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累贅!她不是!」
哪怕爺爺的純銅拐杖重重落到他背上。
哪怕佣人們異樣的眼神落在我們身上。
他都固執地,隻重復這一句。
爺爺還是執意要送我走。
「你現在是秦家唯一的繼承人,我不允許你每天圍著一個女人轉來轉去。」
他的拐杖敲在地上梆梆作響。
「你要記住!你的未來不僅僅關乎你個人,還關系整個秦家!」
但是,任爺爺怎麼軟硬兼施,秦時都不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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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的少年跪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始終隻說一句。
「她不是累贅!」
最後爺爺的拐杖掉了個頭。
我閉上眼,沒等來硬重的打擊。
本跪在爺爺面前的他,迎面擋在我身前。
拐杖上那隻龍頭被少年的雙手緊緊握住。
他猩紅著眼,聲音毫無溫度。
「爺爺,你可以送她走。
「除非你想失去另一個孫子。」
拐杖應聲落地,爺爺的目光如冰刃般鋒利。
「龍灣的場子不穩,一個月內想辦法解決,否則——」爺爺頓了頓,指著我,冷聲道,「她必須走。」
兩人的視線凝固在空中,那是一段沉默而漫長的對峙。
長達整整十年。
那一晚爺爺罰我們不準吃飯。
我倆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深夜。
秦時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小雨,別怕。」
不知道他從哪裡搞到一罐啤酒。
我靠在他背上,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小口。
還沒來得及咽下,他就吻了上來。
小麥的香氣混合著少年炙熱的氣息,在舌尖爆開。
向晚微光,晨星寥落。
而我身邊的少年醉意朦朧,低聲呢喃。
「小雨,不走。她不走。」
手指被秦時指尖掉落的煙灰燙了下,讓我痛得一下子回到現實。
他抓住我的手翻看,反復摩挲那點微紅。
袖口微微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上面布滿可怖的疤痕。
意識到我的目光,他迅速將袖口拉下,輕描淡寫地笑了下。
「那時候為了和老頭子怄氣真吃了不少苦。」
站在仲夏夜徐徐的微風裡,我笑著對他說。
「好,秦時,我去英國。」
8
那張被揉爛的孕檢單被裝回口袋。
我接過那疊文件。
錢,護照,一張去倫敦的機票。
我彎了彎嘴角:「準備這麼充分啊。
「呼嚕呢?我想帶走。」
「呼嚕不和你走。」
他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一個叫作「累贅」的詞語在心頭閃過。
轉身離開時,我輕聲說:「再見了,秦時。」
頭痛得像是要爆開。
過去的一幕幕像是舊電影的剪影在心頭翻湧,散落在記憶的沙灘,消失不見。
校長很快籤了我的辭職信。
下午我回小公寓整理行李。
李笑幫忙把相框放進行李箱。
「你的東西怎麼這麼少,你真的要出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隔壁住兩天就回來。」
她疑惑地問。
我輕嘆一口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帶得走嗎?」
李笑輕撫著相框邊緣,一臉花痴相。
「十八歲的秦總彈吉他的樣子也太帥了吧!」
我用眼神示意她放下那些照片,接過來放進抽屜。
「都不帶走?!」
她驚訝地望著我。
「這些可是你的寶貝!以前碰都不給我碰!」
我微微搖頭。
抽屜被合上時,秦時那張被我描摹過無數次的臉龐,變得逐漸模糊。
半夜睡著的時候,感到身後熟悉的氣息將我包圍。
秦時的手臂輕輕環住我。
睡眼蒙眬中,聽到他的嗓子有點啞。
「小雨,我很快去接你。」
