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殺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我抬起頭,看到了一身華服珠翠的燕蘇荷。

她似乎對我的慘狀很是滿意,笑得暢快不已。

「真是個賤人。」她輕蔑道。

「本宮想要捏死你,比捏死隻螞蟻還容易些。」

我沒說話。

她看了看四周,牽起嘴角,眼底閃過一絲陰毒:

「蓉嫔,你敢跟本宮分寵,你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下賤貨色!」

「本宮倒是想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能捱多久。」

我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張臉真是可恨啊。

哥哥,這就是你愛過的女人。

你曾經說要放棄南疆的一切和她離開。

可最後跟她離開的,隻有你的心髒。

她走後,我靠在破席子上,看著地上跑來跑去的老鼠冷笑。

顧千鈞不見得就信了我是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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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燕乘淵剛打了勝仗,他明知對方是在為妹妹出頭也不好駁了對方的意。

我知道,我是作為籌碼,被他送出去給燕家兄妹出氣了。

男人,我動了動生疼的指尖。

哥哥說,這世上男子多薄幸。

他說得對。

明明跟我在一起時……

以往他總對著我憂愁道:

「蓉兒,以後你若是化形,要離男人遠一些。」

彼時我還是隻什麼都不懂的小狐狸,總愛跳到他的膝頭上把自己盤起來睡覺。

哥哥身上很溫暖。

直到他的心被挖走的那天,他渾身的溫度也跟著那顆心一起被帶走了。

我窩在他身上一整夜,想讓他暖和一些。

可他身上卻越來越涼,冷得像是冰塊一樣。

我好後悔那天為什麼要出去玩,若是我不出去,或許還能再見哥哥一面。

可是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我那麼笨,如果我能早點化形陪著他,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孤獨,就不會愛上燕蘇荷,就不會被她害死了?

想到這裡,我蜷縮在一起,就像當初蜷縮在他膝上的時候。

5

我被押進了大牢,可是宮裡的怪事不減反增。

一個太監夜晚過橋時看到橋下有一女子哀泣哭訴,他正要上前問問,結果那女子轉過頭來,竟是滿面的腐爛血肉!

隻有兩個眼眶空洞洞地流著血。

太監當場被嚇死,和他同行的另一個太監也嚇得幾乎瘋了,連滾帶爬地才逃開來。

顧千鈞的病也沒好,反而加重了些,還有了頭疼的病症,日日纏綿病榻。

就在這時,法華寺的住持出山了。

顧千鈞把他接進宮,問他為什麼把妖孽抓起來自己的病還不好。

法華寺住持搖了搖頭道:

「蓉嫔娘娘的住處我看過了,十分清靜,並無妖邪之氣。」

「恐怕陛下是抓錯了人,這宮中妖孽另有其人。」

隨後他點燃了一支粗大的香燭:

「此乃誅邪香,香霧飄向哪裡,哪裡就是妖邪所在之地。」

一群人跟著煙氣向東走了許久,最後在燕蘇荷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中停在了坤寧宮門口。

「住持的意思是,本宮才是妖孽?!」

「大膽禿驢,我妹妹是一國之母,豈容你汙蔑!」

燕乘淵抽出劍來就要上前砍了他,被太監們團團拉住。

「貧僧並非此意,隻是皇後娘娘曾經誅殺青狐,恐怕是青狐怨氣作祟,要化解怨氣,需要娘娘一年閉門不出,手抄佛經百卷方可。」

「否則陛下龍體無法康健。」

話說到這份上,顧千鈞是真有點信了。

法華寺是天下佛寺之首,法華寺住持更是得道高僧。

而且青狐之心的神異他是深有體會的,拿了人家的心,有怨氣纏身也實屬可能。

燕蘇荷睜大眼:

「陛下,我是為您才去取的青狐之心啊!」

顧千鈞擰眉:「那皇後就再為了朕委屈一次吧。」

他不再理會燕蘇荷的哀求,下令皇後禁足一年,抄完百卷佛經方可出。

我也被他接了回來。

當晚顧千鈞就宿在了我宮裡,他看著我滿身的傷痕,眼裡閃過一絲心疼:

「你受苦了。」

我趴在他懷裡,柔聲道:

「臣妾不苦,隻要能陪在皇上身邊,臣妾甘之如飴。」

或許是對我的補償,顧千鈞又一次升了我的位份,我成了四妃之一的賢妃。

燕蘇荷知道這個消息後氣得把宮裡的東西都砸了個遍,可她因為青狐怨氣已經被顧千鈞厭棄。

她被禁足後,宮裡的怪事消失了,顧千鈞的身體也重新好了起來。

顧千鈞嘴上不說,但心裡還是忌憚著青狐怨氣,這些日子一次都沒去看過她。

我覺得有些好笑。

燕蘇荷當初拼死為顧千鈞取來了青狐之心,如今卻成了他厭棄她的理由。

當晚,一個小太監進了錦繡宮。

我揮退了所有的宮女太監,他低著頭道:

