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輩子一定要找一個人,我希望是他那樣。」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停滯了一下。
在沉默中掛斷電話。
然後拉黑。
雨滴打在蕉葉上,清脆可聽。
我站在窗邊,夜色深沉。
秦時站在夜色裡,一身的病號服,定定地望著我。
想了想,我還是拿了一把傘,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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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必這樣?」我問他。
「其實,我們現在是陌生人。何必折磨自己?」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嘴角扯出了苦笑。
「陌生人……」
他輕聲重復。
「從十八歲,我們就在一起。你現在告訴我,我們是陌生人。」
他咬著牙,說道。
「每個夜晚我們都糾纏不休,你見過這樣的陌生人嗎?
「爺爺不準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刻都在盤算怎麼送你走。我竭盡全力才勉強留在你身邊。
「現在,我連記憶都不能擁有你,小雨。」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滑落,他的病號服一片狼狽。
我凝視著他,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伴著夜雨輕落傘面。
「秦時,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可能是過去的何小雨走得太急。
「那我替她,和你好好告別。」
他手中的吉他滑落,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我不記得,她過去是什麼樣。但她肯定很愛你。
「她從十八歲開始,追逐你。又在十年後,成全你。也許她覺得,她離開了,就能徹底放你自由。
「我其實依稀記得,失去那個孩子的感覺。痛到窒息。她也可能是因為太痛了,才離開的。」
細雨打在溪面,漾起了一層煙。
我的眼睛起了一層霧:「我們一起送她走,好嗎?」
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想觸摸我,卻在半空中停住,又無力地放下。
「那你幫我問問小雨,如果那時候我們沒走,我還是那個隻會彈吉他的問題少年。
「她還會不會陪我去全世界流浪。」
透過雨幕,我看著他蒼白的臉。
「她會的。」
14
他最終消失在雨夜裡。
留給我一隻貓籠子。
一隻橘色小貓在裡頭好奇地張望。
「呼嚕。」
我的臉蹭著它的腦袋。
它的小爪子輕輕抓住我,有輕微的溫暖。
我撥弄它頸間的毛,它發出滿足的喵嗚聲。
「所以秦時昨晚來把呼嚕還給你了?」
電話那頭,李笑輕嗤一聲。
「孩子S了知道來奶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當時我看到你躺床上,一身的血。我真恨S秦時了。還好你後來全忘了。」
我看著小貓清澈的眼睛,彎了彎嘴角。
「但是秦總真的厲害。和俞思思訂婚的第二天,俞氏就因為涉嫌洗錢的生意被查了,她現在在公安局裡蹲著。聽說是之前逼著秦時籤了對賭協議。
「他爺爺被送到挪威的療養院……」
李笑的聲音還在那頭繼續。
我打斷她:「以後不用再和我說他的事了,我不想知道。」
掛斷電話。
起身去超市,買了些貓糧。
卻在轉角地方碰到姚醫生。
看到我手裡的小貓,他眼裡閃過驚訝。
「這就是呼嚕?」
「是啊。」我抬頭看他,「姚醫生怎麼會在這裡,和你的診所是兩個方向。」
他執意要接過我手裡的購物袋。
「後來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意識到他說的是秦時,我說:「我和他結束了。」
他突然面對我站定,眼神變得深沉。
「不在醫院的話,可以叫我一辰嗎?」
陽光隨著樹葉搖晃在他臉上灑下了一片金箔。
我疑惑地望著他。
他的眼裡藏著一絲期待。
剛想開口,手裡的小貓不安地扭動。
順著它的目光,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隱匿在陰影之中。
我愣住了,沒有說話,也沒回頭。
握住他的手,我抬頭望著他說:「一辰,我們回家吧。」
15
姚一辰的眼神微微一亮。
他的手緊了緊。
走過那段梧桐道,我松了手。
「前面就是我家。」我指了指前面,「呼嚕認生,就不請你進去坐了。」
他臉色微黯:「剛剛他在那,對嗎?」
我沒否認。
沉默片刻,他輕聲說。
「其實我在這附近轉了好幾天,在想會不會碰到你。
「我仔細想了想,還是想要和你重新認識一下。」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向我。
「你好,我是姚一辰。
「我很擅長治療心理創傷。」
他明亮的眼睛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申請,做何小雨的專屬心理醫生。」
懷裡的呼嚕不安地動了下。
我搖了搖頭:「對不起。」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失落。
「是我的錯,我太著急了,明知道你剛從一段感情抽離。
「我可以等」。
他補充道:「等到你真的放下……」
「我希望姚醫生,隻是姚醫生而已。」我微笑著打斷他。
「至少現在是這樣。」
他點點頭。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我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那天以後,直到白霜蒙地,我都沒見過秦時。
也許,他就此,放棄了吧。
畢竟他那樣的人,向來冷漠無情。怎麼會為了一個何小雨,就此消沉呢?
