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 第1章

我和周默在茶水間裡接吻。


 


他將我的裙擺撩到腰間,大手不停於我背上遊走。


 


我把他的襯衫扯得亂七八糟,連紐扣都掉了一個。


 


結束完半小時後,我和他在辦公室裡再次碰面。


 


「周總您好,這是您要的資料。」


 


我將文件放到他面前。


 


他頭也不抬,「嗯好,出去吧。」


 


——仿若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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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轉身便出去了,關門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到周默流連在我腰上的目光。


 


唇角不由得一翹。


 


回到工位,隔壁的倩倩跟我抱怨周默。


 


「......什麼類型的周扒皮啊,讓我兩周隻休息了半天。」


 


瞅見我坐下,「算了,比起你來,我還算幸運的。吳曦,你這快一個月都沒休息了吧?」


 


我扶了下酸痛的腰,「確實如此。」


 


倩倩聽了咬牙切齒,「老娘明天要上勞動局告他!」


 


我輕笑一聲,沒說話,隻是將裝著周默襯衫的袋子往工位深處塞了塞。


 


——他讓我回去幫他補上那顆扣子。


 


臨下班的時候,倩倩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我婉拒了,說約了人。


 


我是公司裡最後一個走的,走時周默辦公室裡還亮著燈。


 


我沒進去,隻是站在外面跟他說聲我下班了。


 


他冷淡的聲音傳來,隻回了我一聲嗯。


 


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可想起我們之間的關系,那點低落又煙消雲散。


 


罷了。


 


我拎著袋子走出公司大樓,傅鴻寶已經等得不耐煩。


 


他從手機上抬起頭,一雙小而精明的眼睛盯住我。


 


「這什麼?」他抬手來搶我手裡的袋子。


 


我平靜躲開,「同事落下的東西,我幫她送過去。」


 


他還要再看,卻被手機轉賬的聲音吸引。


 


「沒錢了吧?」我收起手機,「這個月工資隻有一萬八,我轉了你一萬。」


 


「剩下八千呢?」他警惕地看著我。


 


「存到我媽那兒了。」


 


「把錢給那個快S的人幹什麼?」


 


我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傅鴻寶,不要越過我的底線。」


 


他冷哼一聲,「算了,看在你給錢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我走了。」


 


「不是說要一起吃晚飯嗎?」我急忙問。


 


「我在外面也能吃。」他轉過身,沒再理我。


 


我目送他缺胳膊少腿的身影離開,忽覺得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下。


 


是周默發來的信息:【晚上有空?】


 


我轉身抬頭,似乎在十三樓看到了他居高臨下的身影。


 


2


 


臥室地板上,散亂著男人的西裝和女人的衣裙。


 


柔軟的大床上,則滾著兩具赤條條的身體。


 


繾綣旖旎的氛圍,經由床頭小燈曖昧的光芒送至房間每一個角落。


 


我被他激得一仰頭,不禁動情,想去吻他的唇。


 


卻被周默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他額上綴著細密的汗珠,從克制的喘息中能聽出他情緒的不穩,可他的眼神卻始終是清明的。


 


我在這樣的眼神中敗下,從短暫的情欲中清醒過來。


 


他卻撞得越發厲害。


 


「怎麼不親了?嗯?」他問。


 


我閉上眼睛顫抖著,雙手胡亂去抓東西,不小心將一瓶香水撥到地上。


 


瓶子碎了,濃烈的香氣頓時在室內彌散開來。


 


在濃稠的玫瑰香中,屬於我們的戲劇落下了幕布。


 


他起身去浴室,我則將頭枕在雙臂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十分鍾後,他出來了,額前碎發綴著水珠,他像一條大狗似地晃了晃,問我要不要去洗洗。


 


我說渾身沒力氣。


 


他笑了下,「要不我抱你去?」


 


我抬手拒絕,「還是不勞煩周總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忽然道,「下次,記得在做的時候喊我周總。」


 


我無力地笑笑,「變態。」


 


勉強拖著身子去衝洗了下,再出來時,周默好整以暇地已經躺在了床上,正在看項目資料。


 


