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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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老師探病那天,孟秋沒想到會在醫院看到林曄。

  她剛把果籃放下,就見門口出現了兩個個兒高的身影,一抬頭,正是林曄和以前同班的同學陸東蔚。

  孟秋怔了兩三秒,抿唇挪開眼。

  陸東蔚調侃了句大美女也在。

  和孟秋一起來的女生叫毛青夢,見聲就懟了回去,說:“陸東蔚,你少不正經。”

  自從上次生日毛青夢弄了盤不中不西的意大利生日面,孟秋沒調侃,溫溫柔柔說謝謝之後。

  毛青夢就跟上了頭似的,把她可見的朋友圈都點贊了一遍,說她好可愛,還說暑假一定還要一起玩。

  老師遞來橘子讓倆人吃,孟秋擺擺手說不用了。

  老師姓許,就比他們大十歲,平時他們背地裡喊他老許,知道學生喜歡點外賣,什麼都沒說,就讓吃點幹淨的,還說別被教導主任抓著。

  老許以前有一頭濃密的頭發,現在剃個光頭。

  房間裡四個人仿佛都不是滋味,誰都沒往病上多聊。

  老許仿佛看出來了,笑說:“你們這啥啊,搞我心態嗎,有話別憋著,我還能活好多年呢,沒那麼嚴重。”

  老許看向孟秋,“他們朋友圈我都刷得不少,孟秋的沒見過幾次,你大學生活怎麼樣?”

  孟秋溫聲說:“朋友圈我不太發的,大學還行。”

  老許擠眉弄眼,調侃,“追你的不少吧,當時你在我的班,我還挺頭疼,就怕你被人追早戀了,天天被上面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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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問:“談戀愛了嗎?大學就得談戀愛呀。”

  孟秋垂下睫,餘光瞥見林曄在病床上的影子晃了一下,聽塑料紙的聲音像是去整花束。

  陸東蔚大大咧咧坐下,意有所指,“老許,你這一來就聊隱私不太好吧。”

  老許笑笑:“你們年輕人在乎這個呀,那不問了。”

  毛青夢也說:“老許,你不能因為人孟秋長得漂亮就隻關心感情問題,太八卦了吧。”

  “女孩子也能有學業事業麼。”

  老許見一個兩個,“好好好,是老師目光短淺了。”

  後面他們真開始聊學業。

  孟秋簡短提了提出版書的事,沒想到老許一聽,居然有點哽咽。

  老許帶他們那會兒已經生病了,常常不在學校,在各大醫院奔波。

  他當時心態不好,現在想來就覺得挺對不起他們的,怕關切不夠,影響他們的成績。

  他現在聽他們過得還不錯,遺憾和釋然交雜在一起,心情一時復雜。

  他們在醫院待了兩個多小時,護士過來量體溫,就說不打擾休息先走了

  孟秋出了醫院門口,有點想不起在學校見老許最後一面的樣子。

  陽光底下一蓬蓬灰塵事態萬千地散開,有點兒苦情。

  毛青夢在門口等滴滴來。

  林曄過來突然扯了一下孟秋的手腕,臉色微微冷。

  孟秋“诶”了聲,沒攔住他,隻好跟著走。

  之前的事情不說清楚,林曄一定不甘願。

  孟秋想了點說辭,都覺得不好。

  最後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等他質問。

  最難堪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就在她打完趙曦亭那一下。

  毛青夢本來想攔,陸東蔚擋住她,說:“你讓他倆自己解決吧,沒見方才氣氛那麼尷尬。”

  林曄像是故意,把孟秋拉上車以後,去了他們之前呆過的公園。

  這個公園離孟秋家裡很近。

  傍晚的公園彌漫著橙色。

  橙得到處都是。

  有幾片在小孩兒奔跑玩鬧的臉上,還有幾縷纏在路沿三輪車的轱轆裡。

  糖葫蘆邊緣的糖衣,仿佛都有股橘子味兒。

  橙色照著霽水的樓,玻璃牆的角尖像擠出來一粒珠子。

  這是和燕城完全不一樣的黃昏。

  安逸的。

  和藹的。

  從城市的河裡淌過。

  他們坐在長椅上,很久沒人說話。

  林曄問得有點艱難,“孟秋,你戀愛了嗎?”

  孟秋抿了抿唇。

  林曄盯著她,“我想知道我們分手的理由。”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孟秋輕聲說:“沒有的,林曄。”

  林曄站到她面前,蹲下來,臉色已經沒那麼冷。

  “你是不是那段時間也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給我彌補的機會,好嗎?”

  孟秋看著他,彎了下眼睛,“林曄,真的挺感謝你的。”

  從始至終,不管何時。

  他都義無反顧地信任她。

  林曄有些沮喪,但也沒多逼問。

  孟秋對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睛,溫笑說:“我請你喝水?”

