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承想,那吳二麻子也講禮,經過我們家時,還敲門認了個臉,一臉的麻子,話不多,盯著我的肚子看了下,道:「月頭太早,還看不出來,也摸不出來,你且懷孕的前三月少走動,保胎,過了頭三月,多走動,早晚都動動,累了就歇著。」
又教了我些動作,讓我每天做幾遍。
最後他道:「別大補,照常吃就行,多吃蔬菜、果子、魚、蛋。」
說完,不多留一刻,還是小桃追著出去塞了他一小袋米。
隔壁嬸子瞧著,有點陰陽怪氣道:「秋月,欠著我家的米別忘了,裝啥大方呢。」
小桃衝我吐吐舌頭。
日子過得快,多了姜甜兩兄妹,院子裡熱鬧些,心裡也踏實些。
姜甜和姜措在他爹在的時候,日子過得還不錯,姜措還去學堂讀了些書。
賣身到我這裡後,他幹完活,也會來問問我:「夫人,您還有什麼吩咐?」
我說:「歇著吧。」
他就捧著本書,坐在天井那裡瞧。
他們兄妹生得也真是乖巧可愛,如今養了些膘,不再面黃肌瘦,水靈得很,小桃和我都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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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飛快,轉眼,我就大肚臨盆。
吳二麻子來我家,看了我一肚子眼,摸了摸,道:「胎位有點不正,我得給你正過來,會有點痛。」
我心想,有點痛,應該還好,沒想到,痛得我恨不得立刻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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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輩子都記得那種手伸進肚子裡,並且在裡面轉了個圈的感覺!
太恐怖了。
我感覺腦子都痛得「嗡嗡」作響,更恐怖的是,這個痛還沒有結束。
熬了近十二個時辰,總算生了個兒子出來。
兒子好,不用擔心嫁人後被磋磨。
女兒家在這個世道太艱難了。
我因為奶水不足,還得去請奶娘,奶娘這花銷是真大, 一個月得給二兩銀子。
加上奶娘,一家子五口人吃飯,為了讓奶娘奶水足,還得經常燉雞、賣肉給奶娘吃,因為我生產完,消耗大,也得精細著養。
第一個月,小桃給我算賬,總共就花了十兩銀子。
「多少?」我聲音猛地拔高,「țũ̂⁵咋這麼多?要不你把我的肉割去賣了,換點錢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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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知道我存的那些錢,也夠我們花了一輩子了,但還是忍不住心痛。
尤其我們沒有任何收入,隻有支出的狀態下。
原來怕人惦記,也沒去鄉下買個地租出去收租。
我一提高聲音,懷裡的小不點又哭起來,閉著眼睛找他的糧食袋子。
奶娘趕緊抱旁邊去喂奶了。
奶娘一邊喂奶,一邊道:「哎呀,夫人,要不咱們還是少吃點,你放心,我奶水足,就算不吃那麼好,也能喂飽小少爺的。」
我看了看我住的這破院子,還夫人少爺呢,叫叫花子還差不多。
心情不好,我回屋裡躺著去了。
花我的錢,就是割我的肉。
我心痛。
吃午飯的時候,姜措和姜甜兩人破天荒地吃一點點飯菜就下桌幹活去了。
姜甜如今十一歲了, 一手繡活幹得好,每個月能賺個二十文銅板。
姜措就劈柴火,這些柴火是他跟著隔壁大伯上山去砍的,他去背了柴火回來,我們就能省下買柴火的錢。
我問小桃:「他們倆幹嘛呢?」
因著就是個小門小戶,平時也就沒那麼多規矩,他們兄妹倆也是上桌吃飯的。
而且小桃對姜甜很好,簡直當妹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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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小聲地說:「他們倆怕你嫌他們吃得多,把他們賣了。」
我翻了個白眼,自從來了秣陵後,我確實有點性格大變,潑辣得很,動不動地就罵天罵地罵相公死得早,但我也不會沒人性到隨便賣人啊。
我「嘖」了聲:「行了,進來吃飯,不會賣你們。」
下午的時候,隔壁嬸子跑來,說是來福米店的陳老板看上了我,要不要過去給他做續弦。
我們常常裝窮,去他鋪子裡赊米。
嬸子捂著嘴笑得花枝爛顫:「這陳老板啊,人是好的, 今年也才三十有二,他夫人生了兩兒一女,如今大兒子十三歲,二兒子十一歲,這兩個,養幾年,也能娶媳婦,自己分家出去住了,就是女兒小,才九歲,你看你養著小桃和小甜,挺水靈兩個姑娘,一定也能養好陳老板的女兒。」
她又道:「你啊,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節儉,日子都艱難了,還要買兩個下人,如今還請了奶娘,真是窮人的身子富人的病,這花銷,你不找個有錢的相公,還不得餓死?
