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之

我是將軍府的沈二小姐。


 


一場陰謀算計,我奉命嫁往南疆。


 


我的夫婿靠近我,哄騙我,利用我。


 


我瞧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扯出一抹笑來。


 


沒關系,他也是我的一步棋。


 


1


 


我是沈將軍府的二小姐,沈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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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妾室所生,可我小娘是父親的寵妾,因此自幼父親並不曾厚此薄彼,長姐有的,我大都也是有的。


 


大娘子寬厚,可長姐卻跟個伶牙俐齒的小貓似的。


 


她拔我的釵,我抓她的衣,我們一同被罰跪在祠堂中。


 


她高傲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道:「沈懷之,你別做夢了,來日我是要入主中宮做皇後的,我求一求爹爹,定然讓他將你發賣去別家做妾!」


 


我愣了一下,長姐要做皇後了?


 


她一臉得意,上下掃視我兩圈。


 


長姐嫁入皇宮那日,鳳冠霞帔,好不豔麗。


 


可父親卻一紙婚書將我嫁到南疆去。


 


南疆苦寒,小娘幾乎哭腫了眼睛求父親,父親也不曾動搖。


 


「懷之就不是你的親女兒嗎?父親不能因為長姐尊貴就棄我於不顧!眾人皆知南疆苦寒!」


 


父親眸光暗了暗,停在我身上,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頭,隻道:「懷兒,父親為你準備的嫁妝比你長姐還要寬厚上幾分,南疆將軍親自迎娶,日後待夫家定要三從四德,切不可叫旁人看了我沈府的笑話。」


 


我隻垂下眸去,如此便遂了我的願。


 


我與長姐自幼生在沈家,自然明白,什麼嘴上說的,都是浮雲,拿在手裡的才是真的。


 


我不願去南疆,去了南疆便再也見不到小娘,也見不到謝長雪。


 


謝長雪是我太祖收養的孩子,他虛長我幾歲,我們自幼是一起長大的,可遵著輩分,我要喊他一聲小叔叔。


 


我的小叔叔待我極好,夏日裡的梅子冬日裡的酒,街上最好看的衣裳和最漂亮的簪子,他都送給我。


 


謝長雪提了我最愛吃的酒釀圓子,摸一摸我的腦袋。


 


「我們懷之也要嫁人了。」


 


我提著眼皮看著他,眼眶一紅,強忍著哽咽,道:「謝長雪,你長大了,也不站在我這邊了。」


 


他不講話,隻是為我斟滿了酒。


 


「你為何不去求求父親,讓他不要嫁我走。」


 


溫熱的酒水被我打翻,灑了他一身,我最恨他這般,和一根木頭疙瘩一樣。


 


「謝長雪!」我吼道。


 


從小到大,隻要是我要的,隻要是他有的,他都會答應我。


 


可這一次,謝長雪卻沒有。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隻一瞬間就恢復原樣:「沒大沒小,你該喚我一聲叔叔。」


 


許是酒氣太熱,我透著朦朧淚眼瞧過去,一滴一滴淚砸在他的手指上。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頃刻閉眼吻上他的嘴巴,血腥味肆無忌憚地蔓延開。


 


我的鼻尖抵著他的鼻骨,扯出一個笑來:「你知道的,我從不把你當做我的小叔叔。」


 


我肆意地汲取他身上的溫暖,說我放浪形骸也成,說我不守婦道也成。


 


「謝長雪,我也不信你隻拿我當侄女!可明日,我出了門,你是你,我是我。」


 


可我明白,出了這扇門,謝長雪以後就隻是我的小叔叔了。


 


那一天,我看見謝長雪哭了。


 


可男人的眼淚不值錢。


 


我知道,我不會再為他回頭了。


 


2.


 


南疆苦寒,一片經幡高掛於樹梢之上。


 


初過疆境,我的夫婿蔣鵬遠已然等候多時了。


 


我掀開一角窗,隱隱約約才看見他的模樣,他生得高大威武,黝黑的皮膚,顯出幾分英氣來。


 


路過幾座稀疏的古城,路上有孩童拿著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卻又怯生生地低下頭。


 


「這就是我們的將軍夫人嗎?」


 


那孩童生得又黑又瘦,被一旁的老婦捂了嘴巴,這氣氛著實怪異得很,不像是成親。


 


蔣鵬遠用手扶著我下了轎子,他衝我扯出一個笑來。


 


「妾身沈氏,見過將軍。」


 


他扯過我的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瞧著我。


 


闔府上下出來迎接我這未過門的新婦,他握緊我的手,竟是瞧出幾分溫順來。


 


「懷之,你與幼時一點也不一樣了。」


 


幼時?我睜眼瞧著他,隱隱約約才想起當日曾在我家拜會父親的那個少年將軍。


 


十二歲那年,我從樹上滾落下來時,是他接住了我,我伸手捏著他的鼻子,眼睛亮亮地望著他,才道:「哥哥生得真好看!」


 


那時他已經是初出的南疆的少年將軍了。


 


當夜,燭光一晚不曾熄滅。


 


