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籠

 


我盯著顧裴堂。


「所有人都覺得我善妒惡毒,把我當成上京母夜叉,所以我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這一切,都拜我的夫君所賜。」


 


他喉結上下聳動,握著我的手指節泛白。


 


「阿絮,你聽我解釋。」


 


他半蹲在我面前,言辭誠懇,我掙開手來,撫了撫他的臉。


 


「顧裴堂,你到底怕我什麼啊?」


 


面前人身子僵了又僵。


 


過了許久,他回答我:「我怕世人笑我靠娘子上位,也怕你這樣優秀的人,被旁人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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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絮,你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聲音都在發顫。


 


成婚後,顧裴堂對我百依百順,是在向世人宣告,他愛的是我許凌絮,不是許氏名門。


 


後來有人在他面前對我多加贊嘆,他又自卑作祟,怕會有其他人愛上我。


 


再後來,他在林嫣兒那裡獲得了滿足,又發現不斷貶低我,能降低他違背誓言的罪惡感。


 


我大概明白他是如何想的,卻無法接受我愛了多年的顧裴堂是這樣懦弱惡心之人。


 


手指輕移,我SS扣住他的脖頸。


 


「你如此懼怕世人流言,為何又要將我置於惡名之下?」


 


他說不了話,眼中卻溢出一點淚。


 


可我S不了他的,我一個手腕壞掉的人,怎麼S得了戰神武安侯呢?


 


直到我疼得受不了,驟然收手。


 


他還保持著剛才半蹲的姿勢。


 


我再次開口:「顧裴堂,我們和離。」


 


14


 


他聽見我說和離,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呆愣了片刻。


 


很快,他起身,俯視著我,原本好看的眉眼此刻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


 


我被籠在他的陰影之下。


 


「為什麼?因為林嫣兒,還是我在外那些話?難不成是因為風鈴?還是玉符?」


 


我抬眼看著他,一字未語。


 


他都知道。


 


因為這些,還不夠嗎?


 


你的不忠,你的縱容,你的詆毀,足夠摧毀我們之間的感情了。


 


顧裴堂大概覺得這些都舉足輕重,他笑了笑,像看籠中兔般輕蔑。


 


「阿絮,你如今聲名狼藉,沒人會再娶你。」


 


分離崩析之際,他露出尖牙利爪,以勝利者的姿態對我極盡嘲諷。


 


可他忘了,原本這母夜叉之名,就是他編造的謊言罷了。


 


離開他,我自高飛。


 


我也從凳子上起身:「你知道的,我向來離經叛道。」


 


我可以以女兒身入軍營。


 


也可以不顧眾議嫁給顧裴堂。


 


如今,我也可以從侯府走得幹淨磊落,不在乎是否還有人願意娶我。


 


我和顧裴堂面對面站著,有穿堂風吹過,我從未如此清晰地認知到:


 


他配不上我。


 


15


 


顧裴堂還未在和離書上籤字,阿嵐就已經開始籌劃我們今後的去處。


 


「江南,江南最棒了,每每行軍路過,都覺得景色極好。我這些年攢下的夠開個茶館了,小姐你歇著,我來招呼客人……」


 


我聞言笑。


 


「我倒是想開個武館,隻收女子,教她們些拳腳功夫,哪怕用來防身也好。」


 


阿嵐點頭,誇我這主意不錯,手上還忙著折梅花。


 


天氣漸冷,她說要讓廚房給我做點梅花糕嘗嘗。


 


談笑間,有人停在我身側,規規矩矩行禮。


 


「夫人萬福。」


 


他身高肩厚,透過外袍也能看出常年練武的痕跡,應該是軍中某位,來找顧裴堂議事的。


 


我簡單回應,那人才抬眼看我:「夫人可還記得我?」


 


這人眉眼間情緒淡淡的,我望著他的臉,這才覺得有些面熟。


 


「袁疏?」


 


早年間,他和顧裴堂一同在我父親手下做小將,後來他犯錯被調去伙房,我同他便沒怎麼再見過。


 


他看著我,似有千言萬語,張了張口,卻又抿唇不發。


 


良久,他道:「夫人如今,變化很大。」


 


我沉默,知曉他話中的意思。


 


走之前,我問袁疏,此次南下,他是否也去?


