小孩,一個叫秦文,一個叫秦武
我雖然不叫秦文武,但我卻文武雙全。我平日裡不隻是舞刀弄棒,我還喜歡看書。
武我就不說了,這文也是滿腹才學,學貫中西,西學為用中學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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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犯了成語接龍的毛病,這隻能怪我掩蓋不住的才華。
黃梅時節的雨一天都不斷,濃墨般的烏雲壓低了天空,一到傍晚便風雨欲來。京都到處都是水,我平日裡射箭的院子裡也積滿了水坑。
夏季的漫漫長夜,無事可做。
我就跑到城北代筆先生書洞裡看書,我的書都是從那兒淘來的,書洞裡有很多好書,還有很多奇書。我平日裡無事,就喜歡往那裡跑。
書洞坐落在城北郊外的一座山裡,入口極窄。內部豁然開朗,有個半畝大的圓形洞口,建造師依照山體構造,將頭頂的圓形天洞做成了天井,周圍的石壁被開鑿建了三四層的高樓。
他們說這是上個朝代翰林學府的大夫所建,此處文風昌盛,思想自由,兼容並包。
落魄的窮酸書生也能來此免費看書。
代筆先生書洞結賬處的對面是個大廳,此廳喚作知乎廳,入門兩旁一副樺木刻字的對聯。
上聯。知之為知之。下聯。不知為不知。
橫批。是知也。
也的後面還刻了一個問號,提醒廣大學子勤學好問。
知乎廳裡面總是坐滿了人,那地方賢聚雅匯。士子文人們總是點一壺茶,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他們喜歡一邊看書品茶,一邊坐而論道。
有人議論朝政,有人附庸風雅,有人寫詩賦詞,有人把妹約炮。
我還挺喜歡看他們高談闊論的樣子。
但我每次去都會有好幾個人纏著要給我寫詩,誰讓本姑娘生得一副好模樣,渾身上下散發高貴的氣質,又帶著人間煙火。媚而不騷,騷而不失風骨,剛中帶柔,柔中帶剛。
我和這些纏著我的人說我不是文藝女青年,你們想泡我就別用這一招了。
我來問三個問題,你們要是能答得出來,我今晚就陪你共度春宵。
下面一幫臭男人瞪得眼睛發直,敢問姑娘是哪三個問題?
我說,你是誰?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人群中閃出一人。
「阿彌陀佛,貧僧乃鄰國淨土寺的和尚,從東土大唐而來,要往西天取經而去。」
我說大師你就別跟著瞎攪和,破色戒了。
「貧僧可以還俗。」
我說你還是趕緊取經去吧,路上最好帶隻猴子帶頭豬。
下面一群人想破了腦袋,答案也千奇百怪。
姑娘這三個問題看似簡單,但似乎另有深意。簡簡單單的三問之中,竟然包含了對人生意義的終極拷問。
「元芳兄你怎麼看?」
「我以為………」
旁邊有個臉黑的漢子嘿嘿一笑打斷別人的說話:俺是西涼獨立軍副將李赟垅,俺從他娘的肚胎裡來,回她娘的黃土中去。
一個人搖著羽毛扇不屑:粗鄙之語。
下面人的辯論很快演變成爭吵。
「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你……諸葛村夫,隻會搖舌鼓唇。」
「安敢在此饒舌,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你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講,對不住,非凡哥!」
「你們不要再打啦!!」
「加油,奧利給!!!!」
……。
代筆先生書洞的知乎廳裡總是這樣,充斥著吵鬧與歡笑。這可比待在家裡有趣得多,在家裡一個人多悶。
這裡面個個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我看著下面一幫人爭吵,好好想吧!能想出來你們就能開宗立派了。
在代筆先生書洞裡,有好幾次我來的時候看到過滕景春。他很少在知乎廳裡面參與別人的討論,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在書架裡頭找書。
偶爾會和一些文人出題作詩,每次他和別人就詩才一較高下的時候,眼中的溫柔總會少了幾分。
多的是幾分放縱不羈,像他筆下的字,大開大合,也像他寫出來的詩,天馬行空。
有些時候我還是能從他眼睛裡看出,那夜落榜時的頹廢。
我很想告訴他,就算一時間被埋沒,也沒有關系,要相信自己的才華。
就算別人都說你寫的文章很爛,就算你寫的那些東西根本沒人看,就算有些沽名釣譽、哗眾取寵之輩現在壓在你頭上,就算現在沒有任何人關注你。
但是沒關系。你也要持續發光,漫漫長夜裡就算沒人看到,也總能溫暖自己。
