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乘風原本是河西軍中的一員猛將。
四年前,他大敗突厥,全殲對方主力八萬餘人,生擒了他們的可汗。突厥遠遁,河西再無戰事。
攜著這潑天之功,謝乘風率軍而歸,迎接他的城中百姓,幾乎擠滿了整條長安街。
即便我在宮裡,都聽聞了當日的盛況。
那時候,李媛已經被封為貴妃,陸九思帶著她,親自在城門口迎候大軍,數十名宮人隨行。
回來後,那些宮女都跟瘋了似的,說此生從未見過比謝將軍還英武的男子。
李媛也找我炫耀,當日金戈鐵馬,整整八千精兵列隊入城,那些河西的戰馬,多麼高大雄壯,連馬蹄聲都踏得分文不差。
百姓們都看呆了。
說著說著,李媛失神地盯著窗外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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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見過謝將軍吧?」
「他竟這樣年輕,玄甲明光,那一身的氣度——」
我驚訝地瞥她一眼。
李媛神色呆滯,嘴角微微彎起,竟眼含春意。
我以手捂唇,輕笑一聲:
「李貴妃,莫非看上那謝將軍了?」
李媛渾身一怔,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你胡說八道什麼!」
10
她反應越是大,我心中便越發肯定,我猜對了。
我不由得也對謝乘風生出幾分好奇。
李媛是丞相之女,她外祖父又是當朝有名的大儒,桃李遍天下,算是清流中的砥柱,她這人,向來眼高於頂。
隻見一面,竟然就能動了心思,那謝乘風,莫非有三頭六臂不成?
帶著這份好奇,當日沒法跟著皇上出城的失落感,也淡了幾分。
其實早在陸九思被封為太子那年,我就知道,我們兩人的恩愛時光不會太長久。
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陸九思登基後,李媛是第一個被封為貴妃的。
那時,他跟我解釋,說李媛的門第擺在這兒,她的位分必然不能比我低。
皇後體弱,後宮需要主事之人,所以,必須得封個貴妃,讓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才能打理好宮裡的事。
陸九思十分歉疚地握著我的手:
「茹兒,朕剛登基,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皇後病重,你放心,等你生下我們第一個孩子,朕就立刻下旨,封你為後。」
那時候我真的好蠢。
陸九思說什麼,我信什麼。
我甚至想著,我並不需要皇後的位置,隻要他愛我就夠了。
我怎麼會蠢到,去相信一個男人的愛呢?
11
我苦熬了一個又一個孤獨難眠的長夜。
陸九思總是歇在李媛的華陽宮。
甚至陪我過生日那晚,宮人來報,說李貴妃心口痛,讓陸九思過去看看。
每次陸九思在我這兒,她總有各種借口,不是心口疼,就是腦袋疼。
第二天,她又紅光滿面地出現在我眼前,向我炫耀,昨日伺候皇上有多累。
我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
過了立秋,深宮的夜晚,一天比一天涼。
我的心也慢慢冷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宮牆高深,我被困在這四方天地裡,不知青天高、黃土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等心底對陸九思的最後一絲愛意消耗殆盡,我想,我也會像以往那些失寵的宮妃一樣,枯萎凋零在這深宮後院之中。
直到那年九月秋獵,我見到了久聞大名的謝乘風。
陸九思帶著李媛獵狐,越追越遠,中了刺客的圈套,謝乘風一人一劍,把兩人救出來。
李媛滿身狼狽,跌坐在地上,看謝乘風的眼神幾乎帶著光:
「多謝將軍相救。」
陸九思也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被眾多侍從簇擁著,問謝乘風,想要什麼賞賜。
謝乘風卻隔著人牆,遠遠地打量我。
視線凌厲,鷹隼一般。
