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簪子的手微微一頓,想起坤儀生辰那晚,我答應了他的,要陪他一起去見他的父親。
我有些恍惚,但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默了下來。
罷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
等我和他成婚,再慢慢磨吧。
我在要出宮的時候遇到了朱徵來給皇兄請安。
我這個侄子雖然有些一根筋,但還是很聽話的,看見我的時候像一隻軟軟的獅子狗,喊了聲「姑姑」。
隻不過有我這麼一棵大樹在朝中,他這個太子總有些不起眼,我安撫道:「營州的事已經穩下來了,你不必太擔心。」
「是我不爭氣,老是讓姑姑受累。」朱徵嘆了一口氣,有些自責。
我擺擺手,溫和地說:「你還年輕啊。」
我們朱家的氛圍是很好很好的,早在父皇母後在世的時候,就沒有那些不幹淨的事情,皇兄登基了,江山也要分我一半,朱徵和坤儀對我也十分禮重。
我的皇兄愚蠢懦弱,並不是亂世之君,可唯獨對我挑不出錯。
所以前世的時候,即使知道皇兄不是稱職的君王,但我還是至死不渝地擁護他,總以為他遲早會幡然醒悟,開始發奮圖強的。
但如今我想通了,愚忠不可取,一條明知是錯的路,要及時止損。
我剛剛回到府邸,就看到在府外等著我的人,檀策。
檀策才是我前世挑選的驸馬,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成親,趙暄就殺過來了。
在趙暄登基以後,他也是第一個率領京城世家俯首稱臣的,他身上少了殺戮,多了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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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並不怪他,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是皇室的公主,我可以坦然地赴死,但別人的命也是命,能讓自己活下來,然後保護別人,就已經是很勇敢的事了。
對於百姓來說,誰做皇帝並不重要,能讓他們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殉國殉君是節氣,歸順新王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殿下。」檀策朝我頷首,說話的時候很是謙遜,「經久不見,殿下憔悴了。」
「憔不憔悴的,怎敢有勞檀大人親自走一趟?」我嗤笑道。
我稍稍側目,剛好看到崔庾策馬而來,他看著我,目光灼灼。
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的少女上,少女生得明豔動人,猶如朝陽一般,她拎著手裡的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好像見過她,又好像沒有,但想不起來了。
崔庾下馬,朝我走了過來,拱手行禮:「殿下,你回來了。」
「嗯。」我有點心虛,答應過要陪他去看他父親了,到頭來食言的卻是我,我道,「進去坐坐?」
崔庾搖頭,道:「不必了,殿下政務繁忙,臣害怕叨擾了您。」
哦,不進就不進吧,我點點頭,帶著檀策進去了。
檀策在前世的時候勸過我登基,我雖然覺得皇兄有些窩囊,但朱徵還是個不錯的苗子,隻要有不錯的大臣輔佐,還是能成器的。
但如今他坐在我面前,同我說了和前世同樣的話,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扶持我上位,所以當初才會把吏部的權給他。
他和我一樣審時度勢,權衡利弊,不放過每一個往上爬的機會。這樣的人,如果任用得當,是個好幫手。
他看著我整日出入宮闱,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內相」了,自然也想借著我的東風上青雲。
我笑彎了眉眼,並沒有立即答應,還是和他周旋著。
隻是在臨走的時候,這位從容不迫的君子居然問我:「殿下當初為何沒有選我?」
為何?我愣了愣,反問道:「你喜歡孤?」
檀策噎住了,我笑著道:「那不就得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聯姻不過求個心裡慰藉。睡一覺就能捆綁在一起,那最有權勢的應當是青樓裡的娼妓。」
檀策失笑,大抵笑我居然把自己和娼妓自比,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最後彎腰退下了。
十一
唯一讓我意外的是,趙暄居然活著回來了。
不過他命大,當初滿門抄斬他都能活下來,如今區區瘟疫,奈何不了他。
我不打算等了,慢刀子磨人沒意思,當然是親手解決來得最痛快。
大報恩寺的桃花還沒開,從前的好顏色早早凋零,隆冬的雪化了,我帶著人來到寺廟後,看著濃綠的青山,眼底盡是譏嘲。
「殿下。」趙暄來得很是匆忙,他急切地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眼底探尋出什麼。
可我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說:「你想知道當年救你的那個人是誰,對嗎?」
他攥了攥拳,點頭應是。
我拿出鈴鐺遞給他,他立即接了過去,仔細辨認,就在他攢眉端看的時候,卻忽然被鈴鐺上的小刺劃傷了手。
可他絲毫不在意,還是不住地摩挲著那個鈴鐺,仔細辨認,等他手腳發軟,險些要跪下的時候,猛地抬起頭看著我,仿佛不明白我為何要對他下手腳。
我將鈴鐺從他手裡奪了回來,這隻鈴鐺裡裡外外都淬了毒,尋常碰到並沒有大礙,但隻要見了血,毒素就迅速從傷口蔓延全身,拖不了多久就會暴斃。
我冷眼看著他,譏诮道:「趙世子,你不是想知道當初救你的人是誰嗎?」
趙大情種死死地盯著我,這個時候了還想求個答案。
我晃著手裡的鈴鐺,稍稍抬手,暗衛就把坤儀給押上來了,坤儀一開始還懵懵懂懂的,可隻要看到趙暄,她立即就精神了,雙目炙熱。
「姑姑,你這是做什麼?」坤儀大斥道,然後就要推開暗衛去扶趙暄,嚷嚷著,「阿暄,阿暄!你怎麼樣了?」
趙暄至今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還以為我要給坤儀出氣,看著坤儀,冷嗤道:「惺惺作態。」
坤儀一僵,轉過身就要來求我,我從暗衛手裡接過一把匕首,鋒利的冷刃,映著光的刀面,削鐵如泥。
我把她摟在懷裡,把匕首遞給她,看著孤立無援的趙暄,在她耳側道:「坤儀,這是姑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殺了他,你還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你要是下不去手,那就去九泉之下和他團圓吧。」
我的話說得很明白了,要想在一起就去黃泉做夫妻,活著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把匕首塞給她,她手都是顫抖的,久久握不穩,卻哭著落下淚來,慌張地,哽咽著說:「姑姑,你不要這樣逼我,他什麼都沒有做錯,我不能失去他的,我不能失去他啊……」
她當然不忍,因為如今的她沒有見過她的太子哥哥頭顱懸在高牆之上,沒有見過她的父皇被灌毒酒,沒有見過她的母後自戕殉情。
就算她見了,她還是代替他們原諒了趙暄。
可是憑什麼?
