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昔怨

三年,本可改變許多。


 


——


糾結了半日,我再度往御書房而去。


 


「齊煊,你救救春溪吧。」


 


再開口時,我已改了措辭。


 


「這麼說,你願意給我機會了?」


 


齊煊面上的喜意做不得假,我輕嘆著點頭:「如若春溪得醫的話。」


 


我是愛齊煊的,從來如此,未曾變過。


 


正因如此,我無法再接受迎娶了希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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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道他日後隻會對我一人好,然這道坎我卻尤邁不過去,寧願在情籠裡做困獸。


 


我向來理智,清醒克制著對齊煊的感情。


 


而今因為春溪,理智與感情終於成了統一戰線。


 


是的,因為春溪,我終於找到了可說服自己之借口。


 


15


 


齊煊仍舊日日來我坤儀宮,隻是由小坐改為了下榻。


 


白醫聖手尚未尋得,春溪反復進入昏迷。


 


我無心旁事,齊煊亦未強求於我。


 


他所謂的下榻,也不過是和衣擁著我。


 


——


 


春溪病倒整一個月後,齊煊派出的人終於尋得了何恭。


 


直至何恭胸有成竹告訴我,春溪醫得時,我高懸著的一顆心方才緩緩下落。


 


經何恭幾天的調理,春溪面色終於轉為紅潤,她也得以下榻。


 


我同春溪抱在一處,好似在抱闊別已久的摯友。


 


我感恩上蒼將春溪還給我,同時,也感激著齊煊。


 


蘇醒後的春溪規勸於我——


 


「公主,這段日子我清醒的時間雖然很短,卻每每都能看到陛下陪在你身邊。我看得清楚,陛下是全心待公主的。往後還有數十年的路,公主何苦深溺於當初。與其相對痛苦,不若給彼此一個機會,公主,春溪希望你幸福。」


 


我對齊煊的情意,再無人能看得比春溪明白。


 


無論是我八歲時對齊煊的一見鍾情,抑或是如今的痛苦拉鋸,她都看在眼裡。


 


她知道的,我向來放不下。


 


既放不下齊煊,也放不下希玥,最終卻懲罰了自己。


 


我輕輕點頭:「我明白的。」


 


那便,試著同過去和解吧。


 


——


 


待春溪身子好轉後,我親自到了御膳房搗鼓了一早上,直至午時方回坤儀宮。


 


於我身後跟著的,是幾個御膳房傳菜的宮女。


 


我尚未入坤儀宮門,齊煊遠望見我時便疾步迎了上來。


 


他不顧身後眾宮女的目光,欣喜地牽住了我的手:「春溪留我用膳,希苑,你終是願意為我下廚了!」


 


「算來春溪的命是你救的,請你也是應該的。」


 


我彎眉而笑,這是我們間獨特的「賞」法。


 


雖不知最後能否徹底放下希玥,但我願意試試看。


 


經年過去,我的廚藝並無任何精進,齊煊卻風卷殘雲般吃了個幹淨。


 


這次,他給我的評價卻是:「這苦,我想吃好多年了。」


 


他扣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入懷中,於我耳畔低啞著道:「朕,好好賞你。」


 


他予我的賞法亦是獨特,而這一次,我再未拒絕。


 


——


 


我同齊煊漸漸恢復了在太子府時那般相處,然午夜夢回時,我卻總覺心裡空落了一塊。


 


破鏡是難重圓,將就著卻仍可照影。


 


是以,我努力忽視著同他間那條蜿蜒的裂痕。


 


16


 


春溪身子尚需調養,齊煊便請何恭暫於宮中小住一段時日。


 


在調養春溪身子之餘,齊煊亦請何恭為我好好調理一番。


 


於冷宮三載,食少而受寒,我身子已大不如前。


 


依齊煊的話是,我該好好補補。


 


我倒是認同,隻是這藥著實難喝。


 


我一口悶下後,蹙眉咂嘴,尚未開言,一顆蜜餞便已塞入了我的口中。


 


