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少爺都沒提,隻說自己才疏學淺,羞愧與我提及。
可是我的少爺,心中定有許多委屈,難以釋懷。
次年二月,少爺來信與我說:
【雍王擁兵自重,被帝所厭困於永巷,後因辱罵帝王被賜毒酒。大仇報,盼卿安。】
我看著信,看了許久終是哭了出來。
不知是哭少爺的隱忍還是自己的怯懦。
哭過後,我隻覺得痛快,好像這五年的陰霾,終於走出來了。
年關將近,大雪鋪天蓋地、傾頹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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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早早地關了鋪子,賦闲在家。
朝朝被神醫帶去遊歷江湖,沒了小孩在身邊倒顯得有些冷清。
這些年我換了一個大點的宅子,這宅子風雅,我住著也覺得自己金貴不少。
我們沒有請丫鬟婆子,一切從簡,我總覺得,這樣才像個家。
晚間,我和六嬸窩在前廳包餃子。
徐嬤嬤年紀大了早早睡下,許大爺新得了一把揚琴,正在練琴。
院門被敲響,我以為是鄰居又做了新的吃食,忙起身去開門。
來人披著氅衣站在院門前,身後是匹黝黑的駿馬。
昏暗的燈火下少爺含笑望著我:「寶翠,許久不見。」
我瞧著隻覺得熟悉又陌生。
他長長的眼睫沾著雪花,唇不染而紅,我隻覺得天地黯然失色,隻餘一抹清暉。
二十二歲的少爺,樣貌美得驚天動地。
我訥訥看著眼前的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少爺,真的是你啊!」
他摸了摸我的頭:「今年終於可以親自和你說新年安康了。」
六嬸和許伯見了少爺也很開心,我們就像從前一樣,圍在火盆前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說完才想起來少爺如今是官爺了,指不定不愛聽這些家長裡短。
我轉頭看向少爺,他端著茶盞微笑聽著,偶爾還會附和一句。
見我看著他,少爺好似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悄悄松了口氣。
大抵是瞧見了熟悉的人,晚間格外興奮,一夜未眠。
第二日又開始下雪,宅子裡的梅花也開了,我興奮地去敲少爺的窗。
少爺穿著中衣神情恹恹趴在窗口,領口有些松垮,依稀可以瞧見領口下半截精致的鎖骨。
啊,怎麼感覺少爺有點像話本子裡的狐狸精。
「翠兒,怎麼了?」
我挪開眼睛,臉好像有點燙燙的。
我把手中的梅花遞給他:「諾,賠給你!」
少爺接過梅花仔細打量許久:「好久沒有看見開得這好的梅花了。」
我得意:「為了買這棵樹,我可是花了十兩銀子!!!
「我再去給你摘點兒,插在花瓶裡。」
這個院子是我專門給少爺留的,裡頭布置全按照他的喜好。
他看著外邊的景色,眉宇間閃過一絲愣怔,隨後笑了起來:「仔細凍著。」
等我拿著梅花過來時,發現少爺已經伏在窗邊的案幾上睡著了。
後來我才知,他為了來安東,連夜騎了幾天的馬。
最近手上沒活,心裡松快。
我在前院堆起了雪人,玩了一會兒有些累了,隻得倉促收工。
雪人看上去很滑稽,圓滾滾的身子搭配著一個小小的頭。
實在是太冷了,我沒了耐心,還是等畢方的幾個小師弟改日來給我堆一個吧。
許伯說去採買年貨,我闲著無聊跟著去了。
待我從外面回來,才發現我的雪人已經成了一個大雪人了。
它那顆不合時宜的小頭,也被按在旁邊小雪人頭上。
少爺披著白色的鬥篷蹲在地上認認真真地給他們做眼睛。
我遠遠瞧著,隻覺得白衣墨發的少爺倒是比雪人還像個初到人間的雪仙子。
少爺見了我趕緊招手:「好寶翠,快去廚房拿兩根胡蘿卜來。」
我「噯」了一聲,撂下手中的年貨去廚房弄胡蘿卜去。
六嬸在邊上直咧咧:「這鬼地方胡蘿卜多珍貴啊,被你們兩個老小孩就這樣糟蹋了。」
徐嬤嬤笑:「隨他們去吧,難得見他們有幾分孩子心性。」
許老伯還在搬年貨,聞言吹胡子瞪眼睛:「你們兩個倒是來搭把手,盡顧著看熱鬧。」
這個年過得很熱鬧,險些我就以為這些熱鬧是人間常態了。
年後少爺向我辭別,他說此時的上京風雲詭譎,並不適合我。
反觀安東雖然貧瘠,但人心淳樸。
我知他有許多事要做,那事風險甚大,他隻得心無旁騖,全力以赴。
臨行前一天,我帶少爺去看這些年我替他掙下的鋪子。
早些年少爺就說過,我的錢是我自己掙的,歸我。
但是少爺的銀子也在我這,我拿著他的錢投了不少產業,如今就給他看看他的資產吧。
我把地契和銀票交到他手中:
「我知你心有抱負,隻是不管做什麼都需要錢,這些都是你的。
「我還在上京給你盤下了一個小賭坊,那地方可以知道不少小道消息,你回去可以看看。」
少爺確實需要錢,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知我者,寶翠也。」
我得意:「若是缺錢就找我,大大方方的,不丟人。」
少爺失笑:「今後我若是短了銀子就找翠老板,還請老板看在昔日情分,憐惜梁籍。」
「好說。」
11
下臺階時,少爺下意識地扶了我一下,他雖然從不提我的腿,但時時注意著。
我知,他是怕我介懷。
然而就是這一扶,惹出個不小的事端。
「粱大人,在這個地方都能遇見你,真是好巧。」
我打眼望去,隻見不遠處的馬車上下來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豔麗,漂亮的眸子裡帶著點欣喜。