我一一撿起地上的衣服,「我先回去了。」


 


他抽空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需要司機送你嗎?」


 


「算了。」我說,「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的好。」


 


他嗯了一聲。


 


3


 


我獨自一人行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記憶中,和周默第一次發生關系的那晚,我也曾如此踉跄在黑夜裡。


 


隻不過那晚,我是喝醉的。


 


——燈紅酒綠的夜店裡一片聲色犬馬,震耳欲聾的 DJ 音樂和群魔亂舞的身影,令初來乍到的我感到很不適應。


 


我非常拘束地點了瓶酒,一個人縮在角落的卡座裡,默默地飲酒。


 


做了二十幾年的乖孩子,今天我突然想叛逆一回。


 


我的酒量很差,沒幾杯就上了頭,看眼前的人影都是重的。


 


心裡忽然有點害怕,或許我不應該一個人來的。


 


獨自出行的女孩在深夜的酒吧,就是被群狼環伺的獵物。


 


我跌跌撞撞起身,朝酒吧門口走去。


 


不提防手腕被捉住。


 


我嚇了一跳,扭頭去看拉住我的人。


 


一張熟悉的臉卻闖入我眼簾。


 


周默蹙眉看我,「吳秘書,你怎麼在這裡?」


 


我瞪大眼睛,試圖看清他的臉,連舌頭都大了,「你,你是 sei 啊?」


 


他搖搖頭,拽著我走了出去。音樂聲小了,一陣清新的風拂來,我感到腦袋清醒了不少。


 


看清周默那張臉,我被嚇得打了個嗝,「周、周總?」


 


「你一個人?」他問我。


 


我點點頭。


 


「有人來接你嗎?」


 


我搖搖頭。


 


「你知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卻又止住話頭,「算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周總,我自己能行。」


 


他松開手,我啪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委屈巴巴抬頭,撞進他冷淡的眸子裡。


 


「你自己能行?」他反問我。


 


......所以最後,還是周默屈尊送我回去了。


 


我不敢讓他扶我,努力想自己走直線。


 


周默也沒說什麼,隻是不遠不近地跟在我後面。


 


我記得那晚我哭了,拎著一雙六釐米的高跟鞋,赤腳走在街上,跟個瘋子似的。


 


周默說我又哭又笑,還對著空氣說了好些話。


 


我緊張地問他我都說了些什麼。


 


他搖頭,說不記得了。


 


我松了口氣,還好他不記得。


 


也還好我不記得。


 


那天晚上僅留在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殘片,是我揪著周默的衣領把他抵在牆上,踮著腳想強吻他。


 


卻被他避開。


 


隨後我問他,周總這麼有錢,可不可以和我做個交易。


 


他深黑的瞳孔盯著我,反映出我被淚弄花的、醜陋的妝容。


 


「什麼交易?」他問我。


 


我不說話,隻是去解紐扣,解了一顆又一顆,直到手被他抓住。


 


「就這麼缺錢?」


 


我點點頭。


 


是的,我很缺錢。


 


我要照顧被燒傷毀容的媽媽,要償還左鄰右舍的欠款,要照顧傅鴻寶的衣食住行、付他的療養費,還要替他赡養他的雙親。


 


我很缺錢。


 


「行嗎?」我問他,「價你出。」


 


他冷笑一聲,「就這麼把自己賣掉了?」


 


我笑了,一行淚從我眼角溢出來,「周總這麼有錢,大概想不到,對於被苦難壓得直不起腰的人,身體是最不值錢的麼?」


 


他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天,我是在酒店大床上醒來的。


 


點亮手機,賬戶餘額明晃晃地掛在屏幕上,顯示銀行卡入賬十萬元。


 


我盯著那條信息,心髒窒息一般的疼。


 


昨晚和周默,是我的第一次。


 


4


 


第三天,我把縫好紐扣並幹洗過的襯衫放到了周默桌上。


 


正要出去時,一個明媚嬌豔的女人推門走了進來。


 


她甩了甩一頭漂亮烏黑的長發,用眼角睨我,「周默呢?」


 


