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上的獨奏曲 - 第3章

 


11


沒有想到我很快就跟溫舒言碰面了。


 


那是一家很小眾的餐廳。


 


裝修很別致,是朋友介紹的相親對象約的地方。


 


我跟對方見過幾次,對方是個儒雅俊秀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勤奮上進。


 


對方似乎對我很有意,主動約我。


 


我也不反感對方,便欣然赴約。


 


他提早就到了,我落座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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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外面很冷吧?想喝點什麼?這是我朋友開的店,他家有一款咖啡味道很醇厚。」


 


我:「隨便就好。」


 


我目光掃過餐廳,最後落到了角落的鋼琴上。


 


身體猛地一怔,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頓時如同猛水襲來。


 


我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鋼琴的一個角落有一塊脫落的痕跡。


 


上面被貼了一個哆啦 A 夢的貼紙。


 


此刻貼紙已經泛黃,但卻沒有掉落。


 


顯然是被主人保管得很好。


 


我思緒飛轉。


 


12 歲那年,父母都在單位加班。


 


剛好那天附近街道電路檢修,旁邊幾個小區都停了電。


 


我害怕得縮在窗戶邊上,打著手電筒嚇得瑟瑟發抖,想起之前跟同學看過的恐怖片。


 


嚇得直哭。


 


就在那時窗戶被人敲響。


 


我嚇得尖叫,結果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你別哭,我叫溫舒言,是隔壁家剛搬來的。」


 


「我聽到了哭聲,你是不是怕黑?」


 


「你吃晚飯了嗎?我媽媽給我做了飯,還有很多。」


 


見我沒有說話,溫舒言沒有多說。


 


過了一會,從窗戶邊上塞進來一個飯盒。


 


「你如果還是害怕的,我彈琴給你聽吧?」


 


那天晚上一直沒有來電。


 


溫舒言在隔壁彈了一首又一首的鋼琴曲子。


 


陪我度過了那漫長夜晚。


 


而這鋼琴是溫舒言的。


 


這上面的貼紙是我跟他玩熟之後,跑到他家,結果不小心蹭掉了上面的漆。


 


當時我嚇得臉色發白,年少的我也知道鋼琴很昂貴。


 


要是被我爸媽知道,肯定會揍S我的。


 


他卻揉了揉我的頭發道:


 


「沒關系,沒事的。」


 


當時我們一起貼上了這個卡通的貼紙。


 


果然,年少的時候不能碰見太驚豔的人。


 


思緒回籠。


 


相親對象見我對這架鋼琴有興趣。


 


忍不住道:「你也會彈鋼琴嗎?」


 


我搖了搖頭,按了幾個鍵,輕笑一聲:


 


「我不會,但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會,他彈得很好。」


 


相親對象笑嘻嘻地看著我。


 


「這不就湊巧了,我這個朋友也會彈鋼琴,不過他手受傷了,我之前還跟他開玩笑,他要是手沒有受傷,肯定能當鋼琴大師。」


 


我愣在原地,「你朋友?」


 


「喏,就是這家店老板。」


 


順著相親對象的視線,我下意識地回頭。


 


結果看到一個身穿黑色襯衣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


 


他系著圍裙,俊秀的臉上留著淺淺的胡茬。


 


他老了很多,不像年輕人,反而像步入被生活磨礪了稜角的中年人。


 


溫舒言似乎並沒有認出我來。


 


他走了過來,腳有點跛,我發現他裝的是假肢。


 


他神色自然地跟相親對象打招呼:


 


「你女朋友?很漂亮,怎麼才帶過來。」


 


相親對象窘迫一笑:「別亂說,絲絲還沒有答應我的追求呢。」


 


他仿佛被人點穴。


 


好一會視線才落到我的臉上。


 


似乎在確認什麼。


 


最終他開口:「秦絲?」


 


「溫舒言,好久不見。」


 


我微微頷首,輕笑。


 


12


 


「你變化很大,我差點沒有認出來。」


 


溫舒言像是在回憶裡尋找我以前的樣子。


 