 


他點頭。


 


那雙和煦無波的眼中,分明燃起一絲欲望的火苗。


 


16


 


南黎國頻擾邊境,皇帝再次提前了行軍日期。


 


顧裴堂作為一軍主帥,事務繁雜,原本準備這月二十迎林嫣兒進門,也提前到了今日。


 


與林嫣兒所想的風光不同,隻一頂小轎子送她入了門,倉促得很。


 


她不滿,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顧裴堂不痛快,半夜來了我這裡。


 


我把新擬好的和離書再次鋪在桌面上,備好筆墨,等他下筆。


 


他氣得砸了砚臺。


 


「許凌絮,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你對嫣兒狠辣至此,我知曉她有錯在先,不曾說過你一句不是!你還要怎樣逼我!」


 


憔悴與懊惱俱存,我看著他猙獰的面目,心中倒是分外平靜。


 


「南黎地域極險,你此去,可有把握?」


 


聽我談及戰事,他勉強平靜下來。


 


以往每每出徵,他都要與我商討上許久地形戰術,何時攻,何時防,都要過問了我的意見。


 


他今夜來,大抵也是為此。


 


「約莫六七成吧。南黎人狡猾,機關戰術頗多,實難應對。」


 


我問他:


 


「南黎國曾有人畫過一幅機關圖,如能獲得,則對戰事大有裨益,你可知道?」


 


他點頭:「有所耳聞,隻是那機關圖早已失傳,如今也來不及去尋。」


 


「若我說,我有呢?」


 


顧裴堂抬眸看我,滿是不可思議,隨後染上驚喜之色。


 


「好阿絮,你有這樣的寶貝,竟藏至此現在才告訴我!有了這圖,簡直如有神助!此戰若成,皇帝必定龍心大悅,大有獎賞!」


 


我不緊不慢,從地上撿起砚臺,朝他遞上筆。


 


「用和離書換。」


 


17


 


顧裴堂猶豫了。


 


「當年我同你在崖底苦挨數月,風雪滿天,你抱著我,為我取暖。你說我們若能活著出來,你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娶我過門。


 


「我爹為驗你真心,三次將你拒之門外,你跪在雨夜裡,說此生隻愛我一人,說你今後必將建功立業,與我比肩。


 


「後來呢?你嬌養外室,故意毀我名聲,踐踏我的心意。這三年的許凌絮,不過就是你豢養在籠中的一隻兔子。


 


「可你知道的,顧裴堂,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我顫著嗓音控訴,他依舊不語。


 


直到我回身,從密匣中拿出一幅機關圖,他的神色才有了些許變化。


 


「阿絮,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顧裴堂握著筆,一筆一畫,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同他交換,溫熱的眼淚滴在他手心,他匆忙要來替我擦淚。


 


我卻退後一步,冷漠疏離。


 


「不早了,將軍請回吧。」


 


顧裴堂走時,步伐有些踉跄。


 


阿嵐走近,睜著大眼問我:


 


「那可是千金難求的機關圖啊,將軍他如此負心,小姐你怎能拱手給他!」


 


我開始收拾行李。


 


「那是假的,我又不傻。」


 


阿嵐震驚。


 


「小姐英明。剛才你掉眼淚,我還以為你舍不得將軍和機關圖。」


 


我笑:「做戲做全套,這樣顧裴堂才能信我。」


 


「那真圖呢?」


 


「自有去處。」


 


18


 


次日,行軍隊伍還未出徵,我已和阿嵐出了府門。


 


街上已然眾多送行之人,我們避開人群,走了小路。


 


卻不料遇上幾位宿醉的公子哥,搖搖晃晃,卻還要對一柔弱女子意圖不軌。


 


解決他們很輕松,可還未出城,我們便遇到了麻煩。


 


其中一位身寬體胖之人,是如今刑部尚書之子杜尹恆。


 


阿嵐手重,卸了他一根胳膊。


 


府衙內,有人認出我是武安侯夫人,小聲與那杜公子嘀咕,說我身份尊貴,是個潑辣記仇的主。


 


杜尹恆聽著武安侯的名諱,情不自禁縮了縮脖子。


 


「小爺我胳膊不疼了,不告了。」


 


原以為這事就此作罷,卻不料有人上前同他耳語。


 


「欸等等……」他停住腳步。


 


「原來是個棄婦!如此潑辣,怪不得侯爺要休棄你。早聽聞是個罪臣之女,今日沒了武安侯府撐腰,還敢招惹小爺?」


 


我平靜看著他,隻澄清一件事:「我爹不是罪臣。」


 


杜尹恆嘿嘿一笑,重復了三遍這個詞。


 


我起身,橫起一腳,踹上他的小腹。


 


力道之大,我都有些踉跄。


 


「你爹刑部尚書杜休仲,原先是個窮苦書生,趕考途中餓暈。我爹路過,不但好心給他幹糧,還將身上銀兩贈予他,不求回報。


 