而在我面前的,是齊煊放大的笑臉。


 


——


 


何恭於宮裡待了三個月,我和春溪的身子肉眼可見好了許多。


 


待到他自請出宮的日子,我為他和春溪賜了婚。


 


這三個月來的相處,我早看出了他們間有情意。


 


雖舍不得春溪,我卻更不忍見她當真伴我於宮中過一輩子。


 


白醫聖手未入官籍,齊煊卻將距皇宮最近的一處官邸賜予了他們,並允了他二人可隨時入宮陪我說話。


 


春溪本不舍離開我的,知齊煊做此安排後,方才安心上了花轎。


 


齊煊為他們主婚,我則親手將春溪交於何恭手上。


 


我尚未來得及向春溪說些吉利話,她卻先我一步開口:「公主,我們都會幸福的。」


 


我眼眶漸湿,輕輕點頭:「一定會的。」


 


17


 


婚後的春溪確是幸福的,何恭雖是闲雲野鶴的性子,卻為春溪留在了京師。


 


春溪幾是日日入宮前來陪我,而我也眼見著她身子日漸豐腴了起來。


 


是的,她有喜了。


 


知此喜訊的我激動不已,如此,我又將多一個至親之人了。


 


我將手覆於春溪那尚未顯形的小腹上,笑得眉眼皆彎,「那我便是他的幹娘親了,他若是日後同我更親,可不許你吃味。」


 


春溪笑著催我:「公主若想要孩兒,便自己生一個。」


 


我從未想過生育之事,而今瞧著春溪將為人母的幸福模樣,我的心亦不免活絡了起來。


 


可我非易受孕體質,時為太子妃那三年,若要懷,早便懷上了。隻是彼時的我尚年輕,不急於此事,亦未多加在意。


 


春溪自是懂我的,她拉著我的手,笑著寬慰於我:「公主莫忘了,我的夫君可是白醫聖手,我讓他再為公主好好調理調理,來年公主定能如願誕下皇嗣的!」


 


我應了下,隻是囑咐春溪莫要將此事告於齊煊。


 


我雖未有子嗣,齊煊卻有。


 


希玥S於難產,卻為齊煊留下了一皇子。


 


算來那孩子已有兩歲多,我卻未曾見過。


 


我不願見他。


 


齊煊或也希望我能為他誕下子嗣的吧,然他已後繼有人,我是否生產便可有可無了。


 


況且,他亦從未同我談過此事。


 


是以,又何必告知於他。


 


此後春溪再入宮來見我時,必然帶著熬好的湯藥。


 


雖不再有齊煊親遞過來的蜜餞,我卻甘之如飴。


 


我希冀著生一個孩子,生一個我同齊煊的孩子。


 


然而,我卻始終未能如願。


 


——


 


春溪生了個女孩兒,名喚阿嫵。


 


阿嫵軟乎乎的,甚是可愛,我疼極了她。


 


齊煊亦是。


 


阿嫵滿周歲時,齊煊將她賜封為公主,算是正式同我行了認親禮。


 


此後,我也不算膝下無人了。


 


然而當阿嫵一步一蹣跚走至我懷裡求抱抱,奶聲奶氣喚我母後時,我卻總遺憾,未能誕下自己的親骨肉。


 


齊煊從未怪過我未能生產,春溪則安慰我莫要放棄。


 


然而有一日,春溪再來見我時,卻是面無血色,隻除了眼眶泛紅。


 


我連忙拉住她的手,關切詢問:「怎麼了?」


 


春溪未語淚先流:「公主,我們回大魏吧。」


 


「為何?」


 


我心下一緊,隱約有些不安。


 


春溪輕搖著頭,許久後方抬眸緩緩看我,眼中盡是不忍:「最初皇上讓何恭為公主調理了三個月身子,其實……那是絕孕的方子。連著服食三月……已足以致一生不孕。」


 