不過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他,不敢告訴他我心中想對他說的話。在他把竹籤還給我的那一天,我們之間好像就劃分了界限,我從那天後就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在代筆先生書洞裡看見過我。
想想我又覺得自己好笑,我爹破滅了他的夢想,他現在就算恨我也再正常不過,要是換作我是滕景春,早把我這個秦家千金羞辱了好幾頓。
我們現在的隔閡,好像再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跨越。
他這麼冷漠,老娘我也傲嬌。
我才不搭理他,他滕景春算老幾啊。
下次春天我自己做桃花釀。
最近我又去過幾次代筆先生的書洞,我聽到那些文人雅士,由颍州涝災議論到剛落幕的春闱,許多人都在議論,說是有人阻礙了考核的公平。
上次我去的時候,就看到大廳裡面有個拿白紙扇的文人說。
「你們聽說了麼,這次科舉考試有人在裡面暗中操作。」
他這句話調動了大廳裡面所有人的神經,這些人一談國事立馬來勁。尤其是這種危言聳聽的言論最能吊人胃口,當下很多人都圍了上來。
「有這等事,快說來聽聽。」
白紙扇搖搖扇子,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聽說是禮部內有人貪汙行賄,拿著皇榜上的名次賣銀子,皇榜上越靠前的名次賣的銀子越多,據說前二十名都已經賣了上萬兩銀子。」
此話一出,下面的書生們個個恨得咬牙切齒。人群中有人問道,誰能出得起這麼多銀子。
「你這就沒見識了吧,當官的大臣們家裡有的是錢,人家一頓飯能抵得上你一年的開銷。凡是上榜的人要麼是靠著家庭關系,要麼是出得起錢的世家門閥,這就叫作下品無士族,上品無寒門。」
「科舉考試求的就是一個公平,給我們這些寒門子弟一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機會。如今連這個出路都給堵死了,這不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麼。」
書生們長籲短嘆,個個憤斥官門黑暗,朝廷不公。
「我等寒窗苦讀挨了那麼多年的苦,十多年的努力豈不是白白浪費,做了一肚子爛學問。」
「你學得好,比不上人家生得好。」
「你說當今聖上怎麼不管管。」
「得了吧,我們皇帝老兒多半還被蒙在鼓裡。」
這些落魄書生文人們越說越激憤,要聯名上書給當朝皇帝。這些人,平日裡什麼事情都不做,天天搖頭晃腦地做文章。
他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握著的筆卻如刀劍,字字要命。
這些人評頭論足比我這個將軍女兒知道的都多,我都不知道我爹什麼時候幹的這些缺德事。但以他那種脾氣我覺得八成是他幹的,跑不了。
不過這些書生的膽子可真夠大的,議論時政時說話還這麼大聲,沒到門口都能聽得到。我知道這裡面肯定有我爹的眼線,這些書生一個都跑不了。
但我不知道是誰給他們透露的消息,按道理說我爹做這些事肯定是滴水不漏,這些落魄的書生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多半是有人給他們透露了風聲。
這下子好了,我爹把所有科考的文人都得罪了。
這事過去沒多久,官府就派人到了代筆先生書洞,從這裡查出來很多淫穢書籍,還說這些書生們有龍陽之癖,一紙封條查抄了書洞。
那些常來此處談論時政的書生,一個不少全帶回去關了大獄收監。
我知道,這肯定是我父親的手筆。
我其實並不像太子說的是個傻白甜,我明明這麼聰明,我隻是懶得去分析政治上的事情。
因為我從來沒有夢想成為政治家。
代筆先生裡面聚集了京都大部分的文人,悠悠眾口誰都堵不住。我爹查封書洞過去沒多久,滿城的人都開始議論這件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消息傳得很快,沒幾天就傳到了皇上耳朵裡。
皇帝在朝堂上大怒,說我父親現在連選拔人才的科舉都敢染指,給我爹降了職,讓他回家休息。
我知道等過了幾天,皇帝脾氣消了,我爹他還是大將軍。
這點事還扳不倒他。
不過賑災的事情黃了,這事交給了在嶽陽治理過水患的滕子京。
確實,他是比我爹更合適的人選,這事皇帝一點不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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