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封樾的成熟穩重,喜歡他的細心包容,喜歡他不俗的容貌與健碩的身材,喜歡他身上的精英氣質。
可今天的他讓我覺得庸俗不堪。
就好像一直以來的美好幻境被打碎讓人無法接受真實的醜陋一般,我有些歇斯底裡:「是你為了她一次又一次對我失約,是你為了她一次又一次欺騙我,是你因為心底的那點眷戀猶豫了我和你的婚姻!
「你說我現實,你不現實嗎?要是她沒有結婚,要是她還是單身,你會在意識到自己錯了之後這麼義無反顧地回頭求我原諒嗎?
「還不是你在一次又一次和她的交談中知道自己沒希望了,知道她對你沒意思,現如今你的事業蒸蒸日上,你很忙,你分身乏術再去經營一段感情,不如就跟我湊合著過!」
發泄完,我紅著眼看著他,嘲諷道:「大家都不是君子淑人,誰也不比誰高貴。」
他竟然有些失望與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小蔚,你為什麼總喜歡把事情往壞處想?」
然後他又說:「聞則喜有沒有結婚,是不是單身,我的選擇都隻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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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平復方才因為激動頻率過快的心跳,神色認真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現在對我是什麼情感,你是千帆過盡意識到最愛的是我,還是說從頭到尾都很清楚自己愛的是我。我都不在乎。在我這兒,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不可原諒就是不可原諒。」
我轉過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又一次和趙風望見面,是在電影院。
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想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和趙風望在電影院遇見的時候我是詫異的,因為他聽力不好,這個從我看他比賽視頻的時候就知道。
他的雙耳戴著類似耳塞一樣的東西,起初我以為是助聽器,和他相識後發現並不是,他與人說話的時候都是讀唇語。
「好巧,」我跟他打招呼,沒有因為他來看電影表露出疑惑,怕傷到他脆弱的心靈,「看的什麼?」
「其實看什麼都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搭個伙?」他問。
我愣了一下。
最近上映的幾部電影口碑都不錯,特別還有部科幻大作和愛國戰爭片,再加上周五,這兩部電影幾乎滿座。
我不喜歡人多的影廳,特別是戰爭片,總有些 strong 男一邊看一邊跟自己身邊的女性朋友討論「戰略部署」秀他的「博聞強識」,真真是惡心S人。
於是我選擇了一部無人問津的恐怖片。
國產恐怖片因為題材受限,所有的靈異事件最後不是幻覺就是人為,再加上不知名的演員不知名的導演還有一看就是連三流制作都不如的電影海報,整個影廳加上我隻有兩個人。
我心底知道這部電影不好看,但人有時候就是很奇怪,今天的我就是想浪費一張電影票的錢。
「我覺得還是算了,」我舉起手機給他看我買的電子票,「二十五一張的恐怖電影可比不上六七十一張的口碑片,別浪費錢。」
我以為他今天要看的不是那部科幻片就是戰爭片。
然後,他的眼眸明亮了一瞬,同樣舉起手機。
屏幕亮起,他是這部恐怖片唯二的另一人。
人怎麼可以有緣到這種地步。
正前方的大屏幕正在播放著廣告,我的心思全在我和趙風望的「緣」上。
「今夜遇到什麼事了嗎?你看起來被難過包裹得密不透風。」落座後,趙風望輕聲問我。
我側目看向他。
白色襯衫、西裝褲,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精致,還有他之前不曾戴過的金絲框眼鏡。
「你呢?打扮這麼正經,相親?」我調侃道。
他低低笑出了聲,回眸看我,電影屏幕上投射出的光亮薄薄一層打在他的側臉,借著這微薄的光我能勉強看清他的輪廓,看見他難得用孩子氣的表情開口:「是我先問你的。」
正片開始,可以塑造氛圍的驚悚背景音樂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們的交談。
我想到封樾說我現實,說我總把人往壞處想,我問趙風望:「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風望思索片刻:「理性、睿智、自信、鋒芒……」
說著說著他語氣帶了惋惜:「你是在考我貧瘠的詞匯量嗎?」
我被他這句話逗笑,語氣也輕松起來,那個從前很差勁的我似乎沒有什麼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你能想象到,我以前老實、木訥、懦弱,跟異性說話的時候扭扭捏捏容易不好意思,被人欺負佔便宜隻會裝啞巴,對這個世界充滿幻想,對所有的人都沒什麼防備心嗎?
