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房門時,被屋內衝天的酒氣燻得夠嗆。
五爺從桌邊抬起了頭。
我漠然走到桌邊放下包袱,給自己倒了一口茶。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怎麼這麼涼?」
說著便把我的手往他懷裡塞。
我用力抽出手,沒說話,又為自己倒了一杯。
他「轟」地起身。
「你為什麼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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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過一定會來找我的,為什麼我等了一整晚你都沒來?」
「你知道等人的滋味嗎?」
說著把臉湊到我眼前,問我要一個答案。
我心中的情緒蔓延開來,強裝鎮定地坐下。
「我當然知道。」
「因為那些你跟白彩虹夜夜笙歌的夜晚,我也是這樣等你的。」
「日日夜夜。」
他氣紅了臉,抬手掐上我的脖子。
「如今我已經休了她,過去這麼久為何你還不原諒我?」
他離我那樣近,近到我能看到他雙眸中馬上要落淚的自己。
我瞪著他的眼睛,眼淚終究還是順著眼角簌簌落下來。
「我為何不肯原諒你?」
「捫心自問,這其中隻是白彩虹的問題嗎?」
「是休了一個她能解決的問題嗎?」
他根本回答不了我的問題,就像他從未直面過不堪的自己。
看到我放在桌上的布包,一把抓起來。
「你去哪裡了?」
「是不是去跟哪個男人私會了?」
「我倒是要看看!這靖康誰敢動我的女人。」
說著把布包裡石榴皮散落一地。
「我在怡樓為你準備了一大桌山珍海味你不來,結果去跟野男人吃石榴?」
我一把打下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五爺,你還記得誰最愛吃石榴嗎?」
15
那天我與五爺不歡而散。
打發了他我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把自己關在房中昏睡了一天。
醒來已是深更半夜。
見四下無人,便爬上了屋頂看月亮。
子悠見我房門開著,便小心地在院中尋我,我在屋頂看得真切。
隨手扔了個小石子。
他聰明,便飛身利落來到了我身邊,並肩坐下。
打開他手裡的食盒。
「給你送了一天的飯,你都沒醒。」
「給你帶的甜湯。」
說著小心翼翼地端起來,還冒著蒸騰的熱氣。
我小抿了一口。
「我都忘了問你,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個。」
子悠低著頭。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你第一年跟五爺回府的時候,我還隻是五爺的侍讀。」
「我陪他練劍習武受了傷,蹲在伙房哭。」
「碰見了貪嘴偷吃的你。」
我低眉笑著,咽下嘴裡的甜湯。
「對啊,以前在老侯府也經常吃不飽。
「去伙房偷吃好像已經成了習慣。」
「那後來呢?」
子悠擰開一瓶花雕酒,猛灌了一口。
「後來你說吃點甜的,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你說你想你娘的時候,就想吃甜湯。」
我側臉看了看他的眼睛。
睫毛長長的,溫柔的月光下甚是好看。
他發現我盯著他發呆,便回頭回應了我的灼灼目光。
「我從小就父母雙亡跟著五爺。」
「吃苦受委屈的時候最想我娘。」
「我猜你也是吧。」
我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如水般的溫柔。
我抿嘴不說話。
放下手裡的食碗,拿去了他手中的酒瓶。
不管不顧地仰頭就悶了一口。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過得太苦了。
所以無時無刻不在想我娘。
子悠幽聲地詢問著。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侯府?」
這酒好上頭,我看著月光籠罩下的院子。
這裡有我無數回憶啊。
「快了。」
「就再等等吧。」
15
自從下元節大吵一架之後,五爺好像變了個人。
每次下朝回來都從不空手。
帶些賞賜的新鮮玩意給我。
今兒帶回來的是皇上特意招來的人偶師給做的人偶。
鳳俏拿著那個人偶擺弄好久。
「喜歡就送你了。」
「但是不要招搖,好生收著。」
鳳俏忙擺手。
「這可是五爺給夫人帶的呢。」
「我怎麼能要了。」
我擦著手裡的小弓,這是子悠親手為我做的。
頭也不抬地回應鳳俏。
「我不喜歡。」
日子稀松平常,好像什麼都沒變。
卻又什麼都變了。
新年前,迎來了我的生辰。
靖鼎侯府上上下下,張燈結彩。
好像提前過上了年。
「夫人,這新料子做的裙子真是好看。」
