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今朝

我眼底掠過失望,蹲下身子,將地上散落的食盒撿起來,「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揚了揚手上的食盒,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故意道,「這一盒方才不小心摔壞了,我今日得抓緊時間重新去做一份,林將軍還等著吃我親手做的糕點呢。」


說罷,我轉身要離開,薛洛安卻猛地一把拽住我的手,順勢將我拉入懷中。


手上的食盒「哐當」一聲再次摔落在地。


我想推開他去撿,卻被人禁錮得牢牢的,動彈不得。


溫熱焦灼的氣息就這麼噴灑在我臉上和耳側,我一時驚得依偎在他懷中。


「我不準。」微涼的,夾雜著一絲咬牙切齒的話語落下。


我全身僵住,心髒劇烈地跳動著,險些要跳出胸腔。


下意識咬了咬唇,恰好咬在方才摔跤磕在食盒上的那處傷口,再次慢慢地滲透出鮮血,疼得我悶哼一聲,眼角溢出生理性的眼淚。


下一瞬,下颌被抬起,薛洛安眼前迅速掠過一片霾色。


他直勾勾盯著我的唇,眸光微閃,眼神復雜,「你嘴唇那道傷口是怎麼回事?同林子瑄有關?」


我茫然昂首,不懂他話中何意。


他見我不回答,暗如深淵的眼神掃了眼地上的食盒,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眸光一凜,吐出的每個字皆冷若冰霜,


「你們方才幹了什麼,食盒好端端地怎麼會摔在地上?難道——」


他倏地停住。


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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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瑄方才也這樣抱過你?」


我驚呆了。


這這這......這是人能想出來的腦回路嗎?


恰在這時,那緊閉著林府大門發出吱呀一聲沉悶聲響,緩緩開了條縫隙。


林子瑄從裡面走了出來。


見到我和薛洛安曖昧的姿勢,他眉梢微挑,沒說什麼,目不斜視地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似乎換了一身衣服。


卻忽聞耳畔傳來一陣又一陣沉重急促的呼吸聲,我心裡一顫,轉眸對上薛洛安微紅的眼眸。


「你告訴我——」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唇齒間擠出一句話,


「為何林子瑄的唇上也有一道傷口?」


5


我微微仰頭,看著他那凜冽的臉部輪廓,怒氣騰騰的眼眸,有那麼一瞬,我幾乎以為他也是喜歡我的。


呼吸陡然變得急促,不帶腦子地從嘴裡吐出一句,「那肯定是被人用嘴咬的啊。」


話音一落,薛洛安寬肩僵硬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被、人、用、嘴、咬、的?」


他眼神晦暗地盯著我看了半晌,周遭的空氣似乎驟然降下來幾度。


冷意冽冽道,「謝今昭,我是不是應當誇你一句,牙尖嘴利?嗯?」


看著薛洛安難看的臉色,我頓時反應過來方才自己說了什麼,懊惱地攥緊了手指。


不用腦子想也知道他肯定誤會了。


剛要開口解釋,薛洛安目光微暗,箍著我腰側的手忽然用力一帶,使得我整個人與他之間貼得緊密,毫無縫隙。


我短促地「啊」了一聲,隻覺得他緊貼著我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灼燒般散發著熱氣,無孔不入地鑽進我的身體,如一股酥麻的電流充盈全身。


「你......」


我與他目光相撞,習慣性地咬住還在滲出血滴的下唇,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隻喉間似乎有些幹澀。


那句「放開我」,不知為何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薛洛安離我極近,眼睛直直盯著我,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咬我。」


周遭安靜了幾許。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歪了歪頭,「你說什麼?」


他喉結滾動,削薄的唇瓣輕扯,理直氣壯地重復了一遍,「我叫你,咬我。」


我怔住,呼吸幾乎都要停了。


他在說什麼?


他娘的有生之年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瘋——」


「你可以咬他,為何不願意咬我?」薛洛安倏地抬手扣住我的側臉,打斷了我要說出的話。他憤憤出聲,嗓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失落。


我緩緩垂眸。


一種莫名憤怒的情緒從胸腔裡湧了出來,夾雜著諸多復雜情緒漫過心尖。


他總是這樣。


分明不喜歡我,還每每作出一副對我並非無動於衷的姿態,讓我越陷越深。


指尖無意識地攥著衣角,千種思緒翻湧,忽然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了出來。


難道......是因為謝明玥成了貴妃,他知道自己再無機會,隻好退而求其次,選擇接受我的心意?


抑或是,他想利用我來報復謝明玥?


我心裡一站,抬眼仰望著他漆黑的眼眸,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肆意地拉扯。


而薛洛安完全沒察覺到我內心的翻雲倒海,視線依舊緊緊鎖住我,嘴裡單調地重復著兩個字,「咬我。」


我心裡頓時堵得不行,鈍痛肆意蔓延。


憑什麼啊。


他憑什麼認為,我謝今昭如今喜歡他,就一輩子非他不可?


他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過理所當然了?


