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

我和裴遲在一起時,各帶了一個孩子。


 


分手那天,女兒卻拽著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爸爸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走?」


 


裴遲沒說話,隻是坐在沙發上等著我服軟。


 


可是這次,我不想了。


 


1


 


裴遲已經三天沒有聯系我了。


 


我生日那天,他前妻一個電話,裴遲就連夜飛回了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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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兒子的遊泳課到期了,又或者是她父母住院安排不到床位。


 


到底是為什麼,我已經不想再去追究了。


 


裴遲離開後,女兒趴在我腿上:「爸爸去哪裡了?」


 


我把精心為她編了一晚上的麻花辮解開,細軟的頭發掃過我的小腿,酥酥麻麻,傳遍全身。


 


「爸爸還沒有祝你生日快樂,哥哥今天也沒有來。」


 


女兒揪著我的發尾繼續追問,眼睛亮晶晶的。


 


「他們還會來嗎?」


 


還會嗎?


 


不會了吧。


 


2


 


說起來,我和裴遲結識,也是一場意外。


 


那年我去海市出差,凌晨回到酒店才發現歲歲發燒了。


 


小臉燒得通紅,整個人縮在被子裡打戰,不管我怎麼叫都沒有反應。


 


我簡直嚇壞了,抱起她連夜去了市立醫院。


 


紅色的急救燈亮起,我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不知道能找誰商量這件事。


 


和傅景洲離婚時,女兒還小,我堅持爭取女兒撫養權時,曾經再三保證一定會把歲歲照顧好。


 


但爸媽還是會在女兒生病住院的時候責備我。


 


「她爸爸條件那麼好,你幹嗎帶著孩子跟你受苦?」


 


「再說,你帶著孩子,以後還怎麼找?」


 


「……」


 


或許是察覺到我有些過分緊張,路過急救室門口的醫生穿過嘈雜的人群走過來,白大褂的衣角輕掃過我的手背。


 


「春季小孩子本來就容易生病,你做得很好,發現得也很及時,她會沒事的。」


 


可能是為了安撫我,他聲音放得很輕,卻像雪一樣落在心頭上。


 


很久之後,我再次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還是會有心動的感覺。


 


在冬日盼來第一縷陽光的人,也許能懂這種感覺的萬分之一。


 


姜遲雖然不是歲歲的主治醫生,卻記得有關她的一切。


 


最愛吃的水果,最喜歡的顏色,討厭至極的蔬菜,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查房時,他也會像個女兒奴一樣,任由歲歲抱著他不松手。


 


我有時候實在過意不去,會把歲歲從他背上抱下來,他卻絲毫不在意。


 


「沒關系,很可愛,不像我家兒子,皮得很。」


 


我的笑容凝固了一刻,午飯時,破天荒地沒有「順便」給他送飯。


 


有些人之間,原本就是沒有緣分的,隻不過短暫的相逢總會給人一些強烈的錯覺。


 


那天下午,我坐在床邊,給歲歲削了三個蘋果。


 


歲歲揉著肚子癱在床上,視線落在床頭前的飯盒上,奶聲奶氣地問我:「裴叔叔今天怎麼沒有好好吃飯?」


 


我把蘋果塞到她嘴裡:「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小事兒精。」


 


歲歲察覺到我不太開心,也扯開了話題,甚至後來還自己收拾起了行李。


 


我坐電梯到一樓,辦理出院手續的窗口排起了長隊。


 


原本來海市就是出差,以後……應該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可誰知,就在快排到我的時候,姜遲穿著白大褂,氣喘籲籲地從樓上跑下來。


 


氣兒都沒喘均就著急開口:「今天沒有吃到你的午飯,差點栽倒在手術臺上。」


 


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幾乎要被他嚇S,他卻試探性地握緊我的手腕,再次開口。


 


「所以,沈小姐真的不能再收養一個心碎的單親爸爸嗎?」


 