他的手指很粗糙,捏著我的皮肉,卻也青澀衝我一笑,露出兩顆獸齒。


 


我推搡著他,眼角含淚,輕聲道:「你好兇!」


 


他一愣,反而將我抱得更緊了,像是生怕我跑了一般。


 


我是蔣鵬遠的第一個女人。


 


我睜眼瞧著他,緩緩起身,扯出一個笑來。


 


「你為何娶我?」


 


可以是籌碼,可以是討好,可以是交易,卻唯獨不可能是愛。


 


他湊近了我,在我臉上落下一個不含情欲的吻,炙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脖間。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SS盯住了我,就像是被野獸SS盯住一般。


 


「懷之,當然是要做一件大事……」


 


他倒是坦然。


 


我穿好衣裳,為他冠發。


 


他一如我幼時第一次見他那般好看,可我卻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


 


「少夫人初來乍到,將屋中的炭燒得足些。」


 


他仔仔細細地吩咐道。


 


我的手停了半瞬,卻又輕笑幾聲。


 


「懷之沒有這般嬌貴,將軍不必大費周章。」


 


燈火搖曳之下,我數著他身上的疤。


 


「將軍成親怎得這樣晚?若是旁人家將軍這個年紀,不說妻妾,孩子都要有兩三個了。」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摩挲著放到他的嘴邊。


 


並不回答。


 


他衝我眨了眨眼睛,抬頭碰一碰我的鼻骨。


 


「是將軍我,橫刀奪愛了。」


 


他隻笑笑,又躺進我的懷中。


 


隻道:「可我不能娶別人,懷之莫要怪我。」


 


我心中一驚,若他知道謝長雪,那整個沈府,豈不是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可南疆與上京隔了十萬八千裡。


 


我也靠近他,摸著他身上的疤。


 


「我與將軍,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聲音不大,我笑了笑,他不作聲。


 


若我猜得不錯,蔣鵬遠要謀反了,而我父是天下兵馬將軍,是他最好的同謀。


 


我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一顆棋子。


 


沒關系,不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了。


 


3.


 


一陣風吹過,我攏了攏衣裳,蔣鵬遠不知從哪裡弄了一件狐狸皮毛給我做成了大氅。


 


他將那盞明燈放到我的手邊,道:「懷之,夜裡頭風大。」


 


他溫著我的手,近來戰事不斷,他的身上又添了幾道翻著肉的刀疤。


 


我將他身上的腐肉替他剜去,他一聲不吭,隻是痴痴地望著我。


 


「這一刀再深一些就要砍掉將軍的肩膀,將軍怎的這般不小心。」


 


他見我怪他,這才愣了一下。


 


「小傷而已,你怎得如此關懷我了?」


 


我不緊不慢地替他抹著藥,連眼皮也不屑於抬一下,輕聲笑道:「我隻怕,日後將軍S了,懷之成了寡婦。」


 


我如此不避諱,他卻不惱,握住我的手,沉聲道:「懷之不必擔心,便是我S了,也還有謝長雪。」


 


我揉了揉腦袋,倒是許久不曾想起過謝長雪了。


 


他握緊我的手,貼著我的身子,拉起那長弓。


 


有風在我耳邊呼嘯,我知他不高興提及謝長雪。


 


沒關系,我不在乎。


 


他高不高興與我沈懷之半分關系也無,我隻是他的妻子。


 


他將我的手放到他的嘴邊摩挲著,喃喃道:「懷之,好無情。」


 


我娘親是我父親的寵妾,可我知道,母親並不愛父親,深宮大院中的算計,連我父親也未能逃脫。


 


所以我說我喜歡謝長雪時,她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你也想像你娘親一般一輩子靠著男人過活是嗎!」


 


不,我可不想!


 


將軍府外出了一個乞丐,他的一條腿斷了,步履蹣跚瘋言瘋語,我叫丫頭子給他銀錢飯菜,可他通通不要。


 


指著我,道:「我見過你!」


 


我來了興致,想聽這乞丐會說什麼,他拖著那一條殘腿,圍著我,道:「天要亡我大吾,天要亡我大吾!」


 


「何出此言?」


 


他掩面而泣,一瘸一拐地從我身旁走了。


 


蔣鵬遠扯住我的手,盯著那個乞丐遠去的背影,道:「那是王太守。」


 


我心中一驚,我確實見過王太守,在太祖壽宴之上,彼時他還是那個圓潤白胖的和藹老頭,如今……如今卻成了斷腿乞丐!


