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和景明

我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局,科考本來是丞相該管的試,但滕子京的兒子受害他也有做這件事的可能性。


我甚至想這會不會是皇帝為了把賑災一事交給滕子京,再把我爹撤下來的理由。


頭疼,我懶得想,朝廷上想把我爹拉下來的人多了去了。


很多人都恨不得置他於死地。


我就是想出來了好像也管不住,我爹他自己心裡跟明鏡似的。


老謀深算,誰搞他他還不知道啊。


 


代筆先生書洞是去不成了,黃梅時節的雨越下越大。


太子來的也越來越少,上次來的時候他說他已經向皇後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我說你跟你媽說有屁用,這樁婚事還不是要皇上點頭。


太子說那皇後的話,我爹多少會聽進去幾分。


我知道皇帝老兒賜婚,用的是帝王馭人之術,背後的動機才不看重感情。


連感情之事都無法割舍,還做什麼皇帝。大丈夫都知道志在四方,在乎什麼兒女情長。


 


京都大雨如注,今年的雨水特別大,京都的官道上都是積水。


沒法出門的日子裡,我就待在爹的書房裡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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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梅時節太長了,這段日子裡,爹書房裡的兵法我都看了好幾遍。


爹最近也不用上什麼早朝,就待在書房裡讀書練字。我窩在椅子裡面捧著書看,他正襟危坐在書案前說我不像話,坐沒坐相。


我瞟眼看到他正在讀儒家經典,我笑了。


我問他你們奸臣還看這個?爹說聖賢治國的道理怎麼能不看。


我揶揄他,那聖賢的話看來你一點都沒聽進去。他沒搭理我依舊繼續念。


書看得我眼睛有點酸,我把它放在爹的書架上,椅子被我搬到窗戶前。我窩在椅子裡,把手伸到窗戶外面。


 


黃梅時節的雨,從屋檐上滑落下來,打在我的手背上。一股冰涼的感覺由手臂傳遞到我的神經中樞。


我看著院子裡的芭蕉,雨落在上面的聲音很好聽。


雨季持續了一個多月,皇宮裡頭賜婚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


慶歷六年的黃梅雨未免也太過於漫長,我心裡想要的答案還沒人給我。


我的心就像門外雨打的芭蕉一樣亂,這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


究竟,它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九 黃梅雨歇


黃梅季節進入尾聲,雨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頻繁。


年輕的帝國在一場連綿不斷的梅雨後脫胎換骨,鱗次栉比的房屋纖塵不染,報恩寺的鍾聲在新雨過後更加悠揚。


天空中的陰霾漸漸退去,露出久違的陽光。


 


颍州府的折子送到皇帝面前來,說滕子京改了江水河道,在暴雨中帶領百姓加固堤防。


肆虐的江淮水患已經得到控制,用不了多久便能治理。皇帝聽了很高興,在批閱折子的時候寫了人才難得四個字。


滕子京不僅為官廉政,而且確實有才能。調任颍州不久便名聲大振,得到當地百姓的擁護。


此後不久,宮裡面便傳出話來。


說皇帝看了滕子京治理涝災的折子後龍顏大悅,準備將其調入京都。


我爹的頭,應該又開始疼了。


 


滕子京入城那日,我正在高麗人的店內買胭脂,我看見他騎在馬上威風八面,夾道兩旁都是歡呼雀躍的百姓。


他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然後風風光光地回來了。


滕景春騎著馬跟在他爹後面,他笑得燦若桃花,看起來高興極了。他以後肯定會像他爹一樣,成為受百姓愛戴的清官。


賣胭脂的高麗人,操著一口夾生的京都話問我,姑娘快別傻愣著了,這胭脂你到底還買不買。


我說買,今天本姑娘高興,不一樣的色號都給我來一套。


笑容立馬堆在高麗人的臉上,她趕緊招呼伙計把貨櫃上的胭脂取下來。


她應該沒見過,像我這般闊綽的買家。


 


高麗人給我打包時,衝我壞笑著說,姑娘看著馬背上那個少年發呆,是不是喜歡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少年。


我問她,你認識這個人?


高麗人說,這都是京都裡面達官貴人的子弟,我哪裡有機會結識他們。不過我雖然不認識,但來我這買東西的姑娘總喜歡闲言碎語,這位公子叫滕景春,心儀他的姑娘排得老長了。


這些京都城的傻娘們,還真是八卦嘴碎。


 


我試探著問她,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秦府家的千金。


「鎮國將軍秦牧家的混世魔王?」


「嗯。」


「聽倒是聽過,不過我聽說她相貌奇醜,而且生得孔武有力,八十多斤的鋼刀都用得虎虎生風。」


我這是和誰結的仇,哪個殺千刀的這樣損我,把我在京都城的名聲搞得這麼臭。我說你這小店別開了,我明個喊我爹過來給你砸了。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姑娘漂不漂亮,老娘我就是秦家的混世魔王。」


 