我這種睚眦必報的人,沒有原諒,隻有血債血償。
她哭得淚眼婆娑,我死的時候她也哭得這樣慘。
我總是對她心軟的,畢竟我養了她這麼多年。
就在我恍惚的那一剎,那柄匕首就抵上了我的脖頸。
被磨得锃亮的匕首,抵在我脖頸上的時候,她甚至能感受到我的血液在皮肉下緩緩流動。
坤儀挾持著我,語氣是顫抖無措的,帶著濃濃的哭腔:「姑姑,我不做這個公主了,你放我們走吧,對不起……對不起……」
「姑姑,對不起……」
我身後的暗衛不敢輕舉妄動,坤儀命令他們放下手中的武器,然後挾持著我緩緩靠近趙暄,我放松了姿態,挺直腰杆,冷眼看著她。
她還是那副無辜的樣子,淚眼蒙眬,我見猶憐,即使拿刀子對著我,也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猛地,那柄匕首刺進了我的肩膀,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宮裳,那一刻的痛苦和萬箭穿心的時候一樣,和回憶重疊在一起,真的疼極了。
她用力把我推向暗衛,然後帶著趙暄從後山逃走,隻留下一句:「姑姑,對不住!」
她就算不做這個公主,就算要反過來傷害我,還是要和趙暄遠走高飛!她的一腔好骨氣全用在了情愛了!
暗衛連忙上前緝拿,我穩住心神,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稍稍闔上眼,侍衛追問我要不要加派人手追殺,我嘆道:「兩個死人,不要緊了。」
人都死了,怎麼死的,已經不重要了。
橫豎有暗衛善後。
我捂住胸口,鮮紅的血從我指縫間流出,越發地刺眼,我看了許久,怔怔地。
從此以後,我最疼愛的侄女,就死了。
她或許沒有想過殺我,但我不能再留她了。
在回府的路上,我終於落下一行清淚來,我為她哭過一場,我們姑侄十幾載的情分,也算盡了。
十二
我始終是個自私又涼薄的人,我總不能傻到養虎為患,等趙暄結黨營私,羽翼豐滿了再去籌謀怎麼殺他。
立場不同,我要始終捍衛皇室的尊榮。
書裡的趙暄是世子,但母親早逝,父親迎了續弦,沒兩年幺弟就出生了,所以他並不受寵。
這種公主下嫁的事情,他要肯全了皇家的顏面,那任誰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他實在情深,認定了蘇卻雲就不願迎娶坤儀,在坤儀嫁過去做平妻的時候,咬死了要讓坤儀行妾禮。
他們主角虐戀情深,看不下去的是我這個炮灰,他要敢挑釁皇權,那就要承受挑釁皇權的代價。
他的白月光蘇卻雲也死在了那場風波裡,是書中主角黑化的轉折點,也是我這個炮灰作死之路的巔峰。
他本來就是殺伐果斷野心勃勃的人,要殺到君王之上,站在權欲之巔。
但這一次,就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府醫剛剛為我包扎好傷口,朱徵就鬧到了長公主府,我臉色慘白,渾身使不上力氣,最後撐著見他一面。
可他怒氣衝衝地衝進來,張口就問我:「坤儀去哪兒了?」
我死死地摳著軟枕,平靜地看著他,道:「坤儀已經死了。朱徵,你就當沒有這個妹妹吧。」
我這句話落,他手裡的劍終於對準了我。
我的目光驟然變得凌厲,大喝的時候傷口險些繃開了:「放肆!」
他的手腕顫了一下,最後長劍被暗衛打落,他或許沒想過傷我,但還是咬牙道:「姑姑,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因為從前沒死過,自然不是這樣的。
如今死過一次了,總不能一點記性都不長。
朱徵筆直地站在我跟前,道:「我不相信你會殺了她,父皇也不相信,我要去找她!」
「你在說什麼屁話?她是和趙暄私奔的,你堂堂儲君……」我劇烈地咳嗽了兩聲,感覺心都在慌顫。
我確實沒有殺坤儀,但她已經不能再回到皇室了,她就是再站到我面前,我也不會認她。
她種什麼樣的因,得什麼樣的果,最後的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
朱徵見我病得厲害,面色有兩分動容,控制不住地上前來,最後卻止步,道:「我就算是儲君,她也是我的妹妹,就像姑姑是父皇的妹妹一樣,我不會放任她不管的!」
我狠狠攢眉,還沒來得及攔他,他就衝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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