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系統提醒我,裴遲上午有一場重要的手術。
下樓拿外賣的時候,我把裴遲的手術安排移除了日歷。
等我再次推開病房大門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傅景洲一身西裝,坐在病床邊熟練地削著蘋果,床頭擺著還冒熱氣的粥碗。
當初離婚的時候,他還沒有接手家裡的生意。
他媽媽說話又很難聽,斷定我未婚先育,千方百計地嫁進他們家就是為了貪圖傅家的財產。
所以生下歲歲沒多久,我們就離婚了。
但他到底是歲歲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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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每月初,我都會把歲歲送過去和他見一次面。
但說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所以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恍惚:「你怎麼來了?」
傅景洲抬起頭,身上雖然穿著修剪得體的西裝,但我總覺得,他還是和上大學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別。
「剛好出差,我路過,來看看。」
傅家的生意大多在江城,海市的蠅頭小利他們並不放在眼裡。
這個「剛好」裡,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沒來得及追問這件事,歲歲晃了晃腿:「我又困了,媽媽。」
我替歲歲掖好被角後就離開了,傅景洲緊跟在身後,輕輕關上了門。
「你怎麼知道的,歲歲給你打電話了?」
到底是我沒有照顧好歲歲,在傅景洲面前,我有些說不上來的心虛。
傅景洲靠在牆邊,轉著手上的戒指:「沒有,昨晚收到了銀行的短信,怕你出事。」
昨晚出門匆忙,住院繳費的時候,我翻遍了身上的包,隻找到了傅景洲留給我的那張副卡。
江城到海市至少三個小時的車程,也就是說,我凌晨三點交完費,他就開車過來了。
腦海中忽然閃現了我生日那天,裴遲離開的那個背影。
我掐了掐掌心,抬頭看著他:「抱歉,我沒有照顧好她。」
傅景洲的眉間皺了皺,單膝跪下身來,看著我的眼睛:「你不用說抱歉,昨晚嚇壞了吧。」
從昨晚就一直緊繃著的情緒猛然決堤。
「我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推她,我當時抓了一把,但她已經栽下去了,就差一點,就差一點,磕到的就是眼睛了……」
我說得顛三倒四,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滴在他的手背上。
傅景洲抬了抬手,在觸碰到我眼角時,又停了下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張了張嘴,還沒發出任何聲音的時候,餘光中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裴遲應該是剛從手術臺上下來,手腕上甚至還能看到手套勒緊的痕跡,裴寧垂著頭站在他身旁。
「歲歲怎麼樣了?」
裴遲的視線越過傅景洲,徑直看向我,仿佛半蹲在地上的那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但他演技又實在拙劣,眼神時不時還是會瞟過去。
我抹了一把眼淚,抬頭看著他:「我會照顧好她的,就不用裴醫生操心了。」
裴遲的臉又冷了幾分,沒等我起身就拉著裴寧進了病房。
門推開的時候,歲歲已經睡醒了,嘴裡鼓鼓囊囊地塞滿了蘋果,看起來精氣神好了不少。
幾個人都站進來,病房頓時變得有些擁擠。
昨晚發生意外後,裴寧一直悶著頭不講話,現在看到歲歲頭上裹著紗布躺在病床上,終於開了口:「昨天是個……」
歲歲之前一直追在裴寧身後,但說到底,也是因為我在和裴遲談戀愛的緣故。
現在,兩人之間的關系,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裴寧挺機靈的一個小孩,道起歉來卻吞吞吐吐的。
「……意外,所以,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痛不痒地道歉,和裴遲昨晚說的話一樣氣人。
我嘆了口氣,正準備上前,歲歲咬了口蘋果,眨著眼問我:「媽媽,他是誰啊?」
裴寧的冰山臉罕見地出現了裂縫,求助的眼神望向裴遲。
後者顯然是看過歲歲的病歷本才過來的,覺得她這樣完全是在耍小孩子脾氣。
我有些看不下去,想請兩人出去的時候,一直靠在門框上的傅景洲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所有人都回頭看過去,就連一直在刻意忽視他的裴遲,這時也不得不直面他的存在。
我和傅景洲結過婚的事情,在一起第一天,我就和裴遲說過了。
他表面不在意,背地裡卻偷偷去搜「傅景洲」的詞條。
看到傅景洲已經接管傅家生意的時候,更是氣得三天沒有好好吃飯。
裴遲的手握緊床邊的鐵架:「這位先生,我們有些家事要處理……」
「呵,家事。」傅景洲撞過裴遲的肩膀,徑直走向病床,「我怎麼不知道,你和我女兒,還有家事要處理?」
裴遲眯起眼睛,傅景洲的視線毫不閃躲地懟上去。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查房的護士看到滿屋子的人,明顯愣住了。
最終開始傅景洲率先開了口,臨走前還親了親歲歲的額頭:「乖,爸爸一直在。」
裴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就連寧寧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護士見氣氛不對勁,本打算先離開,反而被裴遲制止了:「沒事,我們出去等。」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寧寧垂著頭緊隨其後。
8
檢查沒有花費多長時間,但我出門的時候,傅景洲已經不見了。
「他人呢?飯都沒吃就走了嗎?」
裴遲坐在對面的長廊上,雙腿隨意交疊在一起,看起來很是不爽。
「我五點起來準備手術,一直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裴遲進手術室,經常就是一天,走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湿透了。
以前我心疼他,甚至會連夜打車來海市陪他,第二天再趕回去上班。
江海高速這段路程,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但現在聽到他說這些話,心裡卻沒有一點波瀾。
很辛苦,然後呢?