傍晚打開窗戶,迎風飄來了幾粒薄雪。
門口的男人黑色大衣落了一層淺淺的白。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風雪,與我對上。
「我來看看呼嚕。
「我很想它。
「我特麼像個被遺棄的人,來看看自己的孩子。」
16
他的指尖夾著煙,猩紅的一點。
我打開門:「進來吧。」
他踏著薄雪走進屋。
呼嚕迎上前,蹭著他的褲腳,發出滿足的喵嗚。
他俯下身,輕撫著小貓背上的毛發。
聲音冷冷的:「以後我能不能偶爾來看它。」
我望著他,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執拗。
我笑了下,說:「秦先生,我記得,我說過我不是小雨……」
他抬起頭,開口:「就算離婚了,都不能剝奪探視孩子的權利。」
我無奈地看著他。
他在耍無賴。
眼前這張好看執拗的臉,與十八歲時候稚嫩的他開始重疊。
當時不知道誰在我書桌裡塞了情書。
秦時不顧一切地衝到那個男生班裡。
當著老師的面,對他揮下拳頭。
兩人在教室裡扭打在一起,場面一度失控。
他的拳頭裹挾怒火,一下下,砸向對方。
聲音冷冷的:「何小雨是誰的?不知道?」
男生護著頭,在呻吟。
最後,我擋在男生面前,秦時抄起的那把椅子,落在我背上。
我痛到渾身顫抖。
秦時嘴角滲出一絲血,眼裡的不可置信顯而易見。
他問:「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不想被爺爺討厭,不想他被退學。
因為想不顧一切留在他身邊。
這件事在爺爺的運作下最後以警告輕飄飄帶過。
那時候的他,也是這樣執拗,半夜都沒回家。
我隻能踏著松軟的雪,去別墅後山我倆的秘密基地。
雪未住,風將定。
濃重的夜色裡,他校服上落了一點薄雪。
腳下是一圈煙頭和啤酒罐。
他低著頭,煙頭在黑暗中明滅。
我坐到他身邊,靠在他肩頭。
他側過頭,問我:「痛不痛?」
我皺著眉,看著他臉上斑駁的傷口。
「爺爺又打你了?」
他轉過頭,輕嗤一聲:「老頭子那點力氣,彈棉花一樣。」
我沒說話,隻是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傷口。
像舔舐受傷的小獸。
他微仰著頭,漂亮的喉結輕輕滑動,脆弱又危險。
他回吻我,含著那點粉色的初雪。
「小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自己。
「我會把他們都踩在腳底。」
倔強的少年鼻尖通紅,肩頭微微顫抖。
門口的喧囂聲傳來,把我從舊回憶中抽離。
人群擁擠,他停在門口的超跑被人群團團圍住。
我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中,望向他。
「剛剛我夢到了小雨, 她讓我告訴你。
「你的承諾都實現了。她很為你高興。
「但她不能陪你了。」
秦時僵在原地。
呼嚕還在他腳邊蹭來蹭去。
他慢慢站起來,眼神空洞地, 向門外走去。
他的手半搭在門板, 語氣淡淡的。
「你真的不是小雨。
「我真的,把小雨, 弄丟了。」
窗外雲蔽天, 雪欺樹。
他轉身離去時,有碎玉聲。
17
再見面的時候, 是來年初春。
秦時還穿著那件舊大衣,靠在超跑旁。
他瘦了很多。
看到我時, 他沒靠近。
隻是遠遠地對我點點頭。
呼嚕看到他,興奮地從我懷裡掙脫, 跑向他。
他彎腰抱起呼嚕,眼中閃過一絲柔和。
輕輕地撫摸呼嚕的脊背,笑著說。
「這麼晚還出門,不怕黑了, 你以前總是怕……」
他低下頭不說話。
指尖燃著的煙微微顫抖。
我回他:「有些事, 總會變。有些人也是。
「衣服都這麼舊了, 扔了吧。
「是啊,都變了。」
他輕聲附和。
姚一辰走了過來, 給我戴上圍巾。
「這麼冷的天, 都不知道多穿點, 生病了怎麼辦?」
姚一辰一手接過呼嚕, 另一手緊緊握著我。
面對秦時站定:「我和小雨要結婚了, 有空來喝杯喜酒。」
秦時眼神微微一顫。
他沒察覺, 點燃的煙已經燙傷了自己。
明明兩步距離。
卻好像隔著春天和冬天的寒意。
他點了點頭:「再見, 小雨。」
「再見。」
18
今年第一場初雪落得很早。
秦時,再也沒出現過。
直到,那個巷子裡停著一輛熟悉的車。
盛開倚靠在車頭,狠狠地抽著煙,整個人被頹廢浸潤。
我走近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抬起頭, 紅腫的眼睛布滿血絲,聲音沙啞。
「時哥出事了。
「其實,他去年就確診了胃癌, 他不讓我告訴你, 說……」
他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自己要去找小雨。」
雪花的結晶反射著光,照亮了他手臂上的黑紗。
黑夜沉寂, 他顫抖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走了。」
我的心仿佛被雪水浸透。
盛開離開時,留給我一個舊箱子。
我翻了翻。
照片,吉他, 一件大衣。
沒了。
19
有雪微融的初冬。
我和一辰抱著女兒。
女兒的小手伸向天空。
她捉住了輕柔的雪, 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一辰在她耳邊低語。
呼嚕在我腳邊滿足地打了個滾。
他微笑著,湊在她耳邊低語。
「【復」一辰的手緊握著我。
「又落雪了。
「真好。」
20
忽然想起幾年前我們去瑞士看雪。
我們被壞掉的纜車困在山裡。
我冷得縮在他的大衣裡。
外面飄著大雪,我緊緊抱著他, 他抱著呼嚕。
「好冷啊, 秦時,我想回家了。」
他親了親我,笑著說。
「丟下我可不行啊,小雨, 我的心會凍S的。」
聽說,他葬在瑞士。
冰碎了,化成水。
復為冰雪又冰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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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