少爺不動聲色地擋在我身前:「朝陽郡主。」
如此舉動好像刺傷了她,她眉眼黯淡下來:
「梁大人不會以為我是跟著你來的吧?」
「哥哥來此處上任,我不過是陪著過來看看罷了。
「倒是梁大人怎麼會出現在這等貧瘠之地。」
少爺對她頗為冷漠:「探親罷了。」
郡主往前走了一步,打量著他身後的我:「這位是你什麼人?」
我故意跛著腿往前走了幾步:「民女見過郡主。」
民女自是不懂禮節的,我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
那女子眼裡的防備之色消散不少,反倒多了幾絲輕蔑。
我低頭磕巴道:「民女曾是少爺的丫鬟,幾年前傷了腿於是留在此處療傷,少爺顧念舊情順道過來看看民女。」
她輕嗤:「梁大人倒是有情有義。」
少爺並不接話,與她客氣周旋兩句就帶著我告辭了。
那郡主似乎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唇開口道:
「粱大人,你若娶我,就不必如此辛苦,這樁婚事於你而言並不虧。」
少爺朝她拱了拱手:「郡主身份尊貴,梁某位卑,實恐難以相配。」
那郡主聞言氣惱地蹬了蹬腳,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少爺見她走遠,才交代我:
「明日我走後會有四名暗衛護著你,你日後不管去哪兒都記得帶著她們。」
他眼中憂慮甚重,我不由調侃:「少爺很關心我?」
他氣惱地嘖了一聲,瞪了我一眼。
「如今先皇無子,雍王已S,其他皇室蠢蠢欲動,天下將亂。
「我如今已在這是非之中,自是怕連累於你。
「寶翠,今後不管你遇到什麼,永遠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少爺說得認真,我隻得點頭。
12
半年後,我去上京置辦產業,沒和少爺說,原本想著悄悄去,悄悄回。
可最終還是叫少爺知道了。
客棧裡,我剛一進門,就發現少爺坐在我的房間內。
他身上穿著官服,眉宇間一片森然之色,見了我神色緩和了許多:
「來上京為什麼不和我說?」
「少爺有少爺的事要忙,我自是要懂點眼色。」
他戳了戳我額頭:「貧嘴!明日便走嗎?」
「是啊!六嬸還等我回去給我相看對象呢!」我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家寶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不要隨便被旁的臭魚爛蝦迷住了眼睛。」
我不以為意:「也就你覺得我是個寶,那些人可都說我是個小氣的老婆娘。」
「下次若叫我知道,必不能輕饒了這些碎嘴之人。」
我稀奇:「少爺難得有如此兇悍的一面。」
他橫了我一眼,門外又有人來催他,他嘆息:
「能見你一面已是不易。寶翠,一路順風。」
我笑嘻嘻地送他離開。
而郡主就沒有那麼開心了,當她得知那個跛子上京時就開始不安了。
兩人正在議親的關鍵時刻,她自是不希望出任何岔子。
剛才暗衛來報,粱籍竟然半夜去找了那女子,她內心的嫉妒更是達到了頂峰。
他們倆怎麼可能是普通的主僕關系。
粱籍腰間那個破舊的香囊和那跛子帕子上針腳如出一轍。
她對不遠處的侍女招了招手:「琴心,去替我做件事。」
這年頭誰家好人一覺醒來被綁架了啊。
我被蒙著眼睛帶到一處地方,那些人好像是山匪?
他拿刀指著我和另一位女眷,笑得張揚:
「粱賊,你自詡正人君子,一邊是你的新歡,一邊是你的舊愛。我看你今日救誰?」
那賊人取下覆在我眼睛上的黑布,我才得以看清現狀。
我被人綁在馬背上,不遠處的少爺眼神凌厲地瞪著山匪:
「放了郡主,梁某自願為質。」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結局,但是聽到少爺這麼說的時候,心還是咯噔一下。
我一個跛腳的丫鬟,自是比不得矜貴無雙的郡主。
那點自以為和少爺有點情分的小心思被現實衝得一幹二淨。
我和少爺,如今確實沒有任何關系。
「哈哈哈哈哈,小娘子,你看到了嗎?這就是男人。
「一旦你沒了價值,他就會棄你於不顧。」
此刻我還有心情調侃:「你好歹抓個有用的,我一個曾經的丫鬟怎麼和郡主比?」
「那個娘們可是說你是梁賊心尖尖上的人,看來她在诓我。
「你也是個可憐的,罷了,放你一馬。」
那我確實是個可憐的,就像主角身邊的奴才,到了關鍵劇情就得出來遛一圈。
那人一刀扎在馬屁股上,馬瞬間長鳴一聲,發了瘋似的往外跑。
我大罵:「不是,你就是這麼放我一馬的?」
我感覺自己要被馬顛S了,天知道我最怕馬了。
餘光中我看著少爺目眦欲裂地向我跑來,卻被郡主一把抱住。
少爺看了看懷裡的郡主,終是沒有把她推開。
再抬眼時,那馬已經不見了。
那馬發了瘋帶我到處亂跑,我的隔夜飯都顛了出來。
突然一支箭向我飛來,然後落在馬腹上。那馬吃了幾箭,漸漸跑不動了。
在它倒下去的那一刻,我被人撈了起來。
那人面龐如雕刻般精致,眼眸深邃似藏著星辰大海,俊美得不可方物。
他緊緊地抱著我,我甚至還聞到了他身上極淡的桂花香。
他把我放在地上,然後解開我身上的繩子。
我許久才回過神來:「謝謝公子救我一命。公子姓甚名誰?改日我定去府上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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