低落一天的心被人捧在掌心。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過來。


 


3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系統發來的日歷提醒吵醒的。


 


在一起第一天,裴遲就把他的工作日程共享到了我手機上。


 


我隨手向上翻了翻,這幾天,他每天最多隻有一臺手術,卻還是沒有時間和我談結婚的事情。


 


【你都是結過一次婚的人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在乎一張紙?】


 


【沈黎,我以為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


 


歲歲翻了個身,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媽媽,我想找哥哥玩。」


 


當時為了兼顧我上班,房子租在了離學校有些遠的地方,歲歲放假後,幾乎隻能在家自己玩。


 


我揉了揉歲歲的頭:「那今天我們去海市找哥哥好不好?


 


「你想玩就多玩幾天,不想玩了我再去接你。」


 


說起來,從海市到我這裡的高鐵隻要 41 分鍾,但這三年,他很少會過來找我。


 


4


 


歲歲的玩具很少,所以收拾起來也沒有費多少時間。


 


裴遲回我消息的時候,我們已經坐上去海市的高鐵了。


 


【裴寧在家,怎麼了?】


 


【有事直接說。】


 


我撓了撓對話框,最終還是沒有把我們要過去的事情告訴他。


 


但我沒想到,海市會突然下起雷陣雨。


 


等我護著歲歲趕到裴遲家的時候,全身上下已經湿透了。


 


就連給裴寧準備的禮物,也被洇湿了大半。


 


我有些不安地站在門口,歲歲的小腦袋從我懷裡鑽出來,捏了捏我的指尖。


 


「媽媽沒關系,哥哥會喜歡的,你送什麼哥哥都會喜歡的。」


 


我揉了揉她的頭,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


 


正準備去按指紋的時候,門從裡邊打開了。


 


裴遲的前妻穿著拖鞋探出身來,臉上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沈……沈小姐啊,阿遲。」


 


裴遲系著圍裙趕來,面色凝重。


 


門內是溫馨的一家三口,門外是我和歲歲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們四個人僵在門口,誰的臉色也說不上好看。


 


「你怎麼來了?」


 


裴遲眉頭微鎖,也沒有要請我進去的意思。


 


反倒是許夢瑤先尷尬地笑了起來:「阿遲,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裴遲隨即拉住她的手肘,許夢瑤尷尬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裴遲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跟了上去。


 


「下這麼大雨,我幫她打到車就回來。」


 


裴遲語氣焦急,仿佛我是一個多麼不通情理的人。


 


外邊雨下得很大,我和歲歲下車的時候,在空無一人的巷口淋了半條街。


 


我擔心歲歲淋雨生病,給裴遲打了三個電話,兩個沒人接,最後一個直接被掛掉了。


 


沒有等我回答,裴遲就抓著外套追上去了。


 


他護著許夢瑤的樣子,和我護著歲歲的一模一樣。


 


淋了這麼久的雨,我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冷,冷意像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一樣。


 


5


 


見氣氛不對勁,歲歲拉著我的手指晃了晃:「媽媽好冷,我們去找哥哥玩吧。」


 


我們走進客廳的時候,裴寧正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看書。


 


歲歲拎著禮物就飛撲了過去:「哥哥,媽媽買了樂高,我們一起玩吧。」


 


裴寧比歲歲大四歲,年紀不大,但神色總是冷冷的。


 


隻是他平時對歲歲最多是冷,今天卻帶著幾分敵意。


 


他眨了眨眼,一把將湿透的禮盒扔到地上,五顏六色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我立馬把歲歲護在了身後:「寧寧,你有什麼情緒可以衝我來,歲歲沒有招惹你。」


 


裴寧昂起頭,眼底的淚搖搖欲墜:「是嗎?要不是你非要帶她過來,我媽會走嗎?」


 


裴遲推開門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裴寧還在紅著臉控訴,歲歲握著我的手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她一直黏著的哥哥到底怎麼了,甚至還想上前去認錯,卻被裴寧一把推到了茶幾上,頭上的鮮血一瞬間就流了下來。