陽光流淌在他銀色的鎧甲上,在他高挺的鼻尖跳躍,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跟他對視,羞窘地低下頭去。
心裡贊嘆,果然好相貌,李媛倒是沒誇張。
然後我聽見謝乘風清潤的嗓音響起:
「河西無戰事,下官在朝中空領著兵部的闲職,倒不如進宮來,能貼身保護皇上。」
陸九思大喜:
「謝將軍此言當真?」
「那朕便封你做錦衣衛指揮使,統領鎮撫司。」
謝乘風這個舉動,一來交還了河西兵權,二來,又把自己困在皇帝身邊,對他再也沒法造成威脅。
可以說,至誠至忠。
那幾乎是陸九思這段時間以來,最開心的事。
跟他一樣開心的,還有李貴妃。
謝乘風進宮以後,她連跟我宮鬥都顧不上了,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各種場合跟他偶遇。
直到我懷孕,她才驚醒過來,立刻出手整治我。
明明是很不入流的手段,但陸九思卻信了。
還為此把我打入冷宮。
我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早就膩了。
所以,不管什麼樣的原因,他都會順水推舟,就像那天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有點讓我惡心了,陳茹。」
12
到冷宮後,幾次遇見謝乘風巡邏。
冷宮如此偏僻,關著一群被人遺忘的棄妃,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巡個什麼勁。
那日深夜,隔著窗戶,我又看見謝乘風站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
我穿著單薄的月色中衣,打開房門:
「謝將軍,我房裡有賊。」
謝乘風提著刀衝進我房內,四處打量,一臉警惕:
「賊人在何處?」
我關上房門,笑嘻嘻地伸手指著他:
「可不就在這裡嗎?謝大人。」
謝乘風喉結滾了滾,冷冷地看著我:「麗妃,這是何意?」
我歪著腦袋,後背抵在門板上:
「謝將軍當真不知?」
屋內一燈如豆,謝乘風的俊逸側臉,被暖黃的燭火映襯,竟有幾分臉紅。
兩人四目相對,僵持片刻,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嘆口氣,側過身體:
「可能是我看錯了,沒有賊人。」
「夜色已深,我要睡覺了。謝將軍,請你出去吧。」
謝乘風點點頭,將手中的長刀挽了個刀花,收回刀鞘,正氣凜然:
「那你早點休息。」
他走到我身邊,打開房門。
一陣冷風跟著月色灌入,我打了個哆嗦,情不自禁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揉搓。
謝乘風停下腳步,扭頭看我:
「冷嗎?」
「嗯,冷宮嘛,哪有不冷的。」
我說話時,並沒有看他,視線向下,落在他握著刀柄的手背上。
謝乘風人長得俊俏,手也好看。
手指修長白皙,骨結勻稱,手背上青筋凸起,看著極有力。
我心中腹誹。
習武之人,握刀向來握得這麼緊嗎?
下一秒,那把刀動了。
謝乘風提著刀的手撐在門框上,忽然俯身靠近我:
「本官倒是有個法子,能讓你熱起來。」
每說一個字,唇就靠得越發近。
我心頭狂跳,情不自禁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什麼法子?」
說話時嘴唇自然地張合,幾乎碰上他的唇瓣。
兩人視線牽繞,鼻息交纏,謝乘風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味,不是宮裡慣用的軟綿黏膩的燻香,反而像西北的秋日原野,在日光下暴曬。
熱烈、陽光、壯闊,能驅散冷宮所有的寒意。
我心也麻了,腿也軟了。
半依偎在謝乘風懷裡,湊近他的耳朵呼氣:
「謝乘風,你再S裝!」
回應我的,是一聲輕笑,和一個極其熱烈的吻。
13
謝乘風的長刀真硬。
抵在我身側,硌得我骨頭都發疼。
我不滿地想去推他,他卻讓我握住。
我罵他:
「謝將軍保家護國的兵器,怎麼拿來欺負人?」
謝乘風隻是笑,反反復復折騰我:
「陳茹,此刀渴你久矣。」
整整一個晚上。
我才知道,原來男人跟男人,是這麼不一樣的。
早幾年跟陸九思清湯寡水,過的什麼日子,怎麼還那麼愛啊?