明明春溪的話我每一個字都聽得懂,然而連在一起時,卻使得我的腦海一片空白。


 


「公主,我們回大魏吧!皇上縱是再無情,但若公主向他請辭,他該是會允的!我也……我也不要何恭了,往後你我,還有阿嫵,我們仨好好生活!」


 


春溪已是聲淚俱下,尤比我要難過十分。


 


許久後,我方艱澀開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春溪要留下陪我的,我卻堅持要她離開。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原想寬慰地扯扯嘴角,最終還是作罷。


 


我可於任何人面前戴起假面,唯對春溪不能。


 


這世間,再無人能比春溪更懂我者。


 


是以,我隻是如實對她道:「我會同齊煊好好談談。」


 


18


 


齊煊每日下朝後,總會去陪希玥的孩子個把時辰,至午時方才移駕坤儀宮同我一道用膳。


 


一晃,希玥也已經故去了六載。


 


而我,盼了孩子四年。


 


這六年間,我從未過問過這個孩子如何,亦未踏足過他所居的聿飛宮。


 


春溪離開後,我遣退了所有宮人,猶如失了靈魂的軀殼於宮裡漫無目的地走著。


 


而晃著晃著,我便來到了聿飛宮門前。


 


倒也並非漫無目的,時下我想尋齊煊的,而我向來知道,他此時定在陪他的皇兒。


 


是以在意識到時,我已能遠望見齊煊親授希玥的孩子習武。


 


他在我面前並無任何帝王架子,於這孩子面前亦沒有。


 


好似,他們隻是尋常的父子。


 


齊煊矯正著那孩子的每一個動作,或拍拍他肩膀以示鼓舞,或摸摸他的腦袋以表慈愛。


 


他嘴邊笑意所流露的,皆是對這個孩子的愛和期望。


 


他將所有的愛傾注於希玥孩子的身上,也難怪,他不想我有孕。


 


希玥的孩子,一個便夠了。


 


——


 


我於他們五十米外站了良久,直到齊煊為他皇兒擦汗時,抬眸才察覺了我的存在。


 


他當即將帕子塞在了他皇兒手裡,快步向我走了過來。


 


隨著他向我的逐步走近,我看清了,他眼裡的欣喜和忐忑。


 


「希苑,你怎麼來了!」


 


我視線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後也正偷偷張望我的孩子身上:「那孩子,和她很像。」


 


齊煊笑了,「不過脾氣像你。」


 


「我?」


 


「你是他親姨娘,像你自也正常。希苑,如果你願意……」


 


「我不願意。」


 


無須齊煊將話說完,我已猜到了他的用意。


 


我抬眸直直望進他眼裡,一字一頓道:「齊煊,我會有孩子的。我還未及三十,怎麼會生不了孩子呢。」


 


未等到齊煊回應,我又淺笑著問他:「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你也會教他習武嗎?」


 


我聲音輕得,好似在勾勒美好的願景。


 


齊煊目光含痛望著我,最終緩緩點下了頭:「會。」


 


19


 


我到底未問齊煊為何要給我下藥,橫豎謎面已在我於聿飛宮前駐足的半個時辰裡揭曉。


 


我的孩子非但可有可無,還會成為希玥孩子將來即帝位的絆腳石。


 


總歸一句話,我的孩子,不該降生。


 


可他不知,我想生女孩兒,我想她和阿嫵一起長大。


 


就像,我和春溪一樣。


 


便是生了皇子,我亦根本無意讓他爭帝位。


 


我隻是想當個尋常的母親。


 


可齊煊他,不允。


 


——


 


同齊煊重修舊好的四年裡,他待我一直很好。


 


宮裡的榮寵悉數落於我頭上,以至於我漸漸麻痺,以為齊煊或許也愛我。


 


哪怕,他從不同我說愛。


 


我又一次掩耳盜了鈴。


 


或許,早在十二年前,他提著徐記糕點立於皇城門外時,我便該抽身的。


 


如今再抽身回大魏麼?


 


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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