 


耳邊的聲音轟然消失,我張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快要嚇壞了,在醫院走廊上等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飄著的。


 


裴遲像三年前一樣坐在我旁邊,明明離我很近,但我卻感覺他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


 


「寧寧不是故意的。」


 


即便猜到他會為寧寧辯解,那一瞬間,我還是渾身都在打冷戰。


 


是啊,寧寧不是故意推倒歲歲的,李曼也不是故意出現在家裡的。


 


「所以呢,裴遲?」


 


我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下來。


 


「所以歲歲就活該是嗎?」


 


裴遲的臉上出現一瞬間的慌亂:「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寧寧不懂事,我……」


 


「我是小三嗎?」我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裴遲垂著頭想要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我從來沒有破壞過你的家庭,也沒有挑撥過你和寧寧的關系,甚至你陪寧寧一起去見許夢瑤的時候,我有說過一個不字嗎?


 


「我以為我做到這個份上就已經可以了……」


 


嗓子有些發緊,我努力壓住哭腔,「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已經離婚這麼久了,你還是會為了她一個電話開三個小時的夜車回來。


 


「為什麼她父母永遠比我重要,比歲歲重要?


 


「為什麼你明明心裡放不下她還要來找我呢?」


 


裴遲舔了舔唇,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放下手看著他:「我生日,我們那天吵架的時候,你問我為什麼要糾結一張結婚證。」


 


我胡亂抹了一把臉,「……你當年跟她求婚時,也這麼問過她嗎?」


 


淚水不受控地淌下來,裴遲慌亂得想要抱住我,手卻一直在發抖。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海院最年輕的心髒科主治醫生,原來也會有手機都拿不穩的時候。


 


「沈黎,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你冷靜一點。」


 


手術燈變綠的時候,我終於喘過氣來,聲音顫抖:「裴遲,我們分手吧。」


 


6


 


裴遲的手無措地在空中抓了一把,舔了舔唇。


 


「沈黎,你不要無理取鬧,你明明知道今天隻是一場意外。」


 


一直站在不遠處陰影裡的裴寧聞聲抬起頭來,沒什麼溫度的眼神投過來。


 


裴遲繼續開口:「給歲歲做手術的是我們醫院最好的外科整形醫生,她會沒事的。


 


「你冷靜一下,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


 


裴遲輕飄飄地把我的崩潰一筆帶過,轉而朝裴寧招了招手。


 


裴寧悻悻地走過來,薄唇和裴遲有七分的相似,聲音放得很低:「我明天早上再來看她。」


 


我沒有力氣再去回答他的話,明明以前,我最喜歡他身上和裴遲一樣的清冷勁兒,現在卻再也不想看到他。


 


見我遲遲沒有回答,兩人終於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歲歲的頭發被剃掉了一角,黑色的手術線像蜈蚣一樣攀爬在額頭上。


 


我好像並沒有像離婚時承諾的那樣,把歲歲照顧得很好。


 


我工作出差時,要帶著她飛來飛去。


 


學校的朋友,她能玩到一起的也根本沒有幾個。


 


明明知道裴寧不待見她,卻還是為了我,總是「哥哥」、「哥哥」地跟在他屁股後邊跑。


 


凌晨三點的時候,歲歲翻了個身,拉著我的手,奶裡奶氣地拍著我的手背。


 


「我打過麻藥了,不疼的,醫生叔叔很溫柔,哥哥也不是故意的。」


 


我強撐著笑了笑:「歲歲,我們以後不叫他哥哥了好不好?」


 


歲歲隻是捏了捏我的手指,佯裝生氣地哼了哼:「就是,臭哥哥,以後我不理他了,那……爸爸呢?」


 


「爸爸也不叫了好不好?」


 


歲歲沉默地點了點頭,捂著眼睛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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