我微微垂頭,「周總不在。」


 


她哦了一聲,掏出手機給周默打電話。


 


我趁機走了出去。


 


直到回到工位,鼻尖還縈繞著那絲若有似無的香味。


 


和那晚我在周默家裡不小心打碎的那瓶,同樣的味道。


 


我心不在焉地盯著電腦屏幕,忽然看到周默大步從公司門外走進。


 


他進辦公室之後,門還未來得及關上,那個女人便撲到了他懷裡。


 


而他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圈住了她的肩膀。


 


我垂下睫毛,盯著自己蒼白的指尖。


 


雖明白不該如此,心底卻還是有著絲絲的涼意浮了上來。


 


那個下午,工作沒能進入我的腦子裡。


 


渾渾噩噩熬到下班,剛打過卡,倩倩忽然過來說周默讓我去他辦公室。


 


我哦了一聲,心髒突然跳得有點快。


 


推開周默辦公室的門,那個女人還在,坐在真皮沙發上,正低頭玩平板。


 


我在周默辦公桌前停下。


 


他低頭整理資料,然後遞給我,從頭到尾眼皮都沒抬一下,「把這些交給市場部主管。」


 


哦,都下班了,他喊我過來,隻是為了讓我去送個東西。


 


我應了一聲,接過資料。


 


他忽然又道,「後天我要出差,大概一個月,明天你幫我訂好去 X 市的機票和酒店。」


 


頓了頓,「機票要兩張。」


 


沙發上的女人抬頭,巧笑嫣然,「酒店隻要一間就好啦。」


 


周默終於抬起頭,笑望向那個女人,眼神柔得似水一般。


 


「兩間吧,我可不敢汙你的清名。」


 


我僵著肩膀,嗯了一聲,「那,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周總?」


 


他飛快掃了我一眼,「我記得吳秘書好像很多天都沒休息過了。」


 


「嗯......」


 


「看你臉色不太好,明天事情做完後,就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我轉身走出辦公室,感覺雙手都在發麻。


 


砰,辦公室門輕輕關上了。


 


同時也隔斷了那段我本不應該生出妄想的露水情緣。


 


5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觸眼便看到我母親正吃力地去拿床頭櫃上的水。


 


我急忙跑過去為她端過。


 


她啜了兩口,躺回床上,「曦曦啊,媽媽傷口痒......」


 


我為她換過藥,再次跟醫生確定下次植皮手術的時間。


 


不提防衣角被攥住。


 


「曦曦啊,還是算了,媽媽不想治了,太浪費錢了......我一把年紀了,沒必要。」


 


這話媽媽說過很多次了,每次都被我拒絕。


 


「錢還是給你自己留著。」她摸摸我那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你都很久沒買過新衣服了吧?」


 


我嘆了口氣,收起手機,「媽,我去做飯了。」


 


剛做好端上桌,門被敲響,從貓眼一看,果然是狗鼻子傅鴻寶。


 


他拄著拐進來,眼下一片青黑。


 


我沉著臉看他,「你不會又拿著我給你的錢去賭了吧?」


 


他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撈起筷子,「你管老子去幹嘛。」


 


「那錢是我給你去做康復的!」我一把拍掉他手裡的筷子,氣得渾身都在抖,「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他生氣了,「老子因為你丟了一條胳膊一條腿,你給老子錢天經地義!還管我,你有什麼臉管我!」


 


說完他將我做的那一桌飯掀翻了,碗碟摔碎在地,哗啦碎成一片。


 


我媽的聲音顫顫巍巍從臥室傳出來,「傅鴻寶,你別欺負我閨女......」


 


「老不S的,躺床上就是花錢,還不如現在就從窗口跳下去S了算了,你女兒還能輕松點。」


 


我閉了閉眼,睜開,然後猛地往傅鴻寶臉上扇了一巴掌。


 


他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敢打我?」


 


走過來使勁掐住我的脖子,「你居然敢打我?」


 


我撲打著他的手臂。


 


他雖然隻剩下了一條胳膊,力氣卻還是大過我許多,我臉開始紫漲了,他才松開我。


 