「依我看哪,你就嫁給陳老板,你年輕,今年不是才十九歲?還能給他生幾個大胖小子,陳老板又不止一家米鋪,將來幾個兒子也是夠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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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嬸子,我還真仔細地思考了下。
陳老板長得也不差,瘦高,看著像讀書人,斯斯文文的,我們去買米,也是掛著一副笑臉,他家孩子沉默安靜得很,和外面那些恨不得爬房揭瓦的孩子不太一樣。
小桃問我 :「姐姐,你嫁嗎?」
「嫁啥?我現在日子過得多舒坦,非要跑去伺候人?我是什麼賤人嗎?」
小桃、姜措、姜甜悻悻地去忙自己的事了,奶娘一臉欲言又止。
「夫人喲,伺候人也有人伺候你啊,你這兒子將來花銷還多著呢,你家又沒個地,又沒個鋪子,將來你兒子就算讀書,每個月還得付二兩銀子的束脩呢!」
兒子衝我笑,我心軟了下,抱起他,親了一口,聞著他身上的奶香,樂呵呵道:「小地瓜,你咋要花娘那麼錢呢?」
兒子的小名叫小地瓜,因為我和小桃喜歡烤地瓜吃,大名叫趙大寶。
天氣越來越熱,烤得人心煩氣躁。
姜措整天出去瘋玩,不到天黑不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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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根樹條,等在門口。
他又天黑的時候回來。
一看到是我開的門,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夫、夫人,您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使勁兒地往他身上打,那種樹條看著細根細根的,但是抽起人來特別疼,我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老娘買你回來,是讓你整天出去玩的?啊,你看看你妹妹整天在家裡幹嘛,你還出去玩?我看你就是皮痒了,以為我脾氣好,不打人是不是?」
我還真沒打過他們。
我這也是氣得狠了,窮人家的孩子,還玩個屁啊,他自己都沒去學堂了,整天捧著本書自己看,已經比人差遠了,現在還出去玩,晚上也不挑燈夜讀了,睡得跟個死豬一樣。
沒人敢說話, 他也不哭,就那麼站在那裡,直挺挺的。
姜甜緊緊地挨著小桃,噙著眼淚,無聲地哭。
兒子被奶娘抱著,奶娘是個心軟的女人,看不得這個,回屋去了。
打了幾下,我也累了:「知道錯了不?」
「知道了。」他答得很低沉。
我撇撇嘴:「以後沒事幹,就給老娘看書,再敢出去玩,還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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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氣氛有點低壓,大家都不敢說話。
吃了飯,洗漱好了,我躺床上,看著兒子爬來爬去。
他的眉眼和付靜章真是像,每次看到,我都後悔生了他。
為什麼不能像我呢?我才是他親娘啊。
第二日,姜措沒再出門,而是吃了早飯後,拿了一個錢袋子給我。
我蹙眉打開,裡面有幾十個銅板。
「哪裡來的?」
「去碼頭搬貨賺的。」
「你去碼頭搬貨?」
他點點頭。
很多貨物都是走的水運,需要一些人搬運,但去幹這活的,大多是壯年男子,我們去碼頭那邊時,也看到過那些搬運工,每個人肩膀上都扛著很重的箱子,顫巍巍地走在很窄的木板上,不是上貨,就是卸貨,要是摔了,從高高的木板上摔下來,磕傷都是輕的。
姜措今年才十三歲,雖然身高上去了,但是看起來單薄得很。
我扒開他衣服一瞧,果然肩膀上全是勒痕,很多血印子,又青又紅。
他道:「夫人,我可以去碼頭搬貨賺錢,家裡需要有收入,我們現在是坐吃山空,我能扛得住,我不是出去玩,隻是想讓你高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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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鼻子有點酸。
原來在柳府的時候,姐姐掐我,我也會反抗。
我力氣大,姐姐打不過我。
但是鄭氏會罰我,讓我跪祠堂,兩天都不給飯吃,不給水喝。
那時我十歲,小桃才八歲,她去廚房偷了包子藏在袖子裡,從祠堂後面的窗戶翻進來。
手被劃出了血痕,她把包子給我,手臂上被燙得起了水泡。
我問她疼不疼,她的眼淚還在眼睛裡呢,就說不疼。
現在姜措為了掙錢,跑去做搬運工。
他接著說:「我看他們做木工也能掙錢,等我和那個大哥混熟了, 求他出去做木工時帶著我,到時候也能掙錢,反正我整天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做……」
我從箱子裡拿出藥膏,重重地抹在他傷口上,罵道:「你再敢出去幹這個,我打斷你的腿!」
他痛得「嘶」了一聲。
姜措又背著背簍準備出去,我問:「你幹嘛呢?」
「上山。」
「行了,你消停會兒吧。」我有點煩,「去安靜地看你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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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還是決定忍痛讓姜措去學堂。
不過我讓他籤了字據,以後要是出人頭地了,得把束脩翻倍還我,要是沒出息,就一輩子白做工不給他月錢。
其實大戶人家的下人都有月錢的,不過我可舍不得錢給兩個小崽子,就沒給。
姜措有點無措,說:「夫人,家裡銀錢也不多,你不用了吧?」
我帶著他去當鋪當了個翡翠手镯,換了十兩銀子,去買了些筆墨紙砚,又去了學堂。
原來教他的夫子還記得他,沒怎麼廢話就ţũ̂¹收了他。
家裡本來是四間房,奶娘和我睡一間,她得奶孩子。
小桃和姜甜睡一間,姜措睡一間,還剩了一間出來放雜物。
回了家,我對小桃和姜甜道:「姜措去上學了,你們倆把放雜物的房間收拾出出來,給他做書房吧。」
好在當初買房子的時候,還有一張桌子可以做書桌。
如此這般算是安排好了。
姜措每日早上出門,傍晚回來,中午還能回家吃頓飯。
小桃和姜甜做些針線活,一個月能有個幾十文的收入。
奶娘帶孩子帶得好,我又想起原來聽說多喂喂奶水,對孩子好,生病少,便隻能忍痛先不辭退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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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天天地過去。
轉眼,姜措滿十四歲時,我去官府,把他的賣身契換了, 恢復了平民的身份,他去參加了縣試。
第一年沒中,但得了縣老爺的青睞,混了個臉熟。
第二年中了,接著又過了府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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