  林曄從冰櫃裡拿了支雪糕,和當時他給她買的一模一樣,遞給她,“那我請你吃這個。”

  孟秋看著那支雪糕,輕聲說:“我不吃了,林曄。”

  林曄看著她,舉著雪糕的那隻手,一寸一寸降下來,最後降回冰櫃裡,勉強拉了拉唇角,說:“垃圾食品,不吃也好。”

  他們沿著公園裡的河走了一陣。

  林曄提起先前幫父親拉項目的事情,玩笑嘆了句,自己不是個從商的料。

  他沒法做到那些老狐貍那麼遊刃有餘。

  孟秋寬慰了一句,“不著急的。”

  他們路過一片人工樹林。

  林曄指著其中一棵,溫聲說:“這棵樹挺好的。”

  孟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嗯?”了聲,聽他往下說。

  林曄笑笑,吐出幾個字,“就是死了。”

  孟秋怔住,看向他。

  林曄看著她眼睛,“有天下雨,我們就是就是躲在這棵樹底下,樹葉不太茂密,兩個人都淋湿了,但你說它葉子還挺好看。”

  孟秋在他眼裡看到點不甘願,像是篤定她有苦衷。

  她看了眼樹,語氣有點縹緲,“它要是不死,或許你沒這麼遺憾的。”

  林曄表情有點安靜,像是承諾,“孟孟,別讓我見到他。”

  孟秋心髒像被琴弦繃了一下。

  他們一前一後在草坪的石子路走,穿個馬路就能到孟秋小區門口。

  他們走到路盡頭和公園外面相連的地方,兩邊灌木有點兒密。

  林曄幫忙撩了撩擋在前面的樹幹開路。

  孟秋頭發長,又比林曄矮,他肩膀壓過去的地方勾到了她頭發,她疼得沒敢再動,往回退了兩步。

  林曄見她沒跟上來,回頭找人。

  孟秋這會兒有點窘迫,半邊頭發勾著樹枝,像被貪玩的小孩捏著拳頭握住了。

  林曄松開樹枝,笑了笑,“我來幫你吧。”

  林曄幫忙把她頭發裡多餘的枯葉弄出來,孟秋摸了摸感覺沒了。

  林曄習慣性拎了她領子拉回來,跟高一那會兒似的,溫柔說:“別動,還有。”

  他們理了一陣。

  林曄幫孟秋弄好後,也轉過身讓她幫忙看看他衣服上有沒有雜草葉子什麼的。

  他嘟囔了句:“最討厭蟲子。”

  孟秋仔細看了看,說沒有。

  等他們從小道裡出來,夜燈已經上了。

  孟秋腳剛邁出去,餘光瞥見一個人在路對面的便利店桌子旁邊坐著,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她手指發軟,礦泉水沒拿穩,掉地上,心提到嗓子眼,再沒敢往那邊,身一轉,往家門口走。

  緊接著她手機震起來,是個電話。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像有把槍頂在她後面。

  現在有兩個她,一個真的她,一個假的她,那把槍在找真的她。

  找到了子彈就會上膛。

  她命懸一線的偽裝,還沒想清楚要不要自投羅網。

  電話卻早她一步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微信。

  ——看我,孟秋。

  他說。

  孟秋知道那把槍已經認出了她,心髒像電視機壞掉的噪點,密集的鼓動起來,神經慌成一團。

  她機械性轉了點頭。

  趙曦亭坐了似乎有一會兒了。

  他手肘撐著桌,指間夾著煙,空濛的霧仿佛從燕城隔著十萬八千裡吹出來。

  他淡漠冷寂的臉藏在霧後面。

  這霧吹得孟秋腦子發空。

  趙曦亭眯眼肆無忌憚地盯著她,薄唇吐出一口白,垂頭疏懶地磕了一下灰。

  像是單方面撕毀條約對癮懶得再克制。

  孟秋喉嚨好像被什麼咬了一口。

  屬於獵物天然的警覺。

  她表情幾乎不會動了,一直看著他那個方向,和他對峙。

  趙曦亭手指挺直,煙沒松,低了點頭,冷白英俊的臉像凌晨細細森森樺木林深處剛升起的月,在晦澀的夜幕下,蒙著一層危險的暈。

  他一邊打字。

  孟秋手機屏亮起來,她看清那行字,仿佛即將面臨一陣海嘯。

  趙曦亭發的是。

  ——和他說,你男朋友請他吃飯。

第38章 發酵

  林曄已經彎腰幫孟秋去撿水, 從她肩前直起身。

  孟秋接過水,另一隻手死死攢著手機,輕聲說:“林曄, 要不你送我到這兒吧。”

  林曄看了眼時間, “這個點你爸媽還沒下班, 先去附近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孟秋手機又震起來。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想讓自己盡量鎮定, 唇都要咬出血腥味了, 抽空瞥了眼。

  ——所以你希望我單獨請他?

  孟秋放下手機, 喉嚨有點卡, 抬頭,眼眸清澈地看向林曄, 胸腔起伏急促。

  “林曄, 我……”

  “有個朋友從燕城來, 你要不要……”

  她幾乎說不下去。

  林曄俯下身, 認真地看著她, 像是沒聽清,“什麼?”

  孟秋一眨不眨,視線被林曄的臉佔據,心裡卻想著另一張面容, 正面朝她,涼飕飕地看著。

  她血管彌漫著極致的緊張和恐懼,他們像繩子的兩端, 拉扯著,撕裂著, 幾乎要將她四分五裂。

  最後再也扛不住,砰的一聲, 在體內發出巨響。

  損壞的布條落在地上。

  松松垮垮。

  也是這一瞬間。

  她突然明白——

  她面對趙曦亭所有的恐慌和驚懼,來源於她想隱瞞她的抗拒,並擔心被他發現後會受到懲罰。

  今天他要她直面他們的關系。

  在她認識的所有人面前。

  林曄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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