我皺了皺眉頭:「今天我們回家,家裡有你落下的幾套衣服,有時間我會寄給你的。」
裴遲愣了幾秒,似乎終於想起,昨天晚上就在這個走廊上,我們已經分手了。
「寧寧不是故意的,我替他道歉,如果你覺得還不夠……」
他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們之間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
從前我最喜歡黏著他,今天卻第一次有了厭煩的感覺。
裴遲的話說到一半,許夢瑤專屬的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短促急切的鈴聲,我再熟悉不過了。
有時是在我們約會的時候,有時是在我過生日許願的時候,這個鈴聲簡直就像毒蛇一樣在我本就千瘡百孔的生活中攀爬,糾纏。
關於這件事,我不是沒有和裴遲談過,但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他留著前妻的聯系方式是為孩子著想,那我呢?
歲歲難道就沒有爸爸嗎?
為什麼我可以做到和傅景洲形同陌路,他就不可以呢?
裴遲煩躁地掛斷了電話,這是我認識他三年以來,他第一次掛斷許夢瑤的電話。
「……如果心裡還是有氣,我可以讓寧寧來道歉,甚至來照顧歲歲都沒有問題。」
裴遲的電話掛斷還沒有半分鍾,電話又重新撥了進來。
他看著手機屏幕,猶豫了一秒鍾,張口想要和我說抱歉。
看吧,他根本就放不下她。
我扯著嘴角笑了笑,忽然想不明白,這三年,究竟在堅持些什麼。
我和裴遲之間,所謂的感情,原本就是個地基空虛的違規建築,隨時都會坍塌。
裴遲還想抓著我解釋什麼,但我實在沒有耐心了,轉身去一樓辦出院手續。
公司那邊已經壓了好多事情,隻能再委屈歲歲跟我回江城休息了。
隊伍不算很長,我辦完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在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
傅景洲趴在方向盤上,掌心虛握的手機搖搖欲墜。
我敲了敲車窗,傅景洲眨著眼,慢慢地抬起頭來。
陽光從車窗的縫隙擠進去,落在他身上,像極了高中的某個普通的午後。
「怎麼了?」
傅景洲習慣性地抬手,想要敲我的額頭,愣了一秒又收了回去,在虛空中捏了一下。
「出院手續我已經辦好了,今天回江城,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搖搖頭,強迫自己將眼前的傅景洲和回憶中的那個剝離開來。
但傅景洲卻搶先一步探出頭來,眼睛變得亮晶晶,像極了我們之前一起養的那隻小貓。
離婚後,我們幾乎再沒有見過面,每次得知他的消息,都是在新聞報道上。
媒體總是標題誇張,用詞大膽,把傅景洲渲染成一個穩重腹黑的商人。
但今天見面後,我總覺得,他一點都沒變。
傅景洲推門下車:「我剛好回江城,順路。」
9
歲歲被抱上車的時候,已經睡著了。
回江城的路上,一路無話,我無意識地望向窗外。
以前每次去找海城的時候,我都覺得窗外的風景帶著一層油綠色的濾鏡。
但今天看起來,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同。
樹枝和天空連在一起,一切都灰蒙蒙的。
沒意思。
我將頭抵在車窗上睡了一路,傅景洲把車開得很慢。
等我送他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傅景洲把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單腿支撐著身體,隨意靠在門框上。
很是疲憊的樣子。
「要不要讓司機過來接你?」
傅景洲抬起頭來,路燈把他眼底的紅血絲照得異常明顯。
也是在這一瞬間我才發現,他和新聞報道上那個成熟穩重的小傅總有了八分重疊。
但傅景洲隻是看著我,卻沒有回答:「我是真的以為你現在過得很好。」
晚風拽了拽樹梢,我的影子也跟著晃了晃。
離婚那天,我們恰巧路過曾經祈求百年好合的那棵合歡樹。
他留下了一句:「祝沈黎永遠幸福。」
現在看來,那棵合歡樹,實在是不太靈。
我搖搖頭,傅景洲起身,將外套披在我身上,木調香水撲面而來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裴遲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
外套被隨意扯下來,裴遲轉手用他的外套將我裹得嚴嚴實實。
「謝謝前夫哥送黎黎回家,就不請你上去喝茶了。」
傅景洲沒搭話,轉而看著我挑了挑眉。
明明已經分手了,我實在不知道裴遲跑來幹嘛,直接把肩上的外套褪到了地上,上下打量著他。
「你還比他大三個月,裝嫩不太合適吧?」
裴遲明顯沒想到我一點面子沒有給他留,明顯噎住了。
「沈黎,在外人面前,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一個前任,一個前夫,一時間,我還真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外人。
傅景洲一直沒說話,不知道哪個字戳中了他,細微地扯了下嘴角。
他笑得很輕,但落到裴遲耳中,卻不是那麼回事了。
裴遲正準備發作,傅景洲的手機突然響了。
其實今天在送我們回來的路上,傅景洲的手機就一直明了又暗,不知道已經耽誤了多少事。
想到這個,我伸手攔住裴遲:「剛好有東西要給你,跟我上樓吧。」
裴遲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跟了上來。
10
「我聽說你給歲歲報了暑期班,剛好寧寧最近也在家休息,我……」
裴遲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後,正打算跟我進門的時候,被我擋在了門外。
「歲歲休息了,在外邊等我一下。」
裴遲每次來江城,永遠都是急匆匆的,許夢瑤隨便一個電話都能把他喊走。
像今天這樣乖乖等在門口的裴遲,我倒真的是第一次見。
他站在樓梯的陰影裡,指尖掐著一支煙。
在一起三年,我隻有在他手術險些失誤那天,見他抽過一次。
見我推門出來,裴遲掐掉手中的煙湊過來:「黎黎,以後可以不見他嗎?我……」
我實在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立場,明明我們已經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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