背對他,我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這樣的人,精明世故。怎麼會不明白,太貪心,想要的太多,卻什麼都留不住。
輾轉到清晨,秦時離開了。
起身洗漱,手機在此時提示收到了新消息。
屏幕中身穿紅色禮服的俞思思笑得格外燦爛,手捧著一束鈴蘭。
她白嫩的手指被一個男人的手緊緊交握著。
9
那隻手的虎口,有一顆紅痣。
我隔著屏幕,看向那個男人的臉。眉眼模糊不清,卻依稀認出熟悉的輪廓。
手機鈴聲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電話接通了。
「我和阿時今天訂婚,不來喝杯喜酒嗎?」
俞思思雀躍的聲音傳來。
我想說什麼,喉嚨卻被什麼堵住。
「阿時說,要我和一起,謝謝你多年的照顧。」
那熟悉的男聲響起,在賓客喧鬧的婚宴背景下很清晰。
「在這裡做什麼?爺爺讓我們過去敬酒。」
電話被掛斷。
我感覺一陣眩暈,下意識摸向藥盒,才記起手中藥盒空空如也。
起身去藥店。
藥店的白熾燈格外刺眼,我機械地重復著藥名。
店員同情地望著我:「需要幫忙嗎?」
我搖了搖頭,接過藥片。
走在喧囂的街頭。
再回過神已經站在卡爾頓酒店的旋轉門前。
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
水晶燈下,秦時和俞思思被賓客眾星捧月圍在中央,他手中的酒杯映出璀璨的光。
身邊所有人都在這對新人說:「恭喜。」
他舉著酒杯微笑回應。
來回走動間,俞思思的禮服被桌角掛住。
他單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幫她整理好。動作溫柔至極。
周圍一片贊嘆。
我站在角落裡,感覺前所未有的頭痛欲裂。
小腹也是一陣一陣下墜一樣的疼。
撕開藥包裝,我吞下幾片止痛藥,試圖將撕裂般的痛楚壓下。
他們在爺爺面前跪下,接過他遞來的紅包。
爺爺的手重重拍在秦時肩頭,眼睛卻望向一旁的新娘。
「趁我沒S,趕緊讓我抱上重孫!」
「爺爺!」俞思思一陣嬌呼。
他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惹得女人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藥沒發揮作用,我痛到渾身顫抖。
就著礦泉水,我吞下更多藥片。
然後,感到一片麻木。
退出宴會現場。
走在大雨滂沱的水霧裡。
周圍不斷有人驚呼,聲音此起彼伏。
「你看她的身後!全是血!」
我在他們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素白的衣裙,已被鮮血浸湿。
10
三個月後。
心理診所裡,我和姚醫生相對而坐。
姚醫生拿出一張照片,遞到我面前。
「小雨,最近看見孩子還有心悸的感覺嗎?」
我凝視著照片中無憂無慮的笑臉,搖了搖頭。
「沒有了,姚醫生。」
曾經讓我窒息的場面,如今隻感到一絲平靜
他拿出籤字筆,在就診記錄上劃過幾行流暢的筆跡。
「很好,說明我們的治療有了顯著效果。
「還是要放松心情,我開的藥要堅持吃……」
他望向我:「止痛藥沒吃了吧?」。
初秋的風溫柔如絮,晴空清淨了雲翳。
我微微頷首,輕輕回答。
「再也沒吃過了。」
姚醫生滿意地點點頭,在就診記錄上籤名,遞給我。
我盯著病歷上那幾行字出神。
【患者何小雨,意外流產並喪失部分記憶後,自殘傾向顯著;存在濫用藥物歷史……】
秦時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的。
他一臉焦急,身上的西裝有些褶皺。
「小雨!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急切地邁步向我,身後跟著盛開,還有幾個穿黑西裝的保鏢。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我,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何小雨!你去了哪裡?!我都找瘋了!