滕子京回京都後,我爹在院子裡踱步揣思的時間比平時更長了。皇帝還沒開口讓我爹回朝議政,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我就不明白,我爹怎麼老喜歡和滕子京對著幹。我說我還挺喜歡滕子京的,寫的詩又好,做人又正派。


我爹說不是我想和他對著幹,是他非要和我對著幹。當年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把他拉攏過來。


聽完我就笑了,滕子京這樣的人,怎麼會和我爹同流合汙。


不過滕子京的事情,沒讓我爹憂心太長時間,因為接下來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那是一天夜裡,我剛躺下不久,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被窗外的動靜驚醒。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院子裡亮滿了火把。


我聽到有一群人在吵吵鬧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連忙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跑了出去。我看到我爹迎面走了過來,神情慌張。


我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連忙問我爹怎麼了,我爹臉色沉重地告訴我說大伯死了,就這今天夜裡。


 


我大伯本是禁衛右軍的都統,負責皇都的安全。


今夜宵禁後,他照例去京都的大街巡防。走到長樂街附近的時候發現一伙胡人入京行刺,他們在大街上動了手。


胡人的刀,從他脖子裡插了進去,血流沿著石縫浸入地面。


自從當年我爹把胡人打到漠北深處,這麼多年慶國的領土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胡人。


如今不僅出現了胡人,還跑到了慶國的首都。


 


士兵們把他的屍體抬了回來放在院子裡,被白布蓋著,我沒敢去看。


我很難想象躺在木架上的那具屍體是我的大伯,盡管他的年紀比我爹還大,但我始終覺得他還年輕,死亡對於他來說似乎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院子裡面站滿了僕人,我爹吩咐他們去布置靈堂。又打發一個下人,去城西的棺材鋪定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椁。


 


秦武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他的頭發很亂,應該是剛剛被叫起來沒來得及梳理。


他跑過來的時候眼睛裡就噙滿淚水,看來早已經知道了他父親的死訊。我看著他伏在大伯的屍體上哭泣,忽然覺得秦武也是挺可憐的。


我伯母在我回家的第三年就染病去世,如今他又沒了父親。


我扶著秦武起來,我不是特別擅長安慰人,尤其在這令人悲痛的時刻。我隻好拿出手絹,替他擦幹眼淚。


秦家這一夜,無人入睡,燈火通明。


 


第二日報恩寺的和尚來做了法事,來來往往有很多人前來吊唁。


秦武跪在靈柩前,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從昨天到現在,他一口飯都沒有吃。


我忽然覺得秦武已經不再是那個和我一起玩蝈蝈的小孩子了,他長得越來越像他父親,我才發現我們都已經長大的事實。


 


葬禮一直持續了三天,邊關戰事加緊,秦文還沒趕回來,就辦了喪事。


皇帝思量我大伯有功,給秦武升了禁衛軍要職,但思及年齡尚小,隻做了守皇宮的武衛將軍,禁衛右軍由滕子京暫時統領。


胡人刺殺的案子,也派給了滕子京去辦。那段時間,京都裡謠言四起,他們說胡人們已經整頓好了兵馬,隨時準備南下。


 


秦武每次回來都指著身上的虎紋甲,向我炫耀,我現在也是將軍了,看我穿著這身盔甲多神氣。


我說你瞎神氣個什麼勁,人家滕子京現在才是京都禁衛軍的首領。


秦武說那家伙是暫時的,皇帝答應等他立了功或是考了功名,就讓他做京都都統。


秦武這個八歲才斷奶,奶媽吃走五六個的二傻子哪裡能懂,等滕子京除了禁衛軍裡秦家的心腹,我們家在京都的勢力,就等於老虎被砍了爪子,到時候還不知道他現在的位置能不能坐成。


皇帝還是對我爹有所忌憚,他用滕子京制衡我爹的勢力。我心裡不知怎麼,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黃梅雨歇剛過去沒幾日,賜婚的消息便有了眉目。


我等待這個消息已經等了很久,可這件事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又覺得,它發生得太快。


那一日,沒有任何徵兆,太監忽然就踏入我了家大門。


丫鬟慌慌忙忙地從外面跑了進來,說宮裡頭來人下聖旨,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個不停,決定我命運的時刻終於來了。


 


我爹帶領著家裡面幾十口人,全都跪在院子裡等太監宣讀聖旨。


太監將聖旨緩緩展開,我低著頭,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裡面寫的什麼。


他讀得很慢,我聽得很仔細。


但他接下來的每句話都如晴天霹靂,我從頭到尾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太監口中根本沒念到我的名字,我聽到的是皇帝要將高陽公主許配給秦武。


我低著頭望向我爹和秦武,他們兩個也是一臉驚愕的神情。


太監宣完旨意,我爹雙手接過說謝主隆恩。


 


他連忙將我爹扶起,奉承了我爹幾句。說皇帝能把公主許配給秦家,秦家真是莫大的福氣。這不是我爹想要的結果,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問太監那太子賜婚的消息吶。


老太監說皇帝已經將丞相家的女兒許配給了太子,他剛在丞相府宣完聖意。


我愣在原地,曾婉兒那丫頭肯定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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