我跌倒在地,大口喘息著。


 


「給我錢。」他理直氣壯地朝我伸出一隻手。


 


「我沒——」話音未落,他便狠狠踹了我一腳,「狗東西,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要錢!」


 


撕鬧了一通,最終傅鴻寶還是拿著兩萬塊錢離開了。


 


我坐在地上流眼淚,覺得自己好窩囊,好廢物。


 


可是卻還要打起精神收拾地上的凌亂,重新做飯。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盯著周默的頭像看了一會兒,又點進他朋友圈。


 


最新的一條,背景是輝煌璀璨的城市夜景,他和那個叫程白的女生面對面坐著,桌上燃著精致的蠟燭,擺滿了昂貴且精美的菜餚。


 


那瞬間,我恍惚覺得,我和他不是同一個星球的人。


 


默默按滅手機,我沉入了睡眠。


 


又做夢夢到了那個黑暗的夜晚。


 


大火如囂張的野獸,不斷收縮膨脹,熟悉可親的家變成了地獄的入口。


 


爸爸救出媽媽後,又衝進火場,卻被掉下來的燃燒物砸暈,被火焰吞噬,離開了人間。


 


我被困在自己的臥室內,抓著防盜窗哭著向外求救。


 


這時傅鴻寶衝了進來。


 


他越過熊熊燃燒的火焰,把我從火場裡帶了出去,自己卻被倒下的衣櫃壓住了半邊身子。


 


後面因為傷口感染,不得不進行截肢。


 


一場意外,同時毀了四個人的一生。


 


6


 


我沒有按照周默說的,「好好休息」。


 


仍舊繼續工作。


 


每日奔波在醫院和公司兩點之間。


 


媽媽的植皮手術做的很成功,卻不是一勞永逸。


 


這樣的手術對於大面積燒傷的她來說,是場反復的折磨。


 


新皮長出來的時候會非常痒,她總是忍不住去撓,被我制止後,又眼巴巴地忍住。


 


令我心酸。


 


我知道,她很痛苦,所以我在她面前都盡量表現出輕松樂觀的樣子,不能再讓她為錢而操心。


 


傅鴻寶拿了那兩萬,失蹤了一段時間。


 


我去看過他父母。


 


白發蒼蒼的兩口子不斷朝我道歉,說傅鴻寶拖累耽誤我了。


 


——是的,在他失去一條手臂和一條腿之前,我和他就是情侶關系。


 


那時的他光風霽月、長身玉立,何曾如今日般頹廢墮落。


 


剛被截肢的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很暴躁,一看到我就朝我砸東西。


 


我知道他是在怨恨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變得殘疾。


 


於是我忍了,日復一日地照顧他,端屎倒尿、換藥喂飯,連一句抱怨的話也沒說過。


 


我天真以為,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是會修復的。


 


我不會因為他身體的殘缺離開他,會一如既往地愛他,他也會從這樣的打擊中振作起來。


 


直到那個傍晚。


 


他哄著我,把我捆在床頭,然後從床底下扒拉出一個箱子,裡面是各種我沒有見過的成人玩具。


 


我驚恐地看著他。


 


我和他有過的最親密的舉動,就是親吻,何曾有過這麼大尺度的接觸?


 


我哭著求他不要這麼對我。


 


他卻衝我吼,「老子因為你變成殘疾了,不是個完整的男人了,你讓我玩一下怎麼了!」


 


說著就來扒我的衣服。


 


如果不是我燒傷的母親聽到聲音艱難地挪到門口威脅要報警,恐怕那日會成為我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噩夢。


 


從那之後,我才明白,我和他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一切都變了。


 


他恨我,他恨不得我變成跟他一樣,恨不得我去S。


 


我們之前青澀純真的愛意,早就湮滅在了那場火災中。


 


7


 


周默出差的這一個月內,仍按照以前的頻率給我打錢。


 


我猶豫了兩天,還是退了回去。


 


【算了周總,就這樣吧,我們結束吧。】


 


他沒有回復,卻也沒有收錢。


 


一個月後,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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