 


「去年皇帝不是讓他告老還鄉了嗎?如今怎得這副模樣?」


 


蔣鵬遠搖搖頭,隻道:「王太守是朝堂之上為數不多的清流,他站在南疆的子民這邊,卻被一貶再貶,他心中有怨,可散盡家財,他心中有愧,可在南疆一步一個腳印為天下百姓祈福。」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這裡是南疆,這裡是大吾最最苦寒之地,這裡的百姓都有自己供奉的神明。


 


這裡,是一個連君王都不屑於去拯救的地方。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來,碰了碰蔣鵬遠的佩劍,開口道:「王太守乃清流之首,你呢,你蔣鵬遠又扮演什麼角色?是老虎,還是狐狸?」


 


他翻身將我扣在懷中,漆黑的眸光瞧著我,一隻銀白色的镯子上戴在我的手上,輕聲貼近我的耳邊:「不對,我扮演劊子手!」


 


我猛然笑出了聲,他知道我試探他。


 


聰明人隻和聰明人說話。


 


一瞬間噤了聲,隻聽雨聲嘀嗒。


 


「沈懷之,你是木師。」


 


我笑不出了。


 


可我看他的眼神在笑。


 


我的夫婿竟試探我到今日這般田地。


 


4.


 


上京人人皆知,京都首富是一位自稱木師的女子。


 


大大小小的鋪子錢莊,尋常人一生想都不敢想的銀錢。


 


可最出名的,卻是軍械。


 


我將院中開得正豔的幾朵花一並摘下,衝蔣鵬遠笑。


 


「我實在不明白將軍在說些什麼。」


 


他握著我的手腕,有些疼了,見我戚眉,才松了手來。


 


他拿起我的手,摩挲著。


 


「懷之,我要和你做個交易。」


 


我自詡藏得不錯,可他還是識出來了。


 


「交易?」


 


我嘆了一口氣,眯起眼睛反手握著蔣鵬遠的手:「我與將軍是夫妻,夫妻之間,可沒有交易。」


 


他摸著我的銀镯,隻道:「沒關系,你會答應的。」


 


我向後退了兩步,將手中的燈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蔣鵬遠,你诓我!」


 


這銀镯上有毒!


 


他不顧我打他伸手將我扛在身上,故意顛了兩下,我恨不能掐S他。


 


他抱我入內閣,將手中的金釵為我細細帶好。


 


「你為我造軍械,我將解藥給你。」


 


我撲過去狠狠咬了他一口,痛恨此人怎能如此無恥。


 


可他甚至連推開我都不曾。


 


直到我發泄完。


 


「你為我造軍械,我將解藥給你。」他又重復一遍。


 


我眼角泛紅,一滴一滴淚珠子掉在他的身上。


 


他沉默的一會,伸手擦去我臉上的淚珠子。


 


「懷之,對不住。」


 


見他遲遲不將解藥給我,我猛然一下子停住了淚。


 


他和謝長雪真的不一樣,我一掉眼淚,謝長雪恨不能將天上的星星也給我找來。


 


蔣鵬遠啊蔣鵬遠,到底是我小看你了,縱然是枕邊人你也舍得如此待我。


 


左右是逃不脫了,我瞧著他的面孔,才扯出一個笑來。


 


「將軍,我為你做軍械,除了解藥,可還有什麼好處?」


 


「你可以提。」


 


我穿上我的衣裳,理好我的發簪。


 


靠近他,柔聲道:「將軍,到時我自然會來取。」


 


可能是一朵花,一棵草,也自然有可能是他的命。


 


畢竟這世間隻有我沈懷之坑害旁人的份,斷然沒有別人坑害我的道理。


 


蔣鵬遠為我簪發,他輕輕揉著我的發,將頭抵在我的脖間。


 


悶聲道:「你會記恨我嗎?」


 


我一口喝了他給的解藥,將他推倒在身下,又咬了他一口。


 


「劊子手還會怕人記恨嗎?」


 


他搖搖頭,落下一個吻來。


 


5.


 


南疆這場雪來得太大了,我烤著屋中的炭火,挑著明日的冬衣料子。


 


將軍府門前卻多了一個凍暈了的小孩。


 


他渾身髒臭,我戚眉,隻道:「好生晦氣,莫要S在我將軍府前。」


 


那丫頭忙將大門關上,生怕汙了我的眼睛。


 


雪一連下了幾個時辰,我猛然回過神來,吩咐我的丫頭說:「你去瞧瞧那小乞丐S了沒,若是沒S賞口熱湯喝,算是菩薩顯靈。」


 


我再見那小乞丐時,他跪在我的身前感恩我的大恩大德,我瞧著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來日當牛作馬報答我的恩情。


 


可我不過是給了他一口熱湯而已。


 


這便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施舍罷了。


 


可蔣鵬遠不知從哪裡知道這事,他將為我新打的發簪放到我的手中。


 


是一枝鳳凰花。


 


「南疆城中人人皆說你是菩薩心腸,懷之。」


 


我一愣,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事了。


 


我揉了揉眼睛,靠近他的耳畔,柔聲道:「將軍,那日是新春,我嫌他晦氣,才給他一碗熱湯喝。」


 


蔣鵬遠面色僵住了,他SS握著我的手,似乎要將力氣全部壓在我身上一般。


 


「懷之,這不好笑!」


 


我擦去眼中笑出的眼淚,問他:「他人的生S,同我沈懷之有什麼關系?我害他了嗎?他要S是我造成的嗎?你莫不是覺得,我沈懷之,是個大善人吧!」


 


蔣鵬遠伸手扣住我的脖子,一雙眼睛似乎要將我瞪出個洞一般。


 


「沈懷之!人命豈可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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