我淡淡道:「那肯定是跟上學的時候不一樣了。」


 


相親對象夾在我們中間,左右看了看。


 


「你們倆認識?這也太巧了吧。」


 


是啊,很巧。


 


巧到我都覺得古怪的程度。


 


大概是氣氛有些尷尬,相親對象借口去上廁所,留下我們兩人獨處。


 


溫舒言總算開口:


 


「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如你所見,還不賴。」


 


溫舒言點了點頭,看向相親對象的方向。


 


「宋楊這人還不錯,待人真誠,勤奮上進,家境不俗,是個好歸宿。」


 


我嗤笑了一聲,沒接話。


 


本來我們也無話可講。


 


「你還彈鋼琴嗎?」


 


我突然發問。


 


他錯愕地抬頭,然後苦笑了一聲。


 


「偶爾會彈,但你知道,我手受傷了,怎麼也不可能恢復到 15 歲的時候那樣。」


 


「谷美呢?孩子應該上小學了吧?」


 


他沉默了好一會。


 


「我跟她離婚了。」


 


他突然絮絮叨叨地開始跟我說起了他這些年的經歷。


 


當年他沒有參加高考。


 


在花光他四處參賽的獎金之後。


 


兩人一度陷入了困境。


 


谷美什麼都要挑好的,醫院要住最好的醫院,各種保養品營養品堆成山。


 


可是生孩子並不是一件小事。


 


各種花銷極大。


 


孩子出生之後,谷美鬧著要請月嫂,但當時兩人手上的積蓄都見底了。


 


谷美父母早就跟她斷絕了關系。


 


對她不聞不問,沒有辦法。


 


溫舒言又要養家糊口,又要照顧谷美和孩子。


 


他不是沒有想過回家求父母幫忙,但或許是因為自尊心。


 


又或許是因為有上一世的記憶。


 


他覺得隻要他願意,想要賺錢並不難。


 


他抄了自己好幾個上一世大火的曲譜,四處投給那些制作公司。


 


但沒有人脈關系的他,都被拒之門外。


 


甚至有一次被人扒出抄襲,那是一首已經制作完成還沒有發布的曲子。


 


溫舒言被人告了,要賠一大筆的錢。


 


他父母得知之後,主動找上門,說隻要他願意跟谷美分手。


 


他們可以幫他賠錢。


 


溫舒言自然不肯,他去借了高利貸。


 


因為還不上,最後被追債的打斷了一條腿。


 


那段日子他過得極難。


 


但谷美絲毫不諒解他,天天罵他是個廢物,還說人家當鴨子都比他掙錢多。


 


那段時間兩人因為孩子,因為奶粉錢吵得不可開交。


 


兩人消磨了青春的那一絲美好,漸漸被生活的柴米油鹽磨平了稜角。


 


谷美開始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


 


每天酒氣燻燻地回來。


 


溫舒言癱在床上,費力地照顧嗷嗷待哺的嬰兒。


 


兩人的矛盾越來越大。


 


最終在孩子四個月的時候,谷美像往常一樣出門。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溫舒言最終帶著孩子回了溫家。


 


在頹廢兩年之後。


 


他重新振作了起來,從擺地攤開始,什麼都去做。


 


曾經那雙彈鋼琴的手現在布滿了溝壑和老繭。


 


慢慢地他有了一些積蓄,最終開了這家咖啡店。


 


我聽完這一切,心中難免有些唏噓,不過也隻有唏噓而已。


 


相親對象回來了。


 


我們的談話戛然而止。


 


13


 


臨走的時候,溫舒言忍不住叫住了我: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我回頭看著他。


 


「恨?恨你什麼?恨你把我送進那些投資商的房裡,恨你對我見S不救?」


 


他苦笑了一聲:


 


「上一世我太偏激了,也太自負了,把谷美的S全怪在你的身上。」


 


「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遲到了八年。


 


隻可惜,我並不需要。


 


「我隻好奇一件事情。」


 


他問:「什麼?」


 


「這一世你選擇了你想要的人生,有谷美的人生,但卻過成了這樣,你後悔嗎?」


 