我真是沒吃過什麼好東西。
從那之後,謝乘風隻要一有空,就往冷宮跑。
我們兩人約定好,下個月皇後冥壽,皇上要帶著眾多宮妃去鎮國寺祈福。到時候謝乘風會安排好替身,隻說我落水身亡。
然後他帶著我回河西,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京城。
他已經在S牢裡找到一個身材相貌有六分像我的女子,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可東風不來,來的是西風。
誰也沒想到,陸九思會在這個關頭想起我,還要恢復我的位分。
謝乘風怕了。
他怕我想留下來。
他怕我還想當這個麗妃,還想留在後宮,找李媛報仇。
他知道我有多恨李媛的。
我無數次在夢裡,尖叫著讓李媛還我的孩子,醒過來時,淚水已經沾湿枕巾。
他更怕我還喜歡陸九思。
一片枯黃的樹葉落地,我盯著落葉發呆,謝乘風也會追問:
「你在想皇上?」
我抬頭,一臉茫然:
「啊?」
謝乘風抬腳,狠狠碾上那片落葉:
「你看見明黃色的東西,就會想起他。」
「陳茹,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忘掉他啊?」
這個瘋子,收緊手臂,幾乎要把我的腰勒斷。
「阿茹,你還肯跟我走嗎?」
14
我用力拍他的手臂:
「疼S了,你松手啊!」
謝乘風渾身肌肉僵硬,慢慢松開手。
他的臉緊貼著我的後背,我察覺到一陣湿意。
謝乘風這是,哭了?
我難以置信,轉過身,去掰他的臉。
深邃凌厲的鳳眼,眼尾泛紅,黑眸裡的光點稀疏破碎。
他神色黯淡,卻還在逞強:「那我就恭賀麗妃娘娘,得償所願。」
謝乘風坐起身。
我一個翻身,騎到他身上,手指點著腦門把他按回去。
怎麼回事,男人的眼淚,女人最好的興奮劑。
謝指揮使這副樣子,真絕啊。
謝乘風含著腰,一點一點被我推回床上,腹部的肌肉收縮得塊狀分明。
我兩隻手都摸上去:
「呆子,誰說我不跟你走了?」
謝乘風的眼睛又瞬間亮起來,一隻手往上,牢牢掐住我的腰肢:
「真的?」
「看你表現啦,駕!」
……
騎馬是個體力活。
謝乘風教過我,騎馬的時候,兩腿夾緊,用腿夾馬腹,讓馬跑起來。
姿勢應該跟馬的移動保持一致,身體的重心盡量往下落,注意平衡。
當然,一切都是紙上談兵,除了謝乘風,我還沒騎過其他馬。
可光想想就知道,應該是差不多累人的。
我出了一身汗,洗完澡,正準備穿上舊衣服,旁邊已經有宮女很殷勤地捧著檀木託盤過來:
「麗妃娘娘,這是皇上吩咐人準備的宮裝。」
「這可是上好的蜀錦,宮裡一共才得了兩匹,另一匹在李貴妃那兒,其他人都沒有呢。」
我伸手撫摸布料。
金絲銀線,果然極盡奢華。
我拿起那件衣裳,仔細看了兩眼,隨意扔到一邊:
「她有的,那我就不要了。」
我穿上自己的舊衣裳。
看著不起眼,但那是謝乘風特意讓繡女做舊了,才送過來的。上好的棉布,柔軟得像雲朵一樣。
沒有繁復的花紋,可十分保暖,貼心。
「你回去告訴皇上,我已經住慣了冷宮,不想再去其他地方。」
15
麗妃不識好歹,膽敢拒絕皇上的事,不過一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冷宮的嫔妃都覺得我瘋了。
天上掉的餡餅,怎麼還有人不要呢?
陳祥也十分幽怨:
「娘娘,你可還記得,當初應承過我,會把我帶去長春宮,享受榮華富貴的。」
我朝周圍看了一圈,壓低嗓音:
「謝大人給你的銀子不夠多?」
陳祥瞬間眉開眼笑,殷勤地給我捶肩:
「夠夠夠!娘娘,能伺候你,真是我的福分。」
到晚上,陸九思又來了一趟冷宮。
他怒氣衝衝,一腳踢開房門。
我正在吃晚飯,被嚇一跳,勺子裡的湯潑在裙擺上。
桌上擺著一盤葉子枯黃的青菜,一個冷硬的饅頭,並一碗清湯寡水的蛋花湯。
陸九思掃一眼我的飯菜,更加生氣:
「你每日在這裡吃殘羹冷炙,也不想跟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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