「杜尚書為人清廉自持,隻可惜,生了你這個遊手好闲的無賴東西,毀他名節。」


 


杜尹恆「你你你我我我」,沒再說出什麼來。


 


衙役將我和阿嵐關進大牢,嘖嘖兩聲,說可憐兩個小美人,怕是難逃一S。


 


阿嵐氣得直咬牙。


 


「定是林嫣兒得了消息,告訴那杜尹恆小姐和將軍和離的事兒。小姐明明無錯,到她那竟成了休妻,真是滿口胡言!」


 


林嫣兒對我懷恨在心,借機折磨。


 


牢中湿冷,我的手腳痛到極致,幾乎不能站立,被人一盆冷水驟然澆下。


 


阿嵐則因對杜尹恆下手,被帶到刑房,手指被施以針刑,痛到昏厥。


 


看守送飯時,我塞給他幾錠銀子,求他幫我給一個人帶個口信。


 


如今這天下,怕是隻有一個人願意幫我了。


 


19


 


芩安公主來得很快。


 


杜尹恆被他爹帶回去打了一頓,我和阿嵐則被接到公主府養傷。


 


公主親自為我的手腳敷了傷藥,動作輕柔。


 


「你倒是會搬救兵,怎知我就願意出手相救?」


 


「公主心有鴻鵠志,若得了消息,定不會讓我慘S獄中。」


 


她眉眼略顯憔悴,苦笑出聲。


 


「什麼鴻鵠志,不過清夢一場。


 


「幼時我曾去過你家,看見你一個女兒家在練劍,當時心中頗為震撼,原來女兒家也是可以舞刀弄槍的嗎?


 


「後來我回宮求父皇母後,讓我和皇兄們一道習武,他們卻斥我心思荒謬,罰我跪了兩個時辰。我便再未提起過。


 


「我隻能默默關注,看許家姑娘越發英氣,不但入了行伍,還領兵打了好多勝仗。我敬仰、崇拜,更想要成為你。


 


「可惜我不能違背皇命。於是久居深閨,適齡擇婿,如這世上萬千女子一般,在這後院潦草度一生。


 


「許凌絮,你嫁人那天,我曾想,若我是你,定不會做出這樣蠢笨的選擇。


 


「可如今我才知曉,你並非不願再戰,而是不能了。」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最後淚眼摩挲,嘆了口氣。


 


像是在惋惜我的一生,又像是在哀嘆自己的可悲。


 


我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堅定。


 


「這世間道義準則,皆是由人訂制的。旁人說我離經叛道,不過是因為我所走的道,無人走過罷了。


 


「若有千千萬萬人前赴後繼,那這樣的道,為什麼就不能成為新的道義準則呢?」


 


芩安公主愣怔了片刻。


 


隨後,她緩緩握住我的手,面上盛開一抹笑意,隻餘一滴淚,悄悄從眼角滑落。


 


20


 


阿嵐身子好些後,就嚷嚷著開武館的事兒。


 


「小姐,你若不願離京,咱們在上京尋個地方也好!」


 


我卻拉她坐下:「不開武館了。」


 


她疑惑,問我為何?


 


「你武功極強,那日分明佔了上風,為何還差點慘S獄中?」


 


她想了片刻,低頭不語。


 


原先我們想得簡單,認為女子體弱,隻要多練些力氣,學一些刀槍棍棒,使一些打鬥技巧,就能在遇到危險時保護好自己。


 


可危險並不隻來源於蠻力。


 


來自達官顯貴的頂層壓迫、夫主婦隨的主流論調,甚至親生父母的教育訓誡,都無一不在馴服女子。她們被關進所謂女德的籠子,失去自我,永不見天日。


 


意識不到危險,往往才最危險。


 


阿嵐聽得似懂非懂。


 


「侯府是個籠,我們逃出來了。但這天地卻還有偌大的一個籠,我們逃不出去,小姐,是這意思嗎?」


 


我點點頭。


 


公主突然在遠處喚了我一聲。


 


「南邊來的信,關乎顧裴堂。阿絮,你要看嗎?」


 


21


 


若是以前,聽聞半點關乎戰場的訊息,我都要緊張萬分。


 


可如今,我內心竟毫無波瀾。


 


戰事結束,捷報早幾日已傳入上京。


 


信是公主的一位友人寄來的,更多關乎一些日常瑣碎的記錄。


 


關於顧裴堂,隻有寥寥數語。


 


【主帥誤入敵軍陷阱機關,雙腿盡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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