「我辦完……事馬上去找你,以為你在英國,結果你的電話關機。
「要不是盛開回老家碰到你,你是不是準備一直躲著我! 」
望著一臉痛楚的男人。我抽出被他緊握的手腕,平靜地說:「對不起,這位先生,你認識我嗎?」
面前的男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盛開愣住了:「小雨,這是秦時啊。」
我的眼神在名叫「秦時」的男人身上掃過,沒有停留。
「秦先生,我想你可能認錯人了。」
他的眼神流露著難以置信,用力抓住我的手臂,聲線顫抖。
「小雨,你隻是生氣了對不對?你氣我沒告訴你。
「我們約好的。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
我用力推開他,掙扎間,病歷掉落。
姚醫生厲聲說道:「何小雨還在恢復期,不能有劇烈的情緒波動。」
秦時俯身撿起那張紙,隻瞥了一眼。
他的臉色就變得無比蒼白,望向我的眼神痛苦和迷茫交織。
「小雨,你有過我們的孩子……」
11
安靜的診所裡,我接過那張就診病歷。
上面寫著姚醫生的病囑。
【患者經歷流產引發心理創傷,觸發大腦的保護機制。建議定期復查。】
「有過,但我不記得,是和誰的。」
我凝視著他逐漸放大的瞳孔,說道。
面前的男人身子微微搖晃,像是被我的話擊中要害。
他疑惑地看向姚醫生。
姚醫生點點頭,證實了我的話。
「小雨的大腦經歷重大刺激,剝離了一段極其痛苦的回憶。」
他面容痛苦地後退幾步。
盛開上前一步,試圖扶住他,卻被拒絕。
和姚醫生告別。
我走出診所,步伐輕盈。
身後的男人失魂落魄地跟著,亦步亦趨。
我握著自行車扶手,車輪緩緩轉動,我並未回頭。
「秦先生,盛開告訴我,你結婚了。」
他的腳步微頓,聲音帶著幾分哀求。
「我可以解釋,小雨,這場婚禮隻是一個局……
「我答應過你,要把他們都踩在腳底。我做到了。我還……」
我打斷他:「恭喜。」
他愣在原地:「什麼?」
我微笑著,轉身正視他:「所有,秦先生,我都恭喜。」
他啞口無言,站在原地。
然後,急切地向前邁步,張了張口,許多話似乎要噴湧而出。
「呼嚕呢?你也不要它了?
「它每天都在找你。它很想你。」
「呼嚕在你那裡?」我問。
他晦暗的眼神亮了一下,閃過一絲希望。
「它是我們一起養的貓。你看它,多可愛。」
他從口袋掏出手機,遞到我面前。
屏幕上出現一隻慵懶的橘色貓咪。
「哦,秦先生,那它現在歸你了。」我面無表情地說。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希望漸漸消散。
我們站在沉默的街道上。
初秋的日光融成了點滴碎金,我們之間的距離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秦先生,我和你,就到這裡了。」
12
傍晚澆完花後,我坐在秋千上。
盛開在柵欄前反復徘徊。
落日西沉。
他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我來是想和你解釋一些事。
「時哥告訴過我,這個刺青是雨滴,代表著你。」
他指了指耳後。
「和你說是俞思思,是因為她求了我很久。」
我平靜地聽著。
他低頭看著地面,聲音中有難以掩飾的愧疚。
「小雨,我很抱歉。
「這次的局,我們籌備了很久。成功就站在頂峰,敗的話可能一無所有。這麼多年,我們一直在刀尖行走。所以這次,他堅持要先送你走。
「你根本沒法想象,在你消失後,他完全變了個人。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瘋了一樣地找你,無果就借酒澆愁。」
他繼續說,語氣帶著不安。
「他這麼意氣風發的一個人,再這樣下去就……廢了。」
我回過頭,正好對上他焦急的眼神。
「我全都忘了,為什麼還要不停地告訴我這些事,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小雨,下午回去後他就暈倒了。是胃出血,你有時間的話就去看……」
我打斷他:「我不會去的。生病的話就找醫生,找我做什麼呢?」
盛開離開後。
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我不接,就反復地打。
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是一陣衣料的摩擦聲,緊接著,很輕的呼吸聲。
過了半晌,一個低啞而顫抖的聲音傳來:「小雨。你忘記我沒關系。
「我們重新認識。」
13
下一秒,傳來幾下零落的吉他聲。
「就從十八歲你吵著要和我學吉他那天開始好不好?
「就彈你最喜歡的《後來》。」
我忽然覺得有點累。
「秦先生,有心理病就要看醫生,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姚醫生推薦給你。」
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你的吉他彈得,真的很爛。」
「你覺得姚醫生好?」
低啞的聲音笑了笑,帶著幾分自嘲。
我按了按太陽穴,覺得莫名其妙。
深深呼出一口氣。
靜默片刻,我緩緩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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