「娘娘,此次我們大人可是為娘娘下了血本,連法華寺的住持都請來了。」

「我們大人託我轉告娘娘,希望娘娘能念著這次的情,以後多多幫攜他些。」

我點點頭,自無不可。

這次的事兒是張尚書幫了我,一開始宮裡的怪事和顧千鈞的病,是燕氏兄妹下的手。

等我進去後,就是我和張尚書將計就計了。

我是他獻進宮的,我死了他也逃不了。

如今我在京城毫無根基,有這麼一個盟友也很方便。

隻是光是禁足一年,是遠遠不夠的。

我要讓燕蘇荷親自嘗嘗我嘗過的痛楚。

6

我以為燕蘇荷會老老實實禁足。

卻沒想到,燕乘淵冬日裡又打了一場勝仗,這次他把突厥人大傷元氣,徹底趕回了草原,恐怕十年內都不會再來騷擾邊境了。

顧千鈞大喜,當著所有朝臣的面問燕乘淵想要什麼獎賞。

百官都看向燕乘淵,所有人都知道顧千鈞已經對他封無可封,這次問他也不過是在試探。

若是他足夠聰明,就該跪謝聖恩,交出兵權,領一個闲職養老。

可燕乘淵驕縱慣了,他不明白皇帝並不想要一個久居京中、掌控兵權的將軍。

他上前一步,隻是隨便拱了拱手道:

「皇上,臣別無所求,隻是年關將近,妹妹一個人在深宮中抄寫經書實在可憐。」

「求皇上把皇後放出來吧。」

顧千鈞臉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了。

隨即他壓著火氣道:

「住持說了,皇後身上有青狐怨氣,要禁足一年才行。」

燕乘淵卻不依不饒:

「皇上,您怎麼能信那禿驢胡說八道?再說皇後娘娘是為了您才去南疆殺的青狐,若不是她取了青狐的心,您——」

往日這些話燕家兄妹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一開始顧千鈞還能感念,後來就隻剩下厭煩了。

他猛地站了起來:

「夠了,這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臣民,都該為朕效忠。若是都像你這般邀功,朕這個皇帝還做不做得了?!」

「我看大將軍打仗太過勞累,還是在家多歇歇吧!」

這就是委婉地禁足燕乘淵了。

說真的,作為一個皇帝,顧千鈞對燕家兄妹實在是不錯了。

他為燕蘇荷三年未開選秀,讓燕乘淵官拜一品大將軍,還封賞爵位。

隻是燕家兄妹似乎還把他當成那個一起成事的兄弟,還沒想明白,顧千鈞已經是坐擁天下的皇帝了。

……

燕乘淵打了勝仗,全城的百姓都在稱頌他。

當得知他被軟禁後,甚至還編了歌謠為他鳴不平,大意就是皇帝卸磨殺驢,大將軍兔死狗烹。

河南燕乘淵的大本營,百姓在耕作的時候從田地裡挖出了一尊巨大的石像。

上面寫著八個大字:

【潛龍在淵,乘風而起。】

正對應著燕乘淵的名字。

民間甚至開始傳聞,燕乘淵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乃是龍神下凡來匡扶社稷的。

晚上和顧千鈞親熱後,我在和他聊闲話時無意中道:

「聽說皇上把大將軍給禁足了?」

他把玩著我的頭發:

「你消息倒是靈通。」

我笑了:「哪裡是我消息靈通?外面都傳遍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傳唱大將軍的歌謠呢。」

「大將軍真是厲害啊,聽說打了百年難遇的大勝仗,庇護了無數百姓呢。」

「現在外頭聽說都不供神佛像了,改供大將軍的像了,說他是龍神下凡,百邪不侵呢。」

顧千鈞面不改色,目光中卻有些泛起寒意:

「哦?連你這久居深宮的都聽說了,看來大將軍在民間的聲望真是高得很吶。」

我裝作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窩在他懷裡道:

「是啊,最近好多人來找我求情,讓我求皇上把大將軍放出來呢。」

「我哪懂這些啊,還不是都要聽皇上的!」

顧千鈞對我的愚鈍感到滿意,耐心誘導著:

「都有哪些人呢?」

「工部的柳侍郎、吏部的羅尚書、韓左都尉……」

我掰著手指頭,把張尚書遞進來的那張名冊從頭到尾說了個遍。

「哦對了,還有……」

我笑著吐出了最後一個名字,「禁軍統領,王統領也來過呢,還送來了一尊上好的血珊瑚,皇上可要去看看嗎?」

禁軍統領,臥榻之側。

是真正掌握整個皇城安全的人。

顧千鈞再也保持不住笑容,眼裡結上寒霜:

「不必了,你既然喜歡留下賞玩就是。」

「隻是之後再有誰來給你送東西,都務必告訴朕一聲。」

我點頭,笑得天真又單純:

「是,陛下。」

7

第二天,顧千鈞就開始對燕乘淵發作了。

需要他打仗時,自然是千般好萬般好,哪怕知道他受賄、驕縱,參他的奏折也都會被壓下來。

可如今不同了,官場裡都是些人精,ṭù₉大家都知道燕乘淵大勢已去,遭了聖上厭棄,一個個排著隊地落井下石。

受賄、結黨營私、大不敬……

雪花似的奏折飛到了顧千鈞面前。

「皇上有所不知,燕將軍藐視聖上,多次佩劍入宮,此乃不軌啊!」

「是啊皇上,之前恭親王的馬車在路上和燕將軍的馬車相遇,燕將軍居然不讓路,最後逼得恭親王讓了路。恭親王可是您的手足,真正的皇親啊!」

「之前河南大旱,賑災的三十萬兩銀子有一半都被當地官員孝敬給燕將軍了,皇上,這是賬本。」

……

顧千鈞的臉色越來越黑,到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地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傳朕旨意,削燕乘淵王爵,將其禁足府中,等候發落!」

……

當晚燕蘇荷就從坤寧宮裡闖出來了,她想進錦繡宮卻被攔了下來,隻能在外面哭喊:

「皇上,我哥哥是冤枉的,他為您打了那麼多場勝仗,他對您忠心耿耿啊!」

太監急急進來:

「皇上,外頭下雨了,皇後娘娘說您要是不見她,她就一直跪著不起呢!」

燕蘇荷習慣了威脅這一套,到如今還學不會服軟。

「那就讓她跪!」顧千鈞怒聲道。

冬日的凍雨帶著鑽入骨髓的寒意,哪怕隻是開了一點窗縫,我都冷得需要披上大氅。

我點上助眠的香燭,顧千鈞帶著怒意沉沉睡去,全然忘了還跪在外面的燕蘇荷。

春鸞急得要命:「娘娘,皇後娘娘這樣會跪壞了身子的!」

我伸出一根手指:

「噓,吵醒了皇上,你有幾個腦袋能砍的?」

她急得甚至忘記了尊卑,帶著怨氣注視著我。

我假裝沒看見,披上大氅出了門。

太監們給我打著傘,我渾身甚至連大氅的一根毛都沒有沾湿,看著地上跪著的燕蘇荷。

雨水打湿了屋檐下的燈籠,暈黃的光稀疏地灑在她肩上,讓人勉強看清她凍得發青的臉色。

我看著這個鬢發被雨水打湿,渾身衣服都貼在身上瑟瑟發抖的女人。

初見面時,她穿著端莊隆重的禮服,高坐在帝王身邊,看人的眼神都是居高臨下的。

而如今她狼狽不堪,我竟第一次從這個身材健碩的女人身上看出了一絲單薄。

燕蘇荷抬起頭來,滿眼的期待Ťû³和歡喜在看到是我時瞬間消散。

她牙齒打著戰,眼裡恨意深沉:

「賤人,你如今得意了!」

我欣賞了一會兒她的狼狽相,笑道:

「皇後娘娘這又是何必?皇上已經睡下了,早就忘了您還跪在這兒了。」

燕蘇荷的臉逐漸變得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不可能的,皇上和本宮伉儷情深,他不會這樣對本宮的……」

「我為了他獨自奔赴南疆取了青狐之心,我救了他的命,他不能這樣對我!」

風雨越來越大了,我攏住大氅:

「臣妾體弱,受不得涼。」

「皇後娘娘,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說罷我就在燕蘇荷要吃人的目光裡施施然離開了。

8

第二天一早,我把一封信當著春鸞的面交給了一個小太監。

「幫我遞給張尚書,小心著些,這是機密要事,除了尚書外任何人都不能碰。」

看著春鸞急急告退的樣子,我忍不住在心裡暗笑。

就連送來的細作也這樣蠢。

燕家人還真是死到臨頭了。

也不知道燕將軍在看到我信裡寫的,皇上對他功高蓋主已是忍無可ŧûₛ忍,決定不日將他秘密處死時會是什麼反應。

他會引頸受戮嗎?

抑或是……奮起反抗呢?

……

除夕夜,繁華熱鬧的京城下面,是波詭雲譎的暗流湧動。

似乎連鳥獸都察覺到了一絲危險,日落後成群結隊地飛出了宮牆。

果然,剛過戌時,宮牆外就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和衝殺聲。

我推開窗子,遠處的天邊已經燃起了血色般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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