是的,對於我暗戀他這事,薛洛安心裡門清得很,因為謝明玥剛入宮那會兒,我曾經向他表白過。


用畫像表白過。


我身為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不通,也不喜歡讀那些枯燥的四書五經,最喜歡的便是作畫。


雖然爹娘在看過我為他倆畫的畫像後均是面露難色,隱晦地勸我放棄,但我對自己的畫技有信心,隻道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我花了大半月的功夫畫了一張薛洛安的畫像,上方還題了首情詩,折疊好之後裝進信封,叫我身邊最信任的丫鬟白枳送去薛府,並且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讓我失望的是,這封信宛若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我不是沒問過白枳,她當即立指起誓道,「奴婢是親眼看見薛公子打開信封的。」


而後想起什麼偷偷瞅我一眼,小心翼翼補一句,「他當時的神情,不太妙。」


我心裡一沉,沒想到他這般厭惡我,連我的表白信也不給好臉色。


之後謝明玥榮獲聖寵,被封為貴妃的消息傳來,薛洛安將自己關在府中不許任何人靠近,出來後整個人變了似的,時不時用那種復雜哀怨的眼神看著我,一開口便是冷嘲熱諷。


我那時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來,應當是謝明玥傷害了他,他就將所有的憤怒發泄在我身上。


這個猜測讓我胸口沉悶到難以形容,總覺得自己成了謝明玥的替罪羊,哦,還有替代品。


我瞪他一眼,怒意從胸腔裡湧上來,那一刻,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了他,然後轉身就想走。


他這般無恥,如今還想讓我將一切都沒發生過,跟他在一起?


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薛洛安卻眼疾手快攥住我的手,一個巧妙的用勁兒,我整個人又重新跌回他的懷裡。


「想走?你要去找誰?」他一隻手禁錮著我的腰,另一隻手扣著我的側臉,我被迫仰起頭看他。


「林子瑄?」


他的眼神凌厲陰鸷,眸光凝聚成一簇簇燃燒的火苗,「方才咬他一次還不夠?」


「用你管!」我用力推他,捶打他,可惜他依舊紋絲不動,將我扣得緊緊的。


他將我的掙扎和不情願盡收眼底,眼中清晰覆蓋著無法遏止的怒火,一字一句啞聲道,


「謝今昭,林子瑄是不會喜歡你這種草包的,我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心裡猛地一滯,我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說完也愣住,眼中閃過一絲悔意,動了動唇,「我——」


所有理智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漫天的怒意和委屈鋪天蓋地席卷全身。


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是!我就是喜歡林子瑄,我就要去找他!我就要去追求林子瑄!不追到他我就不姓謝!」


話音剛落,他周身氣勢一沉,眼底的怒火毫不掩飾地噴湧而出,俯身便牢牢地封住我的唇。


這一吻兇殘又熾熱,我偏過頭劇烈地喘息著,卻又被他用一隻手強勢扳過臉再度吻住。


我如他所願地惡狠狠咬了上去,他忍著痛不肯放開,直到兩人嘴角都溢出一絲鮮血,他也絲毫不為所動。


一瞬間酸澀感悄無聲息地侵襲眼眶,委屈和難過在心底一點點蔓延,水霧讓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


心髒鈍痛得厲害。


我忍不住了,快要哭了。


拼命地啃咬,吮吸,輾轉,不多時,我和他都嘗到了一絲苦澀的滋味。


但......那不是我的眼淚。


方才一股莫名的自尊心作祟,我將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等!


诶????


那——


我還未反應過來,薛洛安忽然松開我的唇,像是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一樣,放開對我的禁錮,飛快地轉過身。


從我的角度望去,隻能看到他耳後青筋暴起,以及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一道清晰可見的淚痕。


他身子微微顫抖,輕微的抽噎聲穿透層層空氣鑽進了我的耳中。


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對於眼前這一幕完全不知所措。


在我印象中,薛洛安自小便比同齡人成熟,性子沉穩,進退有度。


當我還在和謝明玥爭嘴鬥氣,因為小事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已經因為學識出眾被選中做太子的伴讀,為將來的仕途打好了基礎。


連他娘都說,即使自小被他爹逼著練功,摔斷了腿折了骨,也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


可是......


這樣性子的薛洛安.....


哭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下意識抬手想要觸碰他,卻不知為何在咫尺的距離停了下來,手指停滯在半空,「薛洛安,你——」


倏地,他悶悶的聲音緩緩傳來,像從喉骨深處溢出。


「一年前那個馬夫就算了,如今又來一個林子瑄,謝今昭,你可真行啊。」


我:???


馬夫是個什麼鬼?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薛洛安宛如自嘲般吐出這句話,幽幽道,「這是你寫給那個馬夫的詩吧。」


我:???


不是啊!這是我當時寫給他的表白信啊!


「你拒絕我便算了,還叫白枳拿著那個馬夫的畫像送到我手裡,可有半分考慮過我的感受?我是人,心也會痛啊。」他說到最後,帶了一絲哭腔。


我:???


我哪裡拒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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