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伸出手。
他在聽到我名字的瞬間睜大雙眼,面皮像被沸水煮熟一般迅速泛紅。
「少爺。」
管家提醒他。
他沒握住我的手,而是猛地倒退兩步,驚慌失措地從我眼前逃走,隻留下了一道狼狽的殘影。
「……」
我想,我知道他上不了戰場的原因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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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未婚夫柔弱不能自理,腼腆、沉悶、行事古怪。
別墅書房裡,我向管家提交白塔帶過來的婚書和身份證明,他一直躲在門後,隻露出半個頭,緊張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懷疑他先天大腦發育不足,但白塔沒有給過我這方面的警示。
於是我轉頭朝他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
他視線對上我,刷地落下兩串眼淚。
很費解。
很讓人煩悶。
這個莊園真正做決定的人應該是管家,他吹捧了我一頓,說我在服役期間立下戰功無數,說我和岑星在幾次關鍵戰役中配合默契、力挽狂瀾,是帝國最引以為傲的哨向搭檔。
然後問我對萊昂少爺的印象怎麼樣。
應該是指匹配率。
我回想了下和萊昂接觸的感受,剛被壓下去的熱度再次上升。
我篤定地說:「我沒法說得很精確,如果能讓儀器檢測的話,我跟他的匹配率應該在 90% 以上。」
管家說:「不是指匹配率。」
我虛心求教:「那是指什麼?」
管家說:「算了。」
他從書桌後站起身,彬彬有禮,始終微笑。
「萊昂少爺非常喜歡您,他希望可以和您盡快配對,如果您這邊沒有問題,我們兩天後會對外發布您和少爺的婚訊。」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您遠道而來,應該早就累了。請您好好休息,願您今晚有個好夢。」
7
當晚,女佣將我帶進客房,我洗漱後躺下,迅速陷入昏睡。
我做夢了。
也許是因為我跟岑星在一起太久,所以即使我們已經解除配對,我還是做了和他有關的夢。
我夢到了自己進入了岑星的精神圖景,那片寂靜的冰原已經刮起了暴風雪。
雪隼高高地飛在空中,發出悽厲的哀鳴聲。
我不安地尋找岑星的身影,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兩圈,忽然醍醐灌頂,低頭,就看到岑星躺在我腳底的冰層下。
他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兩手交疊抱在胸前,捧著他那束藍玫瑰。
我跪下去拍打冰面,卻看到藍玫瑰忽然急速生長,從岑星指縫裡抽出許多棘蔓,牢牢地纏繞住他的身體。
我驚叫出聲,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剛睜開眼,我就看到我習慣性帶在身邊的通訊器綠燈在不停閃動。
戰爭已經結束了,還有誰會呼叫我……
岑星?
我疑惑地連接通訊。
一陣不明顯的呼吸聲後,岑星的聲音果不其然地從通訊器裡傳了出來。
「聽說你要結婚了?」
「是。」
「你這也太快了。」
「你也很快。」
我隻是陳述事實。不知道岑星是怎麼理解的,他開始嘆息。
「果然……」
「什麼?」
「我們的情況不一樣。你沒必要為了跟我賭氣,隨隨便便就去嫁人。」
我無言以對,就沒有再說話。
岑星一無所覺:「其實戰爭已經結束了,你可以不用再聽白塔的指示。如果你是被逼的,我可以想辦法帶你逃出去……」
我耐著性子問:「然後呢?」
岑星沉默,片刻後似乎下定了決心。
「我會找個地方安置你,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份上,我不會放著你不管的。」
久違的疲憊感再次湧上心頭。
我對他說:「不必。」
通訊器那邊再次沉默,不多久,一陣充滿嘲諷的笑聲響了起來。
「也對,杜大校盡忠職守,從來都是白塔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是我自以為是……」
他的語氣讓我十分不適。
雖然我跟岑星是因為白塔才成為配對的。
但在跟他相處的七年裡,我為他付出了我能付出的所有感情,做了戀人能做到的一切。
他不願意繼續,我給了他體面。
我沒有理由要接受他的任何責備。
我說:「結婚是我自願,我希望……」
岑星沒有聽我說完,直接切斷了通訊。
8
夜涼如水,樹影在窗外輕輕晃動。
思緒收回後,我發現我身體的熱度正在上升。
結合熱。
這種生理現象會讓哨兵或向導喪失思考能力,如同發Q野獸。
也就是我情緒極端穩定,才能從白天一直壓到現在——但也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
白錦蛇忽然從我腕間滑出,悄無聲息地朝客房門外遊了過去。
我想看看它要去哪裡,下床輕步跟上。
它順著走廊前行,上樓梯、拐彎,隱沒在一處露臺。
「是,得償所願。」