「您……願意試試嗎?」
許是因為我總是淡漠拒絕五爺送的一切,所以鳳俏也變得小心翼翼。
「嗯, 沐浴完試試吧。」
「好嘞, 我這就去準備。」
鳳俏說完,抱著衣服去收拾了。
梳化時,鳳俏挑了幾個五爺新為我做的簪子。
讓我從中選個稱心的。
我打開梳妝臺邊的櫃子,拿出了一支燒藍點翠鳳形簪。
「就帶這支吧。」
「兒的生辰娘的難日。」
「這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17
這次晚宴應我的要求, 給下人們也準備了酒席。
這兩年他們也受苦受累了。
湖中淺月庭不知何時已妝點得遍布白綢錦色。
房檐廊角、落雪的梅枝上都高掛了紅綢裁剪的花。
「這一杯, 敬吾妻。」
五爺提杯望向我。
我點頭示意,淺笑著抬起酒杯。
夢回好多年前乞巧,他也是在這裡為我準備的。
五爺看我眼帶笑意, 便起身款步走至我身側。
「櫻兒, 可有興致跟為夫合奏一曲。」
我逆光看著他, 盯了許久。
好像大家都在等我的反應。
我起身, 微微欠身。
「我不願。」
眾人見我直言拒絕了五爺, 庭內被尷尬的氣氛籠罩著。
「兒時過得辛苦,挨打傷了手腕。」
「所以, 我最是不喜撫琴。」
說完,一雙眸子掃過五爺略帶不悅的臉。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我的鳳形簪上。
「你怎麼會有這個?」
說著便要伸手來撫摸。
我忙後退了兩步。
「我怎麼不能有?」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怎麼五爺也認識嗎?」
我當然知道他認識。
因為這是當年他送我娘的生辰禮。
他又怎麼會不記得。
我挑釁地看著他, 氣氛劍拔弩張。
這時,子悠打破了僵局。
「今日夫人生辰, 不想撫琴, 不做便是。」
「額……時辰到了,我們還為夫人準備了煙火。」
說著,做出了恭請的手勢。
我眉開眼笑, 「好啊。」
便沒等五爺, 自顧自地往前堂走。
盛大的煙火一朵接一朵的在頭上綻放。
巨大的轟鳴震得人心發顫。
不知煙火下的大家在想什麼呢?
「不好啦!」
「走水啦!」
18
前堂的回廊處許是被落下的火灰燒著了梅樹。
因為回廊遍布紗幔錦綢, 火光迅速衝天。
府內亂作一團。
混亂中, 一隻大手拉住我的手。
「快走。」
「我在後院給你備了馬。」
我扯著子悠的手,後退著。
「我要去拿我娘的畫。」
子悠回望著不停垮塌下來的梁木。
「快走啊, 再不走就沒機會了。」
忽而,燻得一臉煙灰的五爺看到了被子悠扯著手的我。
一拳招呼在了子悠的面門上。
「這麼多年, 我竟然養了你這條狗!」
子悠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
擦了擦嘴角滲出的血。
他慢慢從胸襟裡掏出那副被他小心收著的卷軸。
顫顫巍巍地塞進我的手裡。
然後轉身一拳揮在了五爺的臉上。
一邊跟他扭打, 一邊嘶吼。
「對, 就是這麼多年!」
「我在你身邊活得還不如一條狗自由。」
熊熊火光中,不停房頂垮塌的爆炸聲。
我尖叫著勸他們不要再打了。
忽然五爺從靴子裡抽出一把短劍, 兀地插進了子悠的胸膛。
暗紅的血水順著刀子汩汩地流下來。
子悠大口大口地吐著血。
我忙跪坐在他身邊,顫抖著雙手。
不知該為他擦哪裡才好。
眼淚滴滴砸在他的衣襟上。
他緩緩抬起手, 用虛弱的聲音跟我說著話。
我湊近了才聽清。
「夫人,你上次說欠我一個人情。」
「我想說……」
「往前走。」
「不要再回頭了。」
「好好活著, 就權當是還了我這個人情。」
說完, 鮮血噴濺了我一臉。
「子悠!」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他的名字。
我拔下他胸口的短劍, 想找五爺索命時。
發現他已經翻身騎上了子悠為我準備的馬。
不料馬兒卻因大火爆炸聲受驚, 徑直跑進了衝天的火光中。
火中傳來烈馬的嘶鳴和男人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不過很快, 便都沒了聲音。
19
五年後。
再回靖康時我早有佳人相伴。
她便是小荷。
一個我在水邊撿的孩子。
下元節的七水河畔依然人聲鼎沸。
我握著小荷的手,小心地在水燈上寫下心願。
「阿娘,為什麼每年都寫這一句啊。」
我看著這句熟悉的話, 淚水浸湿眼眸。
過往的故事在腦海中一遍遍浮現。
幼時被欺負, 阿娘舉著半截糖葫蘆逗我笑。
初入侯府時,五爺看我撫琴為我作畫。
再後來便有了白彩虹,不知她現在腿疾痊愈了沒。
最後一幕, 落在那個經常趁五爺不在府中時,帶我出去騎馬馳騁的子悠。
往後餘生,多得一分都算我貪心。
【但願人長久。】
【但願人長久。】
【但願人長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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