「可愛佔便宜的人專門挑的就是我這種溫和禮貌,就比如火車上下床鋪,有人想要上鋪換下鋪,首先挑的就是我這種一看就好欺負的女生。
「當然,我沒遇到過。
「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憋屈地生活是一次在公交車上,我有座位,一個大爺來到我身邊,中氣十足地吭了一聲,然後就盯著我,我愣愣看著他,他見我沒反應,又咳嗽了幾聲,我才明白他是想讓我讓座。然後我就讓了,即便我那時候因為來回好幾家公司面試,腳後跟磨出了血。
「其實那個大爺身體可好了,健步如飛的。當時我的前後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都可以讓座,他偏偏就挑中了我。
「我不想讓的,因為那個大爺的態度讓我很不舒服。但道德的枷鎖束縛著我,我害怕我霸佔著座位,周圍人會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我,會對我指指點點。
「我剛站起來,那個大爺就把我擠到一邊一屁股坐在我的座位上,沒有一句道謝,反倒是很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後直接看向車窗外。
「我抓著旁邊的欄杆,一直、一直很努力地把眼淚憋回去。
「後來,我的小說有了點起色,或許是金錢養人吧,我逐漸自信大膽,不管對方是男是女,不管對方是強壯高大還是瘦弱矮小,隻要觸及我自身的利益,我都敢跟他們大聲爭論,我不再怯人怯事。」
我一直覺得自己在社會拷打後的蛻變是正向的,盡管我的父母說我變得強勢、現實、沒有同理心,我依舊我行我素,我很滿意改變後的自己。
說著說著,委屈湧上心頭,眼前模糊一片,屏幕上的畫面如同馬賽克一般,我挺希望我聲音裡的哽咽能被電影臺詞的聲音湮沒掉,讓人察覺不到。
「我最討厭我父母跟我說吃虧是福,我以前約了輛車想去隔壁市旅遊,價錢商量好了,來接我的時間地點也約好了,臨到時間了那個司機打電話給我,說我家有些偏僻,讓我自己坐公交去火車站,然後坐他的車,要不然就加錢。
「我和那個司機吵了起來,我罵得很兇,我媽聽見了,竟然讓我不要吵,跟人家道歉,說出門在外的,能忍則忍。
「我當時真的氣笑了,我坐公交去火車站坐他的車,那我幹脆直接坐火車去隔壁市,還能省幾十塊。
「那時候我就明白,我父母的話,半個字都不能聽,對我沒有幫助。
「之後,我搬到 A 市,遠離了他們,除了固定轉賬和節假日探望,和他們的關系,很淡。
「遇到封樾,是我最意氣風發、目中無人的一年。但隻要對上他,我依舊是自卑的、內向的。
「他太優秀了,那種高知家庭培養出來的精英氣息,那種中產家庭堆積出來的從容自信,那種不卑不亢的待人處事,都是我貪戀的。」
和封樾分手前,他從來不會說我現實,他說我浪漫,有品位,至於總把人把事往壞處想,是有戒備心,這些都是正向的。
我以為,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我,喜歡我的現實獨立清醒。
趙風望朝我遞過來紙巾。
謝過他之後,趙風望突然叫我:「小蔚。」
「嗯?」我擦幹眼淚,有些新奇地看著他。
他一般都是叫我林蔚女士,有些客套,但他溫和中夾雜著稍許甜膩的語調總把這四個字說得……我無法形容,說纏綿繾綣顯得我有些自戀。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對他的喜歡,其實隻是想成為他?」趙風望再次開口,「成為那個你向往的人。」
我幹笑兩聲:「這是什麼邏輯?」
「我看了你的書,」他解釋道,「你在《鏡》的作序中寫道,你從小就喜歡懸疑推理小說,奈何自己水平有限,怯於嘗試,讀了紫金陳的《高智商犯罪》後被驚豔到,心裡不服氣,覺得自己也可以寫出優秀的推理小說,於是有了《鏡》。」
他甚至還念出了《鏡》的楔子:「人有兩面,一面浮於面龐,一面藏於鏡中。」
這本書啊……一本古代懸疑推理,時間有些久遠了,隻記得是自己不夠成熟的時候寫出的沒什麼水平的出版文。
當時能出版,估計也隻是出版社看在我有暢銷書的面子上。
不管是誰提起我的作品我都會神採奕奕,那些作品就像我的孩子一樣,不管優秀還是普通,不管火爆還是無人問津,我都很有成就感:「那你有沒有想到,我將題材寫成古代,這樣就可以拋棄現代高科技,例如 DNA、攝像頭,還有刑偵、心理、化學、物理等等需要了解的知識,將背景架空,這樣朝代的人文、地理、政治、經濟、律法等都可以自己胡編亂造,於是關於懸疑推理部分的很多邏輯我都可以自圓其說。
「不過,雖然那本書寫得不好,但我依舊很喜歡它,正是因為寫了它我才明白一個道理——接受這世上有自己超越不了的人,如果一個人在不斷地超越自己,也已經很厲害了。」
許是他聽到我語氣裡的亢奮,聲音也跟著愉悅起來。
「我又了解了你一個新的優點,」他低笑說,「完美主義。」
6
和趙風望多聊了幾句才知道,他經常會挑些沒什麼人看的電影前來觀看,目的是練習唇語。
不過現在不用了,他換了新的「耳塞」,可以適度攝取一些聲音,今天過來就是想知道看電影的時候能聽見聲音是什麼感覺。
我對他用「適度攝取聲音」來形容聽力難以理解。
這部電影比想象中的更無聊,裡面不知名演員的演技還不如資本捧出來的流量。
我想到自己年少時光被驚豔過的靈異小說,微不可見嘆了口氣。
趙風望的感覺格外敏銳,問:「怎麼了?」
「想到了初中看過的一個驚悚短篇小說,時間很久,許多細節我都忘了,這些年我靠著僅存的片段記憶,推測了另外一個兇手。」我回。
也許是看這篇小說的時候還小,反復看了幾遍也沒猜出作者結局的留白指向的兇手是誰,竟成了心中的一根刺,長大後依舊念念不忘。
「聽起來很有趣,可以和我說說嗎?」趙風望再次展開話題,「相信會比這部電影有趣。」
從小到大,我身邊鮮少有愛看小說的人,再加上我不愛社交,在現實中基本沒有共同話題的聊友。
趙風望開了這個口,我也很樂意分享,期待他能給我新的解讀。
「幾名網友,男男女女的約好去一個偏僻的地方旅遊,他們其中一個人開車載他們去的,應該是還帶著一條狗,路上的時候,他們撞上了一個人。
「那是十幾年前的短篇了,相信作者設定的時候可能攝像頭或者行車記錄儀並沒有普及,再加上又是偏僻的地方,他們商量著,把人丟下沒管,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離開,繼續他們的旅遊。
「可到了居住的地方後,有兩個或三個人先後S亡,最後還剩下一男兩女和一條狗,他們窩在一間屋子裡,狗一直朝外吠,他們猜測是不是兇手就在外面。
「然後,那個男的決定帶著自己的狗出去看看。
「他一直沒回來……狗也沒出聲。
「然後燈滅了……還在屋裡的其中一個女生壯著膽去門邊找燈的開關。
「她看向外面,黑夜中,草地裡似乎有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緊緊盯著她的方向。
「這個就是結局。
「我一開始以為,是他們在路上撞到的那個男人其實沒S,意識清醒後找到他們報仇。
「這幾年我偶爾想起這篇小說,很努力地在想,是不是我閱讀的時候忽略了一些細節。
「比如那隻狗的眼睛就是綠油油的,S人兇手其實是狗主人,最後的兩個女生也難幸免。
「這樣的話,作者的本意其實就是寫人性,狗的主人害怕旅遊結束後這些人良心發現去報警導致坐牢,幹脆就把這些人全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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