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和萊昂很像,但似乎不是萊昂。
萊昂的聲音非常好辨認,清澈、略微高亢、語速不急不緩、情緒外顯,和他本人一樣。
而我現在聽到的聲音要低上好幾度,懶洋洋的,又有些恣意,乍然入耳很引人沉醉。
我忽然對這個聲音的主人非常好奇,於是扶著樓梯往上走。
才走兩步,就踢動了路面上的一塊石頭。
聲音消失了。
我慌忙加快步伐,走到露臺上。
露臺果然空無一人,隻有微涼的風吹拂在我臉上。
我意興闌珊,正想往回走。
「你怎麼在這裡?」
我聽到了萊昂的聲音。
嘶嘶聲響起,白錦蛇從露臺陰影裡鑽出來,越過我遊向我身後。
我轉頭,就看到萊昂彎腰把白錦蛇撿了起來。
他似乎是跟著我的腳步來的,望著我的眼神溫柔關切。
夜風吹拂起他的衣領,那塊輕軟的布料溫柔地撫摩著他光潔的臉頰,月光與他淡金色的發絲交相輝映。
啊,美。
暈乎乎的白錦蛇繞著萊昂的手臂,立起身體,親昵地蹭著萊昂的臉,緊接著鑽進萊昂的衣領裡,毫不掩飾自己的衝動。
萊昂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要把白錦蛇從衣服裡抓出來,沒有注意到我已經走到了他眼前。
我伸出雙臂環上了他的脖頸。
他發現了,伸手想扶住我的腰,才碰到就緊張地收回,雙手緊緊地貼著腰側。
「杜、杜小姐……你在幹什麼?」
「叫我畫錦。」
「畫、畫、畫錦。」
「我結合熱發作了。」
我前傾身體,將他壓實在牆壁上,低頭吻了下去。
萊昂驚慌地別過頭,我的嘴唇落在了他通紅的耳朵上。
他說:「這種事最好能在我們確定彼此的心意以後再……」
我有些迷茫:「你不是想盡快和我配對嗎?」
萊昂低下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是,可是如果隻是因為白塔……」
可能是欲望作祟,我看著他嬌羞的樣子,隻想親他一口。
於是我就這麼做了。
白錦蛇呼應我的動作,從他的脖頸繞上來,跟我一左一右咬上了他的臉頰。
我喃喃著:「萊昂,讓我成為你的向導,我需要你。」
萊昂全身都僵硬了。
數秒後他似乎下定決心,深深吸氣,一把將我抱了起來。
他的肌肉比我想象中的要有力,我雙腿離地,仿佛輕得像一朵雲。
然後他奔跑了起來。
我在他懷裡顛簸,不得不摟緊他的脖頸,胸口既有驚雷又有陣雨,不停鼓噪。
臥房的門被他打開,我幾乎是被他擲進了被褥裡,他按住我的雙手,自上而下地俯視我,眼眸如夜星閃爍。
然後他拉開床頭櫃,拿出一支抑制劑,扎在我胳膊上。
「……」
抑制劑生效很快,我的燥熱感正在慢慢消失。
萊昂放開了我,面帶歉意地坐在旁邊。
我沉默地從床上起身,緊接著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句話都沒說,從門口走了出去。
9
接下來的兩天,管家帶著我熟悉莊園裡的事務,似乎確實把我當做未來的女主人看待。
萊昂偶爾也會出現,但都會受到我精神體的針對。
他靠近我,白錦蛇會對他吐信子;他送花,白錦蛇會用尾巴抽掉;他跟我說話,白錦蛇會纏住他的脖子勒他;後面發展到隻要他出現在我身邊五步之內,白錦蛇就會像離弦的箭一樣射出去,咬得他滿場亂跑。在萊昂又一次被白錦蛇從我身邊趕走後,管家終於問出口了:「您在生少爺的氣嗎?」
我微笑:「什麼?沒有。」
隻是覺得我跟他之間必須有個人離開地球。
他比較合適。
「那,您願意收下這個嗎?」
萊昂沒辦法接近我,託管家給我送了一束玫瑰。
有些狼狽的玫瑰,花瓣有零有整,花枝長短不齊,絲帶倒是扎得很漂亮。
看來是萊昂自己去摘的。
玫瑰裡附帶著一張卡片,上面是萊昂畫的哭哭小狗,以及一句情話。
——你的不折不扣的小狗,每分鍾吻你三千兩百萬次。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聲,仿佛看到了萊昂做出這副表情的樣子。
當我放下卡片,再望向那個被白錦蛇逼得爬上橡樹的身影,胸口泛出些暖意。
發布婚訊那天,萊昂穿得很正式。白底繡金的禮服將他襯託得像個油畫裡走出來的貴公子。
採訪的記者拿萊昂沒有上過戰場的事做文章,問我身為戰鬥英雄,為什麼會選擇跟萊昂結婚,我和他之間是不是政治聯姻。
我早有準備,說起了我對古辛伯爵的敬仰,說他們為了和平獻出自己的生命,說希望古辛家唯一的後人能夠被國民善待。
「至於聯姻的原因……」
我扭頭看萊昂,他與我四目相對,深情款款,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滿迷戀。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給了他一個親吻,他驚愕地脹紅臉,當著鏡頭的面泫然欲泣。
採訪出來以後關於萊昂的惡評變得更多了。
他從 S 級廢物,變成了走狗屎運的鼻涕蟲廢物。
但好在萊昂似乎總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對流言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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