他遲疑了,沒有回答。


 


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14


 


過年的時候,我回了一趟老家。


 


替父母搬家。


 


我給他們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平層。


 


給我爸爸換了新車。


 


搬家的時候,我再次見到溫家父母。


 


屋子裡面在吵架,鍋碗瓢盆都被摔得叮咚作響。


 


我狐疑地問我爸媽:


 


「他們經常這麼吵嗎?」


 


我媽一副準備擺八卦的樣子:


 


「你這幾年沒怎麼回來,不知道吧,溫舒言那小子不是跟女人生了孩子嗎?是個兒子,那女的跑了,我記得好像還是你高中同學吧?」


 


「那女人嫌棄溫舒言是個瘸子又掙不到錢, 跟一個大款跑了,就上個月突然穿金戴銀地回來了。」


 


「你猜她回來幹什麼?」


 


我皺著眉頭:「要找孩子?」


 


「對, 那女的要把孩子搶走,這老兩口哪肯啊。結果那女的就爆出了個猛料,那小孩根本就不是溫舒言的, 是跟其他野男人生的,聽說那女的這幾年就是投奔孩子的生父去了,好像是發達了,如今生不出小孩, 便想把孩子給搶回去。」


 


我嘴角抽搐, 竟然還有這種狗血的事情?


 


我還以為他們是真愛呢。


 


我爸也在旁邊接話:


 


「溫舒言也回來了, 跑去醫院做了親子鑑定,發現這娃還真不是他的。」


 


「那天你不知道,鬧得可瘋了,溫舒言那眼神你沒有瞧見, 跟要S人一樣。」


 


「他一直說著什麼,為了她付出了多少什麼什麼, 要不是谷美,他能當享譽國際的鋼琴家, 大好前途都被毀了, 結果竟然這樣對他。」


 


「反正又哭又笑的, 還動了刀子,那女的被砍了幾刀, 但是沒有砍到要害。」


 


「不過溫家那小子也給關進去了,溫家老兩口想要私了。」


 


「對方不同意啊, 非要溫舒言去坐牢,最後隻能把孩子還給那女人,不過溫家還是賣了房子,賠了一大筆錢。」


 


我聽完之後, 隻覺得人生無常。


 


大腸包小腸。


 


15


 


搬家公司來的時候。


 


巷子口已經被紙箱給堵住了。


 


我看到溫舒言在門口抽煙。


 


我裝作沒看見,轉身想離開。


 


他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絲絲,我後悔了。」


 


「原來我想要的人生,竟然是這樣不堪。」


 


「我現在才知道,上一世你幫了我多大的忙,我卻那樣對你, 現在我每天都在回憶上一世的事情,我很後悔。」


 


「很後悔我曾經那樣對你, 如果, 如果沒有發生上一世的事情,如果谷美S了。」


 


「如果, 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我是不是會很幸福?」


 


低著頭跟他接吻。


 


「(永」溫舒言用乞求的眼神看著我。


 


而我毫不留情地甩開了他的手。


 


「請自重。」


 


「溫舒言,我再說一遍, 這是你想要的人生, 不管怎麼選擇,像你這樣的爛人都不會得到幸福。」


 


「我是喜歡過你,但我喜歡的是那個溫暖的少年,是那個黑夜裡一遍一遍地給我彈著鋼琴的少年。」


 


「而不是現在的溫舒言。」


 


他終於頹廢地收回手。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小巷。


 


胸中的鬱氣總算煙消雲散。


 


前塵過往, 皆如雲煙。


 


16 後記


 


溫舒言自S了。


 


S在了除夕夜。


 


他父母的哭喊聲震耳欲聾。


 


他留下一封遺書。


 


上面隻有一句話:


 


「如果可以重新再來一次就好了。」


 


溫舒言有沒有再次重生我就不知道了。


 


但我知道的是。


 


他這樣自私的人,不管重來多少次,都得不到完美人生。


 


人生本來就是充滿遺憾的。


 


他卻將所有的過錯都怪在別人身上。


 


